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记忆重组

【2017年9月30日】

一段陌生又奇怪的记忆撕裂了高恒的大脑，以滔滔江水的架势灌入了他的记忆。

高恒惊讶低头，发现自己原本破旧的迷彩服不知何时变成了休闲的夹克，而那个裂了一道口子、漏光的老年手机也变成了最新款的智能机。

这个世界在他不知不觉中重组了。

剧烈的疼痛让高恒后退几步，大汗淋漓。

“这些……都是什么？”高恒整个人都像在水里泡过，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他伸出被泡的浮肿的手指翻开手机，点出相册。

相册里是32岁的高雯雯，她或笑或闹，怀里始终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那是他的女儿，他的孙女。他的女儿，他的家人，都还在！

“……那些都是假的，假的！”他喊的很大声，像是对马朝说，更像是对自己，“否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翻到一张全家福，一家四口，他、女儿、女婿、孙女，这是去年过年时特意去拍的，这是铁打的证据，可以证明马朝撒谎的证据！

马朝快速扫过照片，又抬起头来，直视高恒。

“这是修正之后的历史，高叔，你不用问我，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高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抬目四望，这个住了三十年的房子居然生出一种陌生疏离之感。一进门便是一个鞋柜，一双黑色的拖鞋安安静静地摆在鞋柜里。往里走，第一个出现的是黑色的大理石餐桌，桌子上摆着隔热布，右上角上=摆着两盆多肉；客厅墙上挂着一个曲面的大电视，电视正对着的是棕色的布艺沙发，有两个靠背，靠背后放着小孙女喜欢的毛绒玩具。

这是……我的家？

一个荒谬的问题飘了出来，高恒只觉得眼前一片陌生，一段尘封的记忆正慢慢揭开，另一个场景慢慢浮现出来。

没有鞋柜。一个单身了几十年的老头是不需要鞋柜的，他一共只有两双鞋，一双冬鞋一双夏鞋。也没有大理石的餐桌，作为一个警察，三餐都在警局吃了。就算偶尔回到家，也懒得开火做饭，一桶泡面就能解决一切。电视倒是有的，但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大屁股”电视，黑白的，雪花比画面大，还总是出现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沙发，哪来的沙发，一个木椅子就够了。

两副画面慢慢交织在了一起，叠出一个诡异的角度。高恒忍不住伸出手，想戳破这个画面，但却摸到了一双柔软的手上。

“爸，爸，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猛地回神，是高雯雯。是三十三岁的高雯雯，她正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站在自己身后。

“雯、雯雯——”高恒喊出女儿的名字，却因为激动险些咬了舌头，“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了今天带小星来看你吗？”高雯雯把水果放在餐桌上，顺手拿过多肉，“你懒了啊，好好的多肉都快被你养死了，爸你可真行，小时候我的乌龟都能被你养死……”她絮絮叨叨说着，和当年高家的小女主人一样。只是头发变了，不再是小短发，她婚后蓄起了长发，随意地用夹子别了起来，绕在脑后。

“小星……”高恒呢喃着这个名字，哦，对，这是他的孙女，是他的心肝宝贝，是他除了高雯雯以后的第二个灵魂。

“外公！”小女孩甜甜的嗓音，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冲了过来，高恒下意识的就蹲了下来，一把抱起，“小星！让外公好好看看，想死我了。”等等，我怎么会说出这句话，为什么会说得这么顺理成章，不需要大脑分析就落了出来。好像，这个动作早已进行过千万次……

“爸你最近别给李智安排那么多工作了，他连家都不回了，让我一个人带孩子，想累死我啊——”

脑中灵光一闪，混沌被撕开了，缺失的最后一块记忆碎片回来了。

2002年4月7日上午九点，高雯雯逼着高恒去逛商场。高恒虽然不愿，但面对凶巴巴的女儿也还是服了软。二人走在江北市最热闹的步行街上，高雯雯絮絮叨叨，从高恒的穿着打扮开始批判，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另一个话题，十七岁的女儿居然化身为媒婆，开始给他相亲。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赶紧找个老婆的意思，还着重强调了小区里的陈阿姨很不错，一直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

2002年4月7日上午十一点，一个狼狈的小女孩突然撞到了自己身上。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带着淤青，看起来十分慌张狼狈。高恒习惯性拉住小女孩开始询问，将小女孩吓坏了。还好高雯雯及时拦住了自己，才没把逛街变成了走访调查。

2002年4月7日晚上六点，大采购后的二人疲惫回到家中，物业上门，说有三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在他门前徘徊，手里还拿着棒球棍和开锁工具。根据物业提供的监控视频，高恒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曾经亲手送进监狱的三个小混混，没想到他们出狱后居然敢来寻仇。高恒立刻警铃大作，作为警察的直觉让他察觉到危险，立刻将高雯雯送回老家，自己则在家中蹲守。不出所料，那三个小混混又陆续上门过几次，最终被高恒抓个正着。这一抓不得了，又审出三人寻衅滋事、抢劫等罪行，再次被送进监狱。

直到尘埃落定之后，高雯雯才被接了回来，才知道自己曾与绑架擦肩而过。

这一事件更加激发了高雯雯的韧性，让她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人民警察，保护百姓，将罪犯绳之以法。

不久，高中毕业的高雯雯毅然决然报考了警察大学，出来以后成为一名警察。工作，恋爱，结婚，生子，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她结婚的对象正是高恒的徒弟李智，这个吊儿郎当的混小子，居然把高恒的宝贝闺女给追到了手。

对了，高恒现在也不是农民工了，高雯雯险遭伤害，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升职也如坐上了火箭，现在局里的三把手是他，不是肇东。

晚餐是高雯雯亲手做的小龙虾、水煮鱼。照顾爸爸这么多年，雯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高恒感慨这么好的女儿便宜了李智那个小子，顺口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做饭了？”

高雯雯笑着剥虾：“爸你忘啦，一直都是我做饭啊，尤其是马朝到咱们家以后，我照顾你们俩——”话说到一半，她突然脸色一变，“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他。”

高恒猛地一颤，一道细细的电流从身体淌过，脑中轰然打开一扇大门，一个模糊的影子挣扎而出：“马朝，他，住在咱们家？”

高雯雯被吓了一跳，以为高恒被马朝的事情刺激坏了：“爸你怎么了？从今天一见面就觉得你怪怪的，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我们去医院吧——”

一股钝痛正一点点地切割他的心脏，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滑落了下来，像一串珍珠。妈的，哭的像个娘们，还是琼瑶式的哭法，鼻子一红，眼泪就不由自主了。

“爸，爸！”

马朝没有撒谎。那个混蛋，畜生，他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高恒的脑内有两套记忆系统。

第一套，2002年4月7日，高雯雯被三个小混混掳走，折磨虐待了四天，于2002年5月20日跳楼自杀。高恒至此一蹶不振，2003年6月5日，高恒收养了孤苦无依的马朝，二人相依为命。

第二套，2002年4月7日，高雯雯没有被小混混掳走，自己亲手把他们再次送进了监狱。从此以后高恒奋发图强，工作更加拼命努力，成为警察局里的三把手。2003年6月5日，高恒收养了孤苦无依的马朝，自此高恒、高雯雯、马朝三人相依为命。

两套记忆在高恒的脑内交错厮杀，他一时居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哪个才是假的。

不，都是真的，都是。

高恒一宿没睡，第二天就火急火燎的冲到警局。

现在的他是局内的三把手，进入审讯室如入无人之境。马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难得精神盎然的在这里等着。

进入，高恒坐在审讯台上，强力灯落在马朝头上，几乎把他整个吞噬。灯光下，他无处可逃，任何秘密都无法隐藏。高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掌心已经润出汗水。

“马朝……”

马朝抬头，黝黑的眼睛上下一动，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我相信你。”

嘴角勾起，他赢了。这四个字，超过千言万语。

“但我还不能放过白雪晴。”

嘴角重重地落下，眉头拧了起来，“她——”

他拿出那本日记，轻轻地翻到某一页，“她杀了人，不是吗？”

马朝的脸沉了下去，隐入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