第16章 一场阴谋
塑料袋还是那个塑料袋，但里面的照片碎片已经被黏贴拼凑了起来。
钟墨将照片拿出来，放在台阶上，照片上的张文华和女人像是被刀子割伤了一样，皮肤上有着条条裂痕，只是裂痕处没有鲜血，只有干涸的水渍。重新看到这些照片，许京澜十分惊讶，迅速移开了目光，她不想看到他们的模样。
那晚在酒吧，钟墨听许京澜说了照片的事，他起初想的是照片可以用于苏震力拉皮条的证据，便将其捡了回去，用胶水拼凑起来，当他将全部照片拼好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指着最面上一张，说：“你看这里——”
钟墨指的位置正是女人的左手，搭在张文华腰上。
许京澜瞥了一眼，看见女人的手上涂着金色指甲油，手指细长。
钟墨将照片拿起来，举到许京澜面前：“你仔细看女人的小拇指末端，是不是有一小截消失了，像是嵌进了张文华的皮肤内。”
许京澜定睛细看，确实如此，正当她奇怪时，钟墨接着说：“正常情况下，如果女人的手指嵌进了张文华的皮肤内，就会形成轻微的凹凸面，拍照时会有光影变化，但照片中却毫无体现，张文华的皮肤也没有丝毫发皱。”
许京澜觉出了不对劲，但还没反应过来，钟墨将照片放下，语气变得严肃：“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女人和张文华并不在同一个空间内，照片是假的。”
许京澜愣住了，诸多可能性在脑海中快速掠过。
钟墨将另外几张照片展开，说：“这八张照片中，张文华的姿势和表情基本一样，女人则各有不同。我推测，这八张照片都是假的，用了一张张文华的裸照， PS进去了八个女人的裸照。对方的PS技术不算特别好，如果是电子版，不难看出端倪，但打印出来之后，将背景虚化了，看似增加了质感，实际模糊了画面，反而不容易看出来。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苏震力料定你不会细看，才会放心大胆地PS，也正因为照片是假的，他才会撕碎后再给你。”
许京澜拿起照片，一张张贴近观察，八张照片依次看完，张文华的姿势和表情几乎一样，其实她第一次看照片时，就发现了这个细节，但当时她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如今结合着钟墨的说法再看，才意识到不正常。
许京澜捏着照片，目瞪口呆，就在几天前，她还因为这几张照片在雨中大哭了一场，否定了自己的婚姻，对张文华彻底失望，也没了继续调查下去的动力，没成想，照片竟然是假的。那是不是也代表着，张文华可能没嫖娼？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钟墨提高了音量，“张文华的裸照也不对劲，虽然他的整个身躯没有割裂感，看起来是完整的，但他的面部皮肤状态与躯干皮肤状态有明显差异，你看这——”钟墨指了指张文华的脸颊，又指了指张文华的脖颈，“这两个区域都是暴露在外面的，按理说皮肤状态应该差别不大，但你看它们的颜色不大一样，脖颈更白一些，纹理也不同，脖颈处的纹理更细腻更光滑，面部则有轻微发皱，再对比腰上的皮肤，就更明显了。”
“难道连张文华的裸照也是假的？”许京澜有些难以置信。
“张文华的裸照应该是真的，但他的年龄状态，或者说在时间维度上是经过处理的。”钟墨解释道，“以目前的科技，根据一个人当下的模样，可以用AI技术，将这个人往后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模样通过大模型导出来，照片同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许京澜望向钟墨。
“我们记者培训的第一课就是鉴定消息真伪，消息类型包括文字、照片、视频， PS是最基础的工具。”钟墨似是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迅速转回到刚才的话题，“我推测，苏震力很可能是拿了张文华十几年前的裸照，做了老化处理。”
许京澜忽然想到了宋丽荣：“有没有可能是高中时期的照片？”
钟墨眼睛亮了一下：“很有可能。”
随后，钟墨给许京澜播放了一段录音。
前天上午，钟墨又去了一趟宋丽荣的老家，因为他觉得光凭邓大爷一个人的说法就判定这件事的结果有点不妥，想再找几个人来佐证。他问到了楼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认识刘芬兰，这段录音就是他和老奶奶的对话。
老奶奶关于刘芬兰的说法和邓大爷的基本一致，刘芬兰改嫁后没几年确实因病逝世了，后来老公醉酒误入湖中淹死了，但关于宋丽荣，说法和邓大爷有较大出入，说宋丽荣没早恋，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是他们那一带孩子的榜样，但不知为何高考落榜了，也没听说宋丽荣被搞大肚子，宋丽荣高中毕业后就去打工了，几年后确实上吊自杀了，据传是脑子出了问题。
在和老奶奶对话完毕后，钟墨想先核实哪种是真的，但问了一圈都没问到宋丽荣母亲改嫁后的具体地址，也没找到宋丽荣的任何亲戚朋友。单就两种说法而言，钟墨更倾向于相信老奶奶，因为那天和邓大爷聊天时，他发现邓大爷的一些反应比较奇怪，曾多次望向天窗，频繁扫视地面，说到最后一度有些紧张，像是担心说错话一样，还有门口的陌生鞋印，表明不久前曾有人去过他家，那鞋印比较大，是皮鞋印，大概率不是小区内的人。
在听到录音后半段的时候，许京澜就已经从惊讶中恢复了冷静，她耐心听完了老奶奶的讲述，又听完了钟墨的分析，她的双手交叉合十，用指尖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脑内纷乱的思绪逐渐理顺，一条模糊的动机线浮出水面，她回顾整件事，恍然意识到，这一切，很可能都是苏震力布下的局。
在许京澜发现那两张学生证之后，苏震力就预判了她的下一步行动，提前到宋丽荣老家，给了老大爷好处，编排了一段宋丽荣的故事，这段故事结合现实，亦真亦假，极具迷惑性。当许京澜得知张文华与宋丽荣有一段如此不耻的交往后，苏震力立刻和许京澜见面，用不雅照坐实张文华的嫖娼行为，再次刺激许京澜，让她对张文华彻底失望，并让张文华的跳楼有了一个前后互补的逻辑。
苏震力的设计虽然不算高明，但胜在环环相扣，利用宋丽荣做轴，将张文华十几年前的事和如今的自杀联系了起来。如若不深究，仅从表面来看，确实合乎情理，但他显然没料到钟墨如此细心，而且对这些虚假东西如此内行。
苏震力为何要煞费苦心地设计这个局呢？
首要目的无非是掐灭许京澜的调查动力，让许京澜停止调查，以免节外生枝，从这个目的来反推，许京澜此前的调查方向必然是正确的，张文华的死也肯定和苏震力有关系；次要目的也许是想顺势击溃许京澜的心理，让许京澜陷入身心困境，说不定后续还有连环招式，让她的精神逐渐走向崩溃。
许京澜想到了昨天网上那篇让她陷入汹涌网暴的热搜文章，必然有人在幕后推动，她原本觉得是陆泉搞出来的，因为许京澜麻烦越多，口碑越烂，对陆泉争夺抚养权就越有利，陆泉很清楚，此次得不到豆豆的抚养权，后面就不可能再见到豆豆了，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大的机会，必须全力以赴，什么招都得用上。
如今看来，除陆泉之外，苏震力也有嫌疑，这也许是苏震力的后手，目的是让许京澜陷入多重麻烦，如果真是苏震力，后续可能还会释放张文华的裸照和不雅床照，网民可不会去分析照片真假，只管热闹，事越大，越来劲。到那时，施加在许京澜身上的网暴只会更猖獗，别说找一份普通工作了，就算是基础生活可能都会受影响，豆豆说不定也会被波及，那时将会非常考验许京澜的抗压能力，一旦她承受不住如山般的压力，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样一想，许京澜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她身在局内，被蒙蔽了双眼，殊不知事情已经悄然演变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如果任由事态发展，有两件可怕的事必然会发生，第一件，她无法找到工作，第二件，她将会失去豆豆。如果没了工作，又失去豆豆，她活着的意义何在？
许京澜倒吸了一口凉气，和钟墨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神中带着想通之后的惊愕，带着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还有一种被欺骗和算计之后的愤怒与恨意，这已经不是阻止她调查了，这是想毁掉她的家庭，抽干她的精气神，要她的命。
她将思维跳脱出来，不局限于发现那两张学生证之后，而是从一开始，从张文华跳楼之前，甚至从宋丽荣的冤魂出现之前，当她将所有事联系起来，从全局的角度来看待，隐隐有种感觉，一切都似有所指，仿若一场巨大阴谋，如迷雾一般，笼罩住了她的过去和未来，让她看不清本源，摸不着脉络。
是针对张文华的吗，还是针对她的？
亦或，两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