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通 1932年1月25日
履安:
前夜一信,谅览及。我今天到苏州了,下车时想起中央饭店尚未住过,就雇车到中央饭店。房间每天一元二角,床是铜的。履安,我告你,我真寒酸,还没有睡过铜床呢!恰巧今天有一家在这里办喜事,闹得很。对面张小全剪刀铺又是周年纪念,唤了几个军乐队在楼上吹,更闹了。
前昨两日是小雨,今日是大雨,我一点没有御雨的东西,所以今天虽到苏州而未出门。好在理东西分派人家的事也很多,今天就专做这件事了。
红箱子压得真可怜,折转处都裂了。锁钮也脱了,锁是系在麻绳上。明天拿去修理,不知可以将就运到杭州否?
明天一天拜客送物,我想包一辆人力车。万里的母亲开吊也恰巧是明天,可往一吊。后天到家里检查钥匙画轴。就于后天下午去上海了。日本人在上海闹,不知伯祥等要迁家否?
南方天气确比北方暖,我穿了大氅实在不适宜。我伤风很重,喉咙也哑了,像冯先生了。这是我生平的第一次,不知何日会好,很烦闷。不过我受了风寒立刻表出,倒也不至像郑楚生一般的没法医。我想明日上午到医处一诊。
这次在南京碰见黄振玉,他离芜湖已一年了,这几个月中担任中央饭店经理。但因他们年底不拆花红,已辞职了。他住在谢女士家的间壁,四间房子月租三十五元,小孩女五个,男二个,至少用二百元一月,如此赋闲也不是办法。闻顾孟馀允为他荐事。他对我说:“承你在北平赎出的东西,又送到芜湖的典当里去了。对不起你,现在还不出!”他的境遇也着实可怜!
仰之也见了,他和沙女士、曹女士同居在大石桥宁兴里,不和谢女士同居了。他想到广东中山大学去,因为安徽大学也欠薪了。
志希也见了,他住在玄武湖边大树根五号,是他的太太家里造的,租与他,每月九十元,也不见怎样宽展。要是给我住,还不够呢。志希夫人头发也留长了,和平伯夫人一样长。志希有个三妹,在中央党部做事,也住在一起。
昨天所以到了许多地方,为的是仲川借与我一辆汽车,因此我先去看谢女士,请她领我到各处去。后来我送她回家后,我再到了几个地方。她租一间房子,月费十五元。用一个老妈烧饭吃,伙食和工钱大约须二十元。加上零用,一个月至少五十元。然而北平的寓所开支至少六十元,就是薪水月月拿足,也是一个不够,何况现在要欠要打折呢。所以她昨天要请我吃夜饭,我坚决拒绝。我对她说:“顾太太送你的东西,也决不要你答送的。”曹恢先,由中央党部派到武汉去了,因此珍珠桥十八号外屋租给一家邱姓,也是北大同学。
昨天志希有事,不能请我吃饭,而我今日要走,所以他们昨夜送来罐头四包,蜜橘两篓。慕愚昨天也送来大蜜橘一篓,大苹果一篓,又其父彬夔先生亦送桂圆一盒,荔枝一盒。适值我不在家,未能退回。昨夜回寓后,她也未来,今晨我匆匆走了,只得带走了。因此今天我手里拿的东西太多了,下苏州站时费了大功夫始得挤出。慕愚的境遇固然比祚茝宽展,但现在这般时候还要多费,甚使我心不安。
你喉头涂了药后,耳朵好些否?本星期望再去续诊,不要怕麻烦。诊费单,李大夫肯签字否?
这次在津浦车中见浦镇一带田都浸在水里,今天在京沪车中见南京至镇江一带亦是这样,想见长江流域去年灾情之重。
南京一年不见,建设的成绩很好,再过数年可比上北京了。你下次南旋,应当到那边看看。志希夫人、振玉夫人都记挂你,望你去住。
馀俟到沪时再告。祝你健康!
颉刚。廿一、一、廿五。
万里:陈万里(1892—1969),名鹏,字万里,以字行,江苏苏州人。父亲北京大学、厦门大学同人。
伯祥:王伯祥(1890—1975),名锺麒,字伯祥,以字行,早年号臻郊,江苏苏州人。父亲苏州同窗好友,是时在沪任职。
冯先生:冯世五,字续昌,禹贡学会事务员,父亲助手,是时亦住蒋家胡同顾宅。
郑楚生:郑国材,何定生友人。1931年病急性肺炎去世。
黄振玉:黄坚,与父亲为厦门大学同事。
顾孟馀(1888—1973):名兆熊,字孟馀,以字行,浙江上虞人。留学德国。后任北京大学经济学教授、北京大学教务长、中央大学校长等职。
仰之:程憬(1903—1950),安徽绩溪人。清华国学研究院毕业。与父亲为厦门中山大学同事,是时在中央大学任职。
沙女士:沙应若,程憬夫人。
志希、志希夫人:即罗家伦(1897—1969)、张维桢夫妇。罗家伦,字志希,浙江绍兴人。与父亲乃北京大学同学。
平伯夫人:俞平伯之妻许宝驯。俞平伯(1900—1990),名铭衡,字平伯,以字行,浙江德清人。父亲北京大学同学。
曹恢先(1900—1950):号立斋,湖南耒阳人。黄埔军校第六期生,曾在国民党军队、警察署等部任要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