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神话想象的宇宙尺度
人类时空秩序中有两个时钟,宇宙的终极时钟是二分点及岁差的天文运动,心灵的时钟则是人类心脏的生理跳动。通过这两个显然不相关的时钟,可以最好地欣赏被压抑的神话深刻性和崇高的庄严性。
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惊人的经历,亦如许多人在阿姆斯特朗登月之前观看阿波罗号太空飞行的电视转播一样,当时休斯敦的地面控制人员问:“现在谁在导航?”回答:“牛顿!”
我想起了康德在《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对空间的讨论,他问道:“在这个空间,在这里,我们可以做出判断,但我们如何知晓在那里,在那个空间,判断还是有效的?”1
小小的太空舱孤悬于月球之外,这是太空中从未有人类抵达的地方。当然,休斯敦的科学家们确切地知道,从这些喷气机中喷射出多少能量,当太空舱转向什么方向时,能将太空舱从外太空带回太平洋上有战舰等待的方圆一英里(13)以内。
康德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空间法则为心灵所知,因为它本就是心灵的法则。它们是一种从出生起就存在于我们内心的知识,一种先验的知识,只有在特定的外部环境中才会被唤醒。在接下来的飞行旅程中,当阿姆斯特朗踏足月球表面并留下印记时,没有人知道它将会深深地印在月球的尘埃中。这就是后天的知识,来自经验的知识。但如何将太空舱放下,以及如何将其降于月球表面,则是从一开始就是已知的。此外,那些后续的航天器现在正在月球以外的地方巡航,也即所谓的外太空!人们确切地知道如何操纵它们,如何将信息带回,如何使其转身,甚至如何纠正它们的错误。
换而言之,我突发奇想,也许外太空就在我们内部,因为空间法则本就存在于我们内部,外太空和内部空间是相通的。此外,众所周知,我们实际上也是从太空中诞生的,因为星系是在原始太空中形成的,赋予我们生命的太阳就是其中一员。地球是围绕太阳运行的一颗行星,我们是由它的物质构成的。事实上,我们是地球的产物。也可以说,我们是它的器官。我们的眼睛就是地球的眼睛,我们的知识就是地球的知识。正如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地球是太空的产物。
我受这些遥远隐秘的观点提醒,决定进一步(事后地/后验地)去了解太空,就像对我们曾祖母进行的剖析一样。我转而从世界地图集(实际上是一本宇宙地图集,已作为《国家地理世界地图集》第五版出版)探寻信息。我本以为自己多少已经了解那些科学家在山顶用大型望远镜(地球的眼睛和耳朵)获得的发现,但从那本书前15页中学到的东西令我惊讶。有一张跨页的照片,上面是太阳系,然后是太阳系所在的由数十亿颗恒星组成的星系,再然后是银河系所属的20个星系团;而这个局部星系团又是数千个这样的局部星系团中的一个,它们聚集在宇宙的超级星系团中,其极限尚不清楚。
简而言之,这些页面向我展示的,是一个具有无法想象之规模和无法想象之伟力的宇宙图景。直观地看,是数十亿颗恒星,每颗恒星都是一座炙热的核炉。我们的太阳也在其中。这些恒星中,有许多实际上已爆炸碎裂成片,在太空的最外层散落着灰尘和气体,从中诞生新的恒星和行星。然后,在这些空间以外更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微波的杂音,这是最大灾难性爆炸的回声,即宇宙大爆炸。根据新近的估算,这次大爆炸发生在约180亿年前。
宇宙大爆炸!它是怎么产生的?
这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拉丁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于公元前10年创作)里的第一首诗篇。他写道,最初是一片杂乱无章、模糊不清的混沌;创世神上帝使混沌变得有序,使火、气、水和土元素归位。
通过深入阅读地图集,我知道初始宇宙被描述为“巨大的无特征质量”和(更神秘,因此更准确地说是)“第一推动”(奥维德的原词为“deus”)达到了能维持不超过十亿分之一秒的最大密度,也是将势能转化为能量和质量的奇点,这是所有能感知到的“现实”的孪生现象,也是精神上的时空概念(梵文māyā)。2所有物质以光速扩散,随着“空间”的冷却,在第1秒内,介子和中微子,以及之后的质子、中子、电子和原子产生了。其热的程度难以形容。自那以后它一直在冷却,而宇宙继续以其初始速度持续膨胀。
接着,我们看今天的宇宙图景,天文学家用那些奇妙的仪器展示了数以百万计的旋转星系,其中许多星系与银河系一样大,每一个都有数千亿颗恒星,它们都以惊人的速度彼此远离,任何地方都没有静止点。19世纪80年代中期,美国科学家迈克尔逊(A. A. Michelson)和莫雷(Edward W. Morley)在俄亥俄州发表了一系列划时代成果,后来被称为迈克尔逊-莫雷实验(14)。1905年,爱因斯坦创立了现代相对论,宣称:“任何实验都不可能确定绝对静止。”你喜欢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被选作虚拟静止点,从任何这样的试验性操作中心,你都会看到无数的星系流向远方。它们中最远的一个与观察点有着遥远的距离,即使使用巨大的望远镜也完全无法追踪它们,因为它们发出的光被看到的太晚,使它们现在的位置根本追踪不到了。
因此现在,在所有可能的中心中,对人类来说唯一可用的仍然是地球。地球每24小时自转一次,每年围绕银河系中数千亿个恒星之一的太阳公转,同时太阳本身以每秒136英里的速度围绕银河系中心运行,每2.3亿年围绕它旋转一周。这个由爆炸恒星组成的银河系,其直径现在是100 000光年,一光年是光在一年内传播的距离。但是光以每秒186 000英里的速度传播,一年中的秒数(如果我计算正确的话)是31 536 000秒。如果我们把186 000英里乘以31 536 000秒,我们就得到了1光年的概念,也就是说(如果我再次计算正确的话)是5 865 696 000 000英里。在这个直径如此之大的星系中,离太阳最近的恒星是半人马座的阿尔法星,距离大约4光年,也就是说只有23.46万亿英里远。
从我们在这个不可思议星系中的位置来看,夜晚仰望银河系时,我们其实是沿着一个大圆盘的半径在观察。我们在夜空中看到的其他恒星也是这个星系的成员,但它们位于横切线的一侧或另一侧。在这个圆盘中,我们的太阳只是星系的小成员,即科学上所说的星系“局部群”中的一个。在我们身处的特定星系群中有20个银河系,由数十亿个爆炸的恒星组成,它们从不可测量的空间穿过。人类能够比较容易描述出来的,仅仅是万兆量级的恒星组成的宇宙。
至此,我们要问一句:这对神话有什么影响?显然,必须做出一些修正。
例如,人们相信耶稣复活后,身体升天(《路加福音》24:51),不久后他的母亲在睡梦中紧随其后(早期基督教信仰,“圣母升天”在1950年11月1日被认定为罗马天主教教义)。《圣经》中还记载,大约公元前9世纪,以利亚骑着火车火马,被旋风带到了天堂(《列王纪》下2:11)。
现在我们知道,即便是以光速上升这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上述三位天行者也无法离开银河系。1300年,但丁在复活节前的凌晨去了地狱、炼狱和天堂;但那次旅行只是精神意义上的,他的身体还留在地球上。然而,耶稣、玛利亚和以利亚被宣布已经肉体飞升,这种神话(或曰隐喻)的民族观念对现在有什么影响呢?
显然,如果要用这种神话制造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认为人类最初的基本观念一定是这种东西),那么这些肉体进入的不是宇宙,而是心灵空间。这就是说,这种隐喻性的旅行所隐含的是心灵在精神上回归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尽管完全了然那些超然的源头,却仍选择化身的具象方式。这个超然的源头是一个时间场,给定生命的奥秘显现在其中,并在其中消解。这是一个古老的神话:阿尔法和欧米伽(15)是所有存在的基础,其实现方式就是生命的开始和结束。意象必然是物理的,因此显然和宇宙同属。然而其内涵始终是心理的和形而上的,即属于心灵空间。因此,当意象/镜像仅仅表示特定的事件时,镜像的内在形貌失去了它们固有的精神力量,变得情绪化,只会将意志更多地束缚在无常的时间性上。
德国诗人诺瓦利斯有句美丽的箴言:“灵魂的所在之处,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在那里交汇。”那是神话般的仙境。感官将意象从外部世界带到头脑中,但这些意象不会成为神话,直到通过与一致的洞察力融合而发生转变,作为想象从身体内部世界被唤醒。3比如,佛教徒谈论的佛国,是在意识层面和/或意识秩序,可以通过冥想把相应的神话化形式带到脑海中。用柏拉图的话说就是宇宙观念,关于它的记忆在出生时就消失了,但通过哲学,它可能会被回忆起来。4这就对应了巴斯蒂安的“基本观念”和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的原型”。阿南达·库马拉斯瓦米注意到,在印度,代表不同对象、区域人物和场景的艺术作品,如我们在大多数博物馆的墙壁上和房间里看到的那样,被描述为deśī(“本地、大众、省域”)或nāgara(“时尚、世俗”),在美学上也无足轻重。而那些代表神灵或受尊敬祖先的形象,如寺庙或家庭神龛中的神像,则被视为一种内在的、精神的“方式”或“路径”的象征,被称为mārga,这源自狩猎词汇,表示动物的足迹或踪迹,猎人跟踪找到猎物。与此类似,神灵的形象只是“基本观念”的局部形式,实际上是“宇宙自我”的局部路径留下的足迹,崇拜者通过冥想获得“自我狂喜”(ātmānanda)。普罗提诺(16)的一段话可以说明这一点:“并非所有用眼睛感知艺术都会让人受到同一个作品影响,但如果他们通过直觉存在的原型的表观形式知道它,他们的内心就会被震撼,他们会找回那个原型的记忆。”5
最后,所有神话都是秩序和印象的艺术作品。但从社会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它们呈现的图像有很大不同;因为它们内部空间的开放程度取决于它们对外部空间的开放程度。例如,在我们目前所知最早的神话中,地平线是属于某个地方和部落的。这样的神话既不是针对整个人类的,也与人类整体无关。部落及其图景就是宇宙。再读一遍《创世记》的第1—4章,原不过是如此小事!这样的宇宙观与现在所感知的宇宙有什么关系?或是与地球上除了一个人以外的任何人的历史有什么关系?正如《列王纪》下篇5:15节所明确指出的,“除了以色列之外,普天下没有神。”因为当时宇宙的中心是耶路撒冷,耶路撒冷的中心是圣殿,圣殿的中心是圣所,圣所的中心是约柜,宇宙的基础是方舟前的那块石头。从神话和隐喻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完美的宗教崇拜性质的形象。但它与宇宙或地球的其他民族无关。
公元70年,罗马人摧毁了耶路撒冷及其圣殿。随后,神的子民流亡外邦(17),即所谓的大流散(希伯来语galut,意为“流亡”),这威胁到以斯拉(18)时代所谓的“神圣种族”(holy race)(《以斯拉记》9:12)的生存。然而,随后2个世纪犹太教的协商、对话和辩论,如《密什那》(Mishna,即第3世纪后圣经时代权威的律法、判决和裁定的汇编法典)所记录的,足以通过巧妙的重新定义来拯救传统。现在,众所周知的核心已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民族;不是同时消失了的圣殿或方舟,而是地球上的以色列族群。因此,在严格的种族中心主义术语中,一个关于宇宙、历史和命运的族群概念(现在是高度多义和复杂的)被创造出来,其核心特征是地球上唯一神圣的东西:这些人本身就是神的圣族。
在原住民社会中,部落神话虽然毫无例外地带有种族中心主义色彩,但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表现出对人自身的特殊迷恋;因为图景的每个特征,整个自然界和周遭的一切,都展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对他们来说,地球不是尘土(《创世记》3:19),而是活生生的母亲。动植物和所有住在地球上的民族,都是她的孩子,也被视为神圣的。此外,人们生存的法则虽然源于他们的祖先,并伴随他们成长,但并没有被拔高到超越自然的程度;他们邻居的神祇和习俗也不被视为可憎的(见《以斯拉记》9:1等处)。部族的宗教和习俗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因此,尽管它们确实有限,但这些信仰和民俗却可以向世界敞开心扉。
例如,内布拉斯加诗人约翰·G.奈哈特(John G. Neihardt)的重要小书《黑麋鹿如是说》(Black Elk Speaks),讲述了一位苏族(19)老巫医的童年预言,他是他的民族神笛的守护者。他曾宣称,看到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之山。当然,这里离耶路撒冷很远,他眼中的中心只能是南达科他州布拉克山的哈尼峰(20)。他说:“在那里我用神圣的方式洞悉灵魂中万物的形状,以及万物同心、四海大同的情况。我看到我们民族的神圣圆圈只是诸多圆圈中的一个,圆圈宽如白昼和星光,中间长着一棵硕大的开花树,用来庇护一位母亲和一位父亲的所有子民。”6
因此,从人性觉醒的心灵之眼和精神之识中,从局域、族群视野的局限中释放出来的愿景可能会向世界敞开,甚至超越世界。因为,正如《黑麋鹿如是说》中展现的南达科他州哈尼峰看到的世界中心景象时,奈哈特所表达的是:“但任何地方都是世界的中心。”7
我想说,那里有一位真正的先知,他知道他的民族观念和其所包含的基本观念之间的区别,隐喻和它的内涵之间的区别,部落神话和它的形而上学意义之间的区别。因为当心灵之眼被唤醒,一种启示就从内在空间产生。但如果只满足感官从外部空间带给心灵的印象,这种结合就失去意义,除非外在形象被打开,以接受和体现基本观念。这也就是艺术中“自然转化”的全部意义。否则,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外部事件仅仅被记录在案,宗教的结语是民族中心主义,是自然主义的结束和艺术的开始。
公元前4000年,在美索不达米亚出现了一次决定性的巨大飞跃,超越了所有局域历史和图景的界限。在金字塔兴起的时期,那些具有传奇色彩的庙宇寺塔象征着宇宙轴心(Axis mundi),在《圣经》中称为巴别塔。从地理到宇宙的飞跃,超越了月球,于是原始的、有限的部落思维方式(希伯来先知有意保留这种思维方式),被遗留下来的氏族文明所取代。那是文字、数学和轮子被发明的时期。当时,观察夜空的祭司是世界上第一个认识到太阳、月亮、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和土星这七个可见星球沿着天体轨道运行,并看出其数学规律的人。随着宇宙秩序的数学规律被发现,需要有一个类似祭司职能的管理者,将天国启示转化为人类文明的生活秩序。当时出现了等级、城市、国家的概念,国王和王后穿着象征性的礼服,与宫廷众人一起表演模仿天象的贵族哑剧,国王加冕为月亮或太阳,王后和宫廷成员则作为行星存在。他们认真对待这些寓言性的天象标记,以至于当天象出现时,常解释为一个时代的结束,国王、王后及宫廷成员被隆重地活埋。詹姆斯·弗雷泽爵士(Sir James G. Frazer)在《金枝》(12卷本,1907—1915)一书中,收集了许多地方此类仪式的证据。从苏美尔、埃及到中国,都发现了活埋朝臣的案例。
对于这种宫廷式模仿的整体观念及其宏观和微观意义,可以从对这些仪式的历法神话来源和对天文周期的数学考察中获得。例如,在印度教的神圣史诗和《往世书》(Purāṇas)的古代民间叙事中,现在的时间周期是黑暗年代(21),这个年代所属的“大循环”(mahāyuga)的年数是43.2万年。但有一天,当我读到冰岛史诗《埃达》时,我发现奥丁的勇士大厅瓦尔霍尔有540扇门,在“狼之日”(也就是在当前的时间周期结束时),每扇门都会有800名神勇战士经过,去与反派神展开一场相互歼灭的战斗。8其中,800×540=432 000,因此我问自己,在10—13世纪的冰岛,彼时的时间周期与印度的时间周期是一样的,这怎么可能呢?
然后,我忆起在古巴比伦有一位迦勒底祭司贝洛索斯(Berossos),他在公元前280年用希腊文记述了巴比伦的历史和神话,从第一座城市基什(Kish)的兴起到巴比伦神话中洪水降临(《圣经》中的“洪水故事”就取自这里),在过去的43.2万年中,有10位国王统治。寿命相当长!甚至比玛士撒拉(《创世记》5:27)的969年的历史还要长。
让我们转向《旧约》,数一数从亚当到诺亚的远古族长的数量,当然会发现数目是10个。多少年呢?亚当生塞特的时候是130岁,塞特生以挪士的时候是105岁,以此类推,到洪水来临的时候诺亚是600岁。从亚当被创造的第一天到诺亚洪水时期降下第一滴雨,总共1 656年。这跟432 000有关系吗?19世纪杰出的犹太亚述学家朱利叶斯·奥佩尔(Julius Oppert)于1877年在哥廷根皇家科学学会发表了一篇关于“创世日期”9的论文。该论文指出,在这1 656年中,有86 400个7天工作周。86 400÷2=43 200。
表1-1
因此,在《创世记》中,似乎存在两种与洪水传说相关却相反的神学解释。一种源自古老的部落故事,讲的是造物主上帝:“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耶和华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耶和华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创世记》6:5—7)。另一种与之相对,那就是隐秘的数字86 400,这是一个非常隐秘的参考,指的是非犹太人、苏美尔巴比伦人客观的时间永恒循环的数学概念的宇宙学。宇宙及其族群正在形成,43 200(432 000或4 320 000)年一个周期,又融入宇宙的原始大海中,休息同等的时间之后再次循环,如此往复。人们会记得,犹太人从他们的都城被流放到巴比伦(公元前586—前539年)已有50年之久,当时他们被迫接受巴比伦的影响。因此,希伯来洪水传说流行的公开版本,来自公元前10世纪左右的大卫王统治时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循环版本的大流散时期传说,在这个传说中,神自己会与他所属的宇宙一起产生和消失。《创世记》第5章的家谱日期也是如此,这些数据都是精心设计的,在洪水发生时加入了诺亚600岁的年龄,正好提供了1656年的总数。
而且需要注意1+6+5+6=18,是9的两倍,而4+3+2=9,“9”是在传统上与女神世界及诸神之母有关的数字。在印度,这位女神的一长串名字字母的数量是108个。1+0+8=9,而108×4=432。在信仰罗马天主教的欧洲,当祈祷钟鸣响时(早上、中午和晚上)(22),它会响3+3+3次,然后再响9次,以庆祝圣母受孕,怀胎救世主。在这时须得吟诵祷词:“主的使者向玛利亚宣告,玛利亚就因圣灵怀了孕……道成肉身……”这是为了在新世界、新时代开始之际使人认识到这一奇迹。在古希腊,缪斯女神是艺术的守护神,是谟涅摩叙涅(记忆女神)的女儿,记忆是想象力的源泉,而想象力又是时空领域艺术实现的原型、基本思想的载体。也就是说,传统上数字9与许多伟大女神(天女Devī、伊南娜、伊什塔尔、阿斯塔特、阿耳忒弥斯、维纳斯等)的名字有关。数字9无论是在宏观世界还是微观表现领域,都是宇宙进程的基体。因此,一位只对满脸胡须的男神感兴趣的祭司压制女神形象的原因很容易猜测;但是,为什么同一批巫医在他们的文字中如此巧妙地隐藏了他们确信的女神力量,还有待解释。
人类时空秩序中有两个时钟,宇宙的终极时钟是二分点及岁差的天文运动,心灵的时钟则是人类心脏的生理跳动。通过这两个显然不相关的时钟,可以最好地欣赏被压抑的神话深刻性和崇高的庄严性。关于第一点:在黄道环线周围的春分点(例如,春分点从基督诞生前的白羊座,经过现在的双鱼座,到几百年后的水瓶座)缓慢向西运动,走完一个完整的十二星座周期正好需要25 920年,这个术语被称为“巨年”或“柏拉图年”。但如果我们将25 920除以60(这是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soss或天文测量的六十进制单位,至今仍用于测量时间或空间意义上的圆),商是432。此外,2+5+9+2+0=18。
关于心灵时钟:我在一本关于体育的畅销书中读到,“一个有条件的人,经常锻炼,其静息心率大约为每分钟60次或更少……每分钟60次乘以60分钟,等于每小时3 600次,再乘以24小时,等于每天86 400次。”10
奇怪的是,在我们的历史书中,二分点、岁差的发现通常归功于公元前2世纪希腊的希帕克(Hipparchus),当时神秘数字432(当其乘以60时会得出25 920)已被用于计算该世纪之前的主要时间周期。其历史渊源有多久远已不得而知,但迦勒底祭司贝洛索斯是公元前3世纪早期的人,他所记述的神话据说来自公元前539年被波斯人征服之前的巴比伦。此外,巴比伦神话是在公元前3000—前2000年的早期苏美尔神话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我们已知的最早的创世洪水神话来自苏美尔。如果说在苏美尔的金字塔里,祭司们已经在根据分点岁差来开展计算,这样的推测可能太大胆了。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古代某个未知时间,描述这些令人惊讶的、精确的数字洞察力的神话,是属于苏美尔人甚至可能是前苏美尔人的。因为到了公元前第三个千年的末期,从尼罗河流域、爱琴海到印度河流域,当时所有的文明都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
夜空何其神秘,那些恒星之间缓慢而平稳移动的光,当我们以数学方式绘就其图形时,就像一条条神秘通道揭示宇宙的秩序。作为回应,这种夜空图景从人类想象的深处唤起了一种交互认识。一个宏大的概念将宇宙视为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就像一位伟大的母亲,在她的子宫里,广大世界中的万事万物,包括生命和死亡,都各归其位(图1-1)。人体是这个宏观宇宙形态的复制品。因此,在整个过程中,有一种神秘的和谐普遍存在,这也是神话和相关仪式的作用。中国人对“道”的理解是从宏观和微观的视角发展而来的。印度教在所有方面都将“达摩”(sva-dharma,意为“美德法则”)的理念带入生活的每一个行为中,认为它符合一个人出生时的种姓法则。并且这不是社会发明,而是大自然赋予的,就像各物种的行为法则一样。sva-dharma来自动词词根dhṛi(持有、承受、支持)。因为通过完美地遵从达摩,就像各种动物、植物物种遵循它们的法则一样,也像太阳、月亮、行星和恒星遵循它们的法则一样,一个人支持着宇宙,同时得到宇宙的支持。因此,事实上,在现代西方世界,当医生测量病人的脉搏时,如果心跳是每分钟60次(12小时43 200次),意味着这是一个健康运动员的脉搏,同时这符合他自己的本性和宇宙的节奏。医学的功用,某种程度上就像神话和仪式一样,使人类与自然秩序保持一致。(23)
图1-1 伟大的女神吉安娜(Jaina)(布面水粉,15英寸×11英寸,印度拉贾斯坦邦,18世纪)
其腰部是地球的平面。下方是炼狱,上面是天堂,“灵魂”(jīvas)根据其生命状态在两个化身之间下降或上升。对于耆那教来说,“非伤害或非暴力”是决定性的美德,目的是提升,从而完全清除“行动”(业力)的冲动,从“轮回”(saṃsāra)中获得“解脱”(mokṣa)。如图1-1所示,在表示宇宙存在的眉毛上方,这种“解脱”和印度教、佛教中的无余涅槃不一样,在耆那教中,是在永恒的全知中被视为无条件的、孤立的完美状态。
摩诃毗罗(Mahāvīra,约公元前599—前527年)是耆那教第24代祖师(jinas),为耆那教初祖,也是通往这一胜利之路的导师,他与佛陀(约公元前563—前483年)是同时代的人。他命名了若干耆那教祖师,可以追溯到超越历史时间的纯粹神话时代。毫无疑问,早在印度文明时期(约公元前2300—前1750年),印度就有一种朴素的瑜伽练习者,他们可能属于耆那教。参见图2-3和图2-4。
也许有人会想,这已经足够好了!然而,西方文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这是一场激进且极具影响力的道德抗议,反对不加批判地服从自然意志。在公元前第1个或第2个千年的某个时候,这种意志隐含在最终勃兴于波斯的神秘世界观中,也即查拉图斯特拉(希腊人称琐罗亚斯德)的二元宗教观。这位已知最早的先知,其明确区分善恶的思想与宇宙论、神秘主义的洞见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生卒日期存在争议,一些学者认为他大约生活在公元前1200年,而其他看法要比这晚6~7个世纪。在这两种情况下,他所宣扬的福音指的是光明、真理和正义之神阿胡拉·马兹达(Ahura Mazda),他是波斯万王之王大流士一世(公元前521—前486年在位)所信奉的神。在大流士一世统治期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犹太人送回耶路撒冷。琐罗亚斯德教的思维模式和语词套式被吸收到犹太教的法利赛派和苦修派中。这一问题在当代也有新证。例如,最近发现的名为《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的战争》的埃森死海古卷,是琐罗亚斯德的伦理二元论的经典实例。它与犹太部落认为自己是上帝唯一选民的观念相融合。作为“光明之子”,在时间的尽头,在一场整整35年的圣战中,每7年休息1年。他们将在上帝之手的及时帮助下,按计划阶段进攻,战胜地球上所有外邦民族及“黑暗之子”。11
根据查拉图斯特拉的说法,有两个造物主神——善良的神阿胡拉·马兹达代表光明、真理和正义,邪恶的神安格拉·曼纽(Angra Mainyu)代表黑暗、欺骗和恶意。一开始,阿胡拉·马兹达创造了一个美德和光明的宇宙,安格拉·曼纽随后恶意破坏了这个宇宙;所以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善与恶的混合体。因此,人类不应该像古代和东方世界那样,把自己置于与自然相一致的地位,而应该为善而做决定,使自己与善相一致,为正义和光明而斗争,为正确的自然而斗争。
安格拉·曼纽的恶毒,使其创造的初代人祖迦约马特(Gayomart)的本性败坏。因此人是“堕落的人”,人的本性不可信赖。然而,伟大的先知查拉图斯特拉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们说,他是处女所生,他倡导了美德之道,最终使得阿胡拉·马兹达创造的未腐化宇宙得以恢复。在一场大决战中,光明和正义的力量,在先知查拉图斯特拉的后裔及光辉化身索希安特(Saoshyant)的带领下,将与安格拉·曼纽创造的世界交战,压倒并毁灭之,甚至连安格拉·曼纽本身也将被毁。宇宙将从黑暗中被清除,现在被清除的死者将被复活,焕发着洁净的生命光芒。
于是,一个全新的神话出现了:不是古代苏美尔-巴比伦式的思考,认为行星的消失和再现揭示了一种自然秩序,社会应遵循其启示;而是有关“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的观念,甚至认为生与死是可分离的。有谶言宣称,自然秩序的正义将逐步复归。从前,行星的周期标记着晨昏、年月和永无止境的时间,现在有了一条世界历史演进的直线,有开始、中间和可预言的结束。这条线索对应着上述的迦约马特、查拉图斯特拉和索希安特,同时也对应后来的亚当、耶稣和基督复临(Second Coming,又译“第二次降临”)。从前,神话的理想是与整体相和谐,现在则充满歧路,是一个“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马太福音》10:34)的决定,是一种以普世改革为名的努力、斗争和热情。在波斯帝国,这种道德世界理想与作为“万王之王”的摄政王阿胡拉·马兹达本人的政治目标相一致。在基督教世界,通过某种精神传播——“上帝与我们同在”(GOTT MIT UNS)一直是战线两边所有国家军队的战争口号。
因此,西方共同的宗教帝国主义的冲动,如今正在重塑这个星球。
与此同时,人生存的环境在物理层面发生了某些精神上的重大变化。当然,首先是1543年哥白尼出版的《天球运行论》,当时日心说取代了上帝宇宙中心论;因此,尽管我们每天都能看到太阳从东方升起,中午高悬在天上,在西方光荣地落下,但我们的大脑现在所知道的却不是这样的。随着这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出版物出版,关于地球与外太空关系的公认概念与地球的日常经验永远分离。一个智力概念驳斥并取代了顽固的感官知觉。日心说从未被转译成神话。科学和宗教随之分崩离析。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现在对这个恒星星系不可思议之规模的认识,使问题更加复杂。赋予我们生命的太阳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外围成员,在这个星系中,它的卫星在一个距离难以置信的空间内,在数百万颗恒星中旋转,没有固定的形状或终点。
“你没有听说过吗?”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883—1884)的引言中问道,“你还没有听说上帝已经死了吗?”当然,上帝只不过是人类历史上有限的、在《圣经》中被命名和定义的创世神。因为自从《圣经》这本“真理与美德指南”编撰的几个世纪以来,人类的生活条件、思想条件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圣经》故意压制和限制的民族中心主义视角和族群中“嫉妒的上帝”(《出埃及记》20:5)观念,本是一种人类文化的特性,其“民族观念”和“基本观念”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
神秘能实现的第一步是离开这样一个被定义的神去体验超越,将种族从基本观念中分离出来。因为,任何不甚明晰的“超越性”神祇都是偶像,其崇拜就是偶像崇拜。此外,参与今日人类命运进程的第一步,关心的不是“这个”民族的命运,也不是“那个”民族的命运,而是全世界人的命运。也就是说,承认每一个区域性的神祇形象都只是成千上万、数百万甚至可能数十亿中的一个。我们的导师教导我们,要在他们的神祇身上寻找那种看不见或意想不到的,但对当地人来说是神圣且有用的象征。《黑麋鹿如是说》中有一句话“中心无处不在”(center is everywhere),与中世纪早期的一部炼金术著作《二十四哲学家之书》(The Book of The Twenty-four Philosophers)中的一句话相吻合:“上帝是一个无限的球体,它的中心无处不在,而周围却没有任何空间。”12在我看来,这一想法在那张从月球拍摄的令人惊叹的照片(图1-2)中得到验证。这张照片现在经常被引用,照片中的地球缓缓升起,地球升起时像一个发光的天体,将光线洒在月球表面上。中心是指地球吗?中心是指月亮吗?中心在你喜欢的任何地方。此外,在人造地球卫星拍摄的照片中,上升的地球没有显示出那些在我们的地图上如此明显和重要的国界线。可供我们选择的“中心”可能在任何地方,但是“圣地”不是什么别的地方,正是每一个被世人认可和神话化为“家园”的地方。
图1-2 从月球上看地球升起(摄于1968年,阿波罗8号任务)
此外,这种对形而上学的“中心无处不在”的理解,完全符合星系情形和迈克尔逊-莫雷实验的发现,这一发现集中体现在爱因斯坦对建立绝对静止的绝对不可能的描述中,这是相对论的本质。而且,当这一理论从天上转译到地上时,它意味着道德判断同样取决于参照系与被测量的人或行为的关系。“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马太福音》7:1)没有绝对的善或恶。因此,正如尼采所说,如果查拉图斯特拉今天回来,他传达的信息将不会是绝对的善与恶。他的第一次课是诚实正直,这一课我们已经学到了。当前这一课是超越善与恶,是生活。因为正如尼采本人所说:“所有的理想都是危险的,因为它们诋毁和污名化了现实。它们是毒药,然而,作为偶尔的药物,它们是不可或缺的。”13
那么,从神话的角度来说,现在会发生什么?我们所有旧神祇都死了,新神祇还没有诞生。
大约在5世纪,《梵转往世书》(Brahmavaivarta Purāṇa)中有一个中世纪的印度教故事,故事涉及吠陀雅利安部落的神因陀罗,他在印度神话中与近东的耶和华、古希腊的宙斯、亚述人的亚舒尔、赫梯人的塔伦等神对应。
这些都是各个游牧部落的守护神,在公元前第二个千年,这些部落从欧洲东南部、小亚细亚和近东不断入侵并控制耕地和神庙之城,一直到印度河流域。
入侵者信奉的神祇主要是男性战神,每一位都是本民族中头戴桂冠的神圣人物。相比之下,那些被入侵的农业领土,主要依靠地力和繁衍,其地方信仰形式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一位伟大的“多名号女神”(这些名号是经年累积下来的)。所有生物,甚至包括神和鬼,都是这位女神的后代。这种神祇体系是自然力量的区域化表现,自然力量确实是创造所有生命的能量。这种力量不是一天两天起作用,而是永远。每个有关无休止的时间循环的神话,在女神的存在秩序中无处不在。神秘的哲学和冥想法则也是如此,是内在的、个人的、对认同自身和世界存在基础的追求。与之形成根本性对比的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族群神祇具有次要的、地方性的历史定义和相关性。他们仅仅是宇宙浩瀚历史上的此人或彼人、此时或彼时。此外,他们栖居的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自然的内核,换言之,以一种内在的泛神论存在方式,作为其生活现实存于内心。作为守护者,他们总是从“外部”调用力量,为他们所喜欢的人和那些孤独的人提供支持,因为他们不是自然本身,而是人。因此,当这样一个次要的神,在某个历史时刻掌握了地球的某一部分,将自己提升到一种全能的姿态时,就像下面一个典型故事中的雅利安因陀罗,一个更高启示的时刻就在眼前。
地球似乎经历了一场灾难。一千年来,一条被称为Vṛtra(布利陀罗,意为“封闭者”)的巨龙将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之水吞没并保存在自己体内。人间种植的田地荒芜不堪,城市一片死寂,就连位于世界中心须弥山顶的众神之都也成了废墟。然后,恶魔的征服者、在吠陀雅利安众神中至高无上的因陀罗,将一道霹雳抛进了可怖的旋涡中,彻底粉碎了恶魔。海水自由奔腾,在陆地上成带状流淌,水再次在世界各地循环。
那是一场巨大的胜利。诸神、圣人和智者都知道这一点,他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他们的心因喜悦而跳动,庆祝他们的胜利。因陀罗在荣耀中登上了须弥山顶。他到达山顶时看到了这场灾难造成的废墟,并把吠陀万神殿的建筑师和工匠毗首羯摩(Vishvakarman)叫到身边,委托他重建这座城市,使之配得上自己救世主的荣耀。而这位神奇的建造者在一年内就完成了任务。在那座神殿的中心,矗立着因陀罗神自己的王宫,那里有无数的宝石闪闪发光,有高塔、花园、湖泊和宫殿,无与伦比。但他当时对这座王宫并不满意,他还有其他想法:那里应有更多的湖泊和宫殿,应有一个非凡的花园!他对荣耀的憧憬不断扩大,使毗首羯摩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他没有机会逃走,只能等着贪得无厌的雇主释放他。
因此,毗首羯摩心神不宁,偷偷地向创世大神梵天(Brahmā)寻求保护。梵天的法力远远超越了因陀罗这种历史上“暂时取胜”的神。梵天坐在一个梦幻宇宙般的发光莲座上,代表着他从沉睡的神毗湿奴(Viṣṇu)的肚脐上生长。从隐喻的角度来说,宇宙和它的创造者梵天是某种高级神性想象力的产物。毗湿奴坐在一条名为阿南塔(Ananta)的巨大七头眼镜蛇上,意思是“无穷无尽”。蛇漂浮在宇宙的银河上,这里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体。它无穷无尽的能量产生了一种冲动,激发世界做梦者的梦境,并以宇宙的形式出现在时空中,那朵光芒四射的莲花,不仅是梵天,而且是任何一位神都可能在其上羽化登仙。这朵莲花在毗湿奴的梦中被拟人化为他的萨克蒂(śakti)。śakti是一个表示“力量、能量”的术语,具体来说,是神的活力,拟人化为他的妻子。14
因此,当毗首羯摩在秘密祈祷中把请求传递给梵天时,莲座上的神回答说:“哦,受祝福的人,你明天就要放弃你的任务了!”神从他的莲座上下来,来到了北海的毗湿奴住所,毗湿奴坐在阿南塔上,而毗首羯摩如释重负,平静地回到他的工作中。
在次日早晨,因陀罗宫殿的大门前出现了一群美丽的孩子,使因陀罗深深着迷,毗湿奴本人就化身为一个10岁蓝黑肤色的男孩,穿着白色的长袍,额头上画着明亮的宗教标记,一只手撑着阳伞,另一只手拿着法杖。他对门口的搬运工说:“哦,搬运工,赶快告诉你的因陀罗,一位婆罗门来看他了。”搬运工立马照做了。当因陀罗出来迎接客人时,他看到了那个面带微笑的漂亮孩子,便高兴地邀请他进来。他献上蜂蜜、牛奶和水果欢迎他,然后问道:“哦,可敬的孩子,请告诉我你来的目的。”
于是,那个可爱的孩子用轻柔而深沉的声音回答说:“众神之王啊,我听说你正在建造的这座美妙的城市和宫殿,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打算在这座宏伟的建筑上再花多少年?毗首羯摩还需要进一步设计怎样的工程壮举?啊,最伟大的众神之王,在你之前没有一位因陀罗建造过这样一个居所。”
因陀罗放声大笑,斟满了胜利的美酒。“我前面的因陀罗?”他说,“告诉我,孩子,这样的因陀罗或毗首羯摩,你见过多少个或者你听说过多少个?”
婆罗门男孩也笑了。“我的孩子,”毗湿奴回答道,他的话虽然温柔悦耳,却传来阵阵寒意,“我知道,迦叶(Kashyapa)是你的父亲,是个老龟人,是万有之祖;还有,你的祖父摩利支(Marichī)是一位圣人,他唯一的财富在于他的奉献;同样地,梵天是从毗湿奴的世界之脐诞下的后代;我知道,毗湿奴也是梵天的保护者。”
“众神之王啊,我目睹了宇宙可怕的解体,当一切甚至每一个原子,都融化成一个没有生命的瀚海。没人能说可能有多少个宇宙,或者每个宇宙中可能有多少个时代循环;有多少个梵天,有多少个毗湿奴,有多少个湿婆(Śiva)。众神之王啊,为你效劳的人认为,也许可以计算出地球上的沙粒或者天空中的雨滴,但没人能计算出所有的因陀罗。
“根据神圣的度量标准,一个因陀罗的生命和王权持续了7个劫;28个因陀罗的劫数周期相当于梵天的一昼夜。梵天的寿命是108年,根据这个标准可得(108×4=432)。我的孩子啊,那些梵天是没有尽头的,更不用说因陀罗了。梵天跟随着梵天,一个下沉,下一个上升。任何人也无法估计在某一时刻同时出现的宇宙数量,每个宇宙都包含一个梵天、一个毗湿奴和一个湿婆。像精致的小船一样,它们漂浮在摩诃·毗湿奴(Mahā-Viṣṇu)身体中那深不可测的净水上。像伟大的毗湿奴身体的毛孔一样,这些宇宙是无尽的,每一个都有像你这样的神。”
在那个漂亮男孩说话的时候,一队蚂蚁排成了军队的队形出现在大厅的地板上。男孩看到它们时大笑起来,然后沉默不语,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因陀罗口干舌燥。“年轻的婆罗门,你为什么笑?”他问道,“你是谁,在这里伪装成一个男孩?在我看来,你似乎是美德之海,隐藏在迷雾中。”
漂亮的男孩接着说:“我笑是因为那些蚂蚁,原因是一个秘密,不要让我透露它。悲哀的种子及所有智慧的源泉,都隐藏在这个秘密中。它像一把斧头砍在虚荣之树的树根上;然而,对于那些在黑暗中摸索的人来说,它是一盏灯。即使是埋没在时代智慧中的圣人,我也很少透露给他们。这是精通《吠陀经》的苦行僧的鲜活气息,他们已经放弃并超越了自身死亡。但被骄傲和欲望所迷惑的傻瓜会被它摧毁。”
男孩沉默了下来,面带微笑。因陀罗动弹不得,口干舌燥,立刻谦卑地问道:“婆罗门的儿子啊,我不知道您是谁。您似乎是智慧的化身。向我揭示这个时代的秘密,这道驱散黑暗的光。”
欲行教导的毗湿奴,伪装成一个男孩,向神开启了一个隐藏的智慧,即使是瑜伽修行者也很少看到。“哦,因陀罗,”他说,“我们在长长的游行队伍中看到的那些行进中的蚂蚁,一队一队地经过,数不胜数:每一只以前都是因陀罗。像你一样,每一只都凭借无私的行为升到了众神之王的地位。但后来,充满了骄傲和自私的因陀罗,通过多次转生,又复归蚂蚁的状态。那是一支从前因陀罗的军队。”
“虔诚和无私的行为将地球上的居民提升到崇高的精神境界:将一个婆罗门、一个国王、一个因陀罗的状态,提升到一个梵天、一个毗湿奴、一个湿婆的天堂之境。但是,自私的行为将他们降到了下界,降到了悲伤和痛苦之间,通过鸟类和害虫重生,或从猪和野兽的子宫中转生,或转生成树木。行为是性格的一种表现,而性格又由习惯控制。这就是秘密的全部内容。这种知识是穿越地狱之海通往幸福的渡轮。
“因陀罗啊,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生命和无生命之物都是短暂的,就像梦境一样。天上的神、沉默的树和石头,都只是幻想中的泡影。附在一个人身上的善和恶就像泡泡一样易逝。在时间的轮回中,它们交替着。若是智者,则两者都不依附。”
一位老瑜伽行者进来时,那个漂亮男孩正在说话。老瑜伽行者的头上堆着高高的乱蓬蓬的头发,腰上裹着一块黑鹿皮,前额上画着白色的宗教标记。他的胸前有一圈奇怪的毛发,从四周看完好无损,但从中央看,许多毛发都不见了。他头上举着一把草伞。他直接走到因陀罗和男孩之间,像一块石头一样坐在地板上。
此时,伟大而光荣的因陀罗恢复了国王的身份,他向严厉的客人鞠躬,并向他提供点心、蜂蜜、牛奶和水果,对他表示欢迎;于是,男孩恭敬地问起了国王要问的问题。
“哦,圣人,”他说,“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把你带到这里的?你现在的家在哪里?你头上的草伞是什么意思?你胸前那团圆形的发束是什么预兆?为什么它的周边很密,但中心几乎是光秃秃的?圣人啊,请仁慈地回答这些问题。我很想听。”
老圣人耐心地微笑着,慢慢地开始回答:“年轻的婆罗门啊,我的名字就叫毛发(Hairy)。我来这里是为了看因陀罗。因为我知道我的生命是短暂的,所以我决定不拥有自己的房子,不结婚,也不劳动。目前,乞讨是我的生计,为了保护自己不受雨淋和阳光的伤害,我把这把阳伞举在头上。但是关于我胸前的这圈毛发,对这个世界的孩子来说,它是恐惧的源泉,同时也是智慧的源泉。随着因陀罗的坠落,一根毛发掉了下来。这就是为什么中心的毛发都不见了。当把剩余的分配给现在梵天时,时间将结束,我自己也会死。哦,婆罗门的孩子,我的日子不多了。为什么要有房子、妻子或儿子呢?”
“当毗湿奴的每一次眨眼都标志着一个梵天逝去时,一切必然都是虚无缥缈的,就像一朵正在形成和消散的云。因此,我将自己投身专注冥想毗湿奴的永恒莲足。在超凡的毗湿奴中安息不仅仅是因为救赎,也因为每一种快乐,甚至天堂般的幸福。这种安息像梦境一样脆弱,只会干扰对至高无上的专注。”
“赐予和平的最高精神导师湿婆,教会了我这种智慧。”老人消失时说。男孩也失踪了。国王因陀罗独自一人坐着,虽然困惑但放松。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