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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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安浮星回到家,掏出手机,一看没电了。她找来充电器接上,打开手机便收到几十条信息,有些来自大学寝室室友,她一一回复。一翻到底,她看到孙乾发来的消息,点进去一看,竟是一张照片,下面附着一条消息:“星娃子,有人偷你家垃圾。”

偷垃圾?安浮星这才想起来自家门口还有垃圾没倒。她放大屏幕上的照片一看,的确有个灰色衣服的人手里提着一袋垃圾,不过他一闪而过,只在照片上留下残影,根本看不清楚是谁。垃圾有什么好偷的?

唉,可能那人过得太苦了吧连垃圾都没放过,反过来想,那人也算是帮自己家处理掉了垃圾,自己家倒也没损失啥。

安浮星想着明天要去医院跟小舅换班,便早早地洗漱上床睡觉。

*

凌晨2点,市第五人民医院。

万事万物掩盖在寂静的夜色之下,角落花园的水池边,出现一个人影,是一位苍苍白发的老人。多年的病痛折磨使他身形消瘦,宛如一架架骷髅,望着深潭的双眼空洞。他从衣兜里拿出一颗很小的颗粒物,注视良久,然后一口咽下,决绝地纵身跳入水池。水花惊扰了夜晚虫鸣,不到两分钟,潭面归于平静,似乎从来不曾有人到访。

一袭黑色长裙出现在夜晚的人工湖边,来者是一位女人,她头戴黑色网纱礼帽,精致容貌半遮半掩,自有一股妩媚神秘之感。

女人此时站在刚刚跳湖老人所在的位置,她注视着幽深的湖水,眼里没有任何情感。她伸出一只手,凑近嘴,用力一咬,食指渗出鲜血,滴落入湖里。

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翻涌沸腾,一个巨大的漩涡占据整个湖面,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只要坠入此间,便会万劫不复。渐渐的,一团黑气从漩涡处升起,带着血的味道,嘶吼的声音异常尖锐,彷佛是来自地狱的幽怨与诅咒。

女人的眼里出现一丝波动,眼前的景象非但没让她感到恐惧,反而神色大喜。她赶忙张开双臂,眼神疯狂,对那团黑气呐喊:“天佑青焰,我主永生!”

话音刚落,那团黑气向她袭来,她丝毫不闪躲,反而求之不得。黑气消失在她的体内,她痛苦地呻吟,蜷缩在地上,随地瘫倒,止不住全身抽搐,白眼外翻。

不知过了多久,症状消失,她站起身来,彷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似的离开了。她不管不顾还在滴血的手指,更不曾注意黑色的血迹。等她离开,躲藏在暗处的低级邪祟一拥而上,将地上的黑血舔得一干二净。

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女人拨通电话:“这边新增了一个祭品,接下来的事拜托了。”她挂断电话,勾起嘴角一笑,对即将发生的事势在必得。

*

第二天,当安浮星赶到病房时,只有外婆一个人,她正在和隔壁床的老太太闲聊,没注意到安浮星的到来,还是这位姓罗的隔壁床老太太提醒她安浮星来了。

“小洛来了。”外婆笑眯眯地招呼她过去。

安浮星放下手里的东西,点点头,又问道:“外婆,小舅去哪儿了?”

“我让他去吃早餐了。”

“外婆你吃了吗?”

“早就吃了,护士天不亮就来查房,我醒了后睡不着,就让你小舅去给我买早饭了。你吃早饭了吗?”

安浮星点点头说吃了,转头向隔壁床的老太太问好:“罗婆婆,早上好。”

罗老太太挺高兴,连连回答说好,给安浮星塞了一个大苹果。安浮星想着苹果这么大,一个人吃不完,便削完皮将苹果分给了两位老人。老太太更喜欢安浮星了,对外婆说:“老姐姐,你命真好啊,孙女又漂亮又孝顺。”

外婆笑着摸摸安浮星的头顶,说:“是啊。”

安浮星听了,心里有一丝难过,外婆的命不算好,幼时双亲亡故,年轻丧偶,中年丧女,人生的苦难她经历得不算少,现在还好有自己和小舅陪在她身边。

安浮星看着开水瓶里没水了,拿着水瓶出去打水,出门时刚好遇到安涟风。

“去干嘛?”

“打水。”

“吃早饭了?”

“嗯。”

安涟风点点头,要进门时,安浮星叫住他,说:“小舅,你有事就走吧,我上午学校没课。下午就一节。”

安涟风想了想,说:“行。”

安浮星打水的时候,两位白衣天使在旁边边接水边聊天,说话内容一字不落地进了安浮星的耳朵里。

“你听说了吗?”

“什么?”

“405床的老头前天跳湖了!”

“啥?又有人跳了?那个湖不是被抽干了吗?”

“说来也怪,那个湖不是被抽干了几次吗?但是每次只要一下雨又会湖里的水又涨回来,邪得很。唉,那老头也可怜得很,听说是癌症晚期了,子女也不在身边,孤苦伶仃的。”

“是啊,前几个情况不也差不多吗?”

两人接好水后便走远。安浮星听后,内心不免一阵唏嘘,尽管是一位素未谋面的老人,但这样的结局总归是令人叹息与悲伤。

等她回到病房时,安涟风已经走了,外婆和隔壁床的老太太都睡着了。她走到窗边远眺,看到东南处有一个小花园,中间便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兴许是自杀事件的影响,人工湖周围拉了警戒线。今日阳光灿烂,但花园却空无一人,不知是否是因为秋天的到来,整园了无生机,被一股惨淡的气息笼罩。

安浮星折回到外婆病床前,看到外婆安静的睡颜,默默在心里说:“请您一定长命百岁。”

还是因为骨折的原因,外婆醒醒睡睡,虽然她忍得很好,但在睡梦中还是会忍不住闷哼几声,这是骨折带来的伤痛。

护士来病房换了几次药,让安浮星去药房领口服药,她快步跑去药房,到了才发现药房前排起了长队,等排到她的时候快到中午了。

她拿着药回病房后,又马不停蹄地去给外婆打饭,外婆看她忙前忙后心疼坏了,招呼她赶紧坐下歇会。

“小洛,你喝几口水,休息一下,然后吃午饭去。”

“没事儿,外婆,我现在不饿,等会儿随便吃点啥就行了。”

“我听你舅舅说你下午有课,你自己吃了午饭就回学校去,外婆这儿没事的。”

“外婆,我就只有一节课,很快就上完了,再说了,学校离这里挺近的,就几站地铁的路。”

外婆眨眨眼睛,想了想笑着说:“可是你舅公刚刚打电话给我说下午来看我呢。”

果然,安浮星一听到就舅公要来,面露难色。要是舅公看到自己,免不了要问自己相亲的事情,如果说相得不怎么样,舅公就会马上安排另外的人,如果说相得好,舅公恨不得让她和相亲对象马上原地结婚。倒不是说她故意躲着舅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

外婆轻轻地拍拍她手背,说:“你小舅下午去接你舅公,他们一起来。”示意安浮星放宽心,不必担心没人照顾她。

安浮星勉强点了点头,心里却烦恼起了另一件事,王先生那边她肯定是要拒绝,也会去跟李芬说明白,可是拒绝了一个王先生,后面还会有李先生、张先生……

安浮星守着外婆吃完午饭,服了药,然后才离开。她坐在公交车上,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某食品品牌的包子广告,看得她直咽口水,不行,她现在想马上立刻吃到南湾村的早点铺的包子,只是不知道这个点去还有没有的卖。

*

江寒阙一觉醒来感觉有些木然,睡梦太深,他缓了一下,瞄了一眼电子手表,6:20。他还想翻身再睡一会儿,老八不知道从哪儿冲了过来,朝着他大吼:“别睡了!你个猪!赶紧起床!”声音太大,炸得他耳心疼。

被老八这么一搅合,江寒阙再也睡不着了,洗漱完毕后就去前台退了房。昨天有些急他没有过多留意,环视一圈后,发现他熟悉的一些店铺已经搬走了,现在的店铺大多是他离开这里以后才搬进来的。忙于生计的小生意人早已架起了摊子,准备开启忙碌的一天。

江寒阙正好赶上了早市,蔬菜摊上摆满了各类时令鲜蔬,青绿色的菜叶上还沾着晶莹露珠,水灵灵的,新鲜的很。老字号早餐铺子前坐满了人,蒸包子的大笼屉叠了三四层,白色的水汽唰唰上升,氤氲缭绕,油锅里的油条炸得滋滋作响,老板马不停蹄地招待客人。江寒阙在南湾村读书的那段时间也经常来家店,在他印象中,这个店是一对夫妇在经营,老板娘很精明干练,算账清清楚楚,老板动作麻溜,总是笑脸相迎,但他发现今天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店里忙。

他找了一个以前的位置坐下来,一个伙计立马到他跟前,问他吃点什么。江寒阙下意识地回答:“两根油条,三个香酱馅,一碗粥,一碗豆浆。”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得有多顺滑,而且他点的是两个人的分量,因为以前每次来这里都是有人带他来,点的也都是这几样。

那伙计笑着说:“客人,我之前没在这一带看见过你,你没住这儿吧?不过你竟然知道香酱馅。”

香酱馅是其实就是香菇酱肉丝馅的包子,是这家包子店的招牌,一般只有熟客才这么叫。

江寒阙愣了一下,说:“之前我的一个朋友带我来吃过。”

伙计点点头,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让他稍等片刻,正要走时又被他叫住。江寒阙问道:“你家老板娘去哪儿了?”

伙计脸上浮现出一丝悲伤的表情,他看着忙忙碌碌的老板,语气有些无奈却又透着一丝怜悯,说:“老板娘前一两年去世了,这家包子铺现在由老板一个人打理。”

江寒阙一怔,愣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依旧很快,只不过是老板亲自送到了他这一桌,距离这么近,他才发现老板苍老了许多,皱纹爬满了他的额头与眼尾,两鬓染霜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比真实年龄大上许多岁。老板没有认出他,热情招呼他吃好,还说豆浆是免费的,不够了可以再盛一碗。

江寒阙点头,夹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口,好吃,还是原来的味道。为了不浪费粮食,他勉强把桌上的东西都吃完了,有点撑,不过要去看望爷爷,走路刚好消食。

江寒阙经过一座民宅时,速度明显放慢了些,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又将视线上移到二楼一扇紧闭的窗户,然后才加快了脚步。

老八却在这时探出头,戏谑道:“阿舟,你故意的吧?”

“什么?”

“你就装吧!我还不知道你?明明往前走就能坐车,你偏要走路,因为若走路去耳苍山,必定经过旗胜街,也就必定经过安浮星家。你还能瞒得过我?小样儿。”

“你话真多。”

“还不让人说真话了?”

老八还要继续说,两位提着菜篮的妇女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江寒阙直接一手直接把他按进包里面去,压低声音说:“有人过来了!”老八终于安静了。

耳苍山离南湾村不远,以江寒阙的脚力,大概四五十分钟便到了山脚下。耳苍山在过去是这一带的圣山,南湾村村民的祖祖辈辈都受过此山的恩惠。每朝每代都会有村民为躲避战乱、疫病、饥饿携家带口地跑到山里边去,等日子太平了又出来,这期间全靠耳苍山的供养过活,自然而然,当地人对耳苍山极为敬畏,每年还会在固定的时节举行圣山祭祀仪式。

一组爬山爱好者也进入了山里,他们背着鼓鼓的行囊,拿着一张地图,兴致勃勃地跟同伴讨论着合适的登山路线。他们看着江寒阙走在他们后面,还笑着打招呼,说:“小伙子一个人来登山啊?”

江寒阙点头回应他们。

耳苍山只有有固定的路线,上山一条,下山一条,其余的小路都被封了起来,这是因为耳苍山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原始森林,无人问津,很多年前有人乱跑进了小路,就再也没有出来。当地政府为了防止发生此类事故,便封了其他小路,还在路口处放置警示标语。

然而,江寒阙却趁人不注意拐进一条小径,曲径幽深,可能是太久没人来过,原本的路径已被繁茂的野草野花覆盖。其实他也是时隔五年再次来到这里,隐隐约约记得看到一排竹林便往右拐三次,再穿过一个犹如《桃花源记》里描述的狭小山口,复行数十步,最后到了一个平坦开阔的旷野。

“阿舟,你记性倒还挺好,刚才的路把我都给绕晕了。”老八扑腾着翅膀飞出来,拼命呼吸新鲜的空气。

江寒阙直接拿出一张地图说:“三叔公之前给我过一幅地图。”

老八傻眼,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说你这人咋这么实诚呢?”

这里人迹罕见,地上却并非荒芜。虽然是秋季,此处却盛开着大片的飞蓬与枸骨,大地灿烂热烈。不远处有一片山梨树,叶子如金黄蝴蝶翩翩落下,在地上叠起一层厚厚的金黄色地毯。江寒阙找到一棵树,这棵树面前有一个低矮的小土堡。他蹲下身拂开落叶,竟是一个由石头堆砌成的小石堆,上面既无名无姓,也无生卒年月。这座无名冢埋的正式江寒阙的爷爷江魄天的骨灰。不过,这也是江魄天自己的要求,他说是因为仇家太多,信息暴露太多很容易被仇家寻仇,开椁鞭尸。江寒阙当时还小,听了之后,第一反应是以后得好好找个地方把爷爷埋起来。其实,现在看来,爷爷的仇家不只是人还有非人,亡在他刀下的邪祟可不在少数,要是那些邪祟知道他去世了,说不定会追杀到奈何桥去,扯碎江魄天的魂魄,连让他入六道的机会也不给。

江寒阙从包里掏出江魄天生前最喜欢的老白干,手使劲一拧,瓶盖便松落,“咣当”落在厚叶上。他反手一倒,白酒哗哗尽数流出,全淌在松软的地上,瞬间,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酒味。江寒阙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袋烟叶和一支黄铜水烟枪,熟练地搓起烟叶然后再装到烟枪里,最后擦一根火柴点燃烟叶,他动作熟练,从小就没少替江魄天搓烟叶点烟枪。一缕烟从烟嘴缭绕升起,像极了江魄天抽烟时吞云吐雾的样子。

江寒阙对着石堆说:“爷爷,我来看你了。这酒和烟都是挑的你最喜欢的牌子。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你也别太怪我。我现在在除祟总局里上班了,虽然还在实习期,不过冯轲说等我毕业就转正。我去了趟老宅子,想找烈焰盏,没找到,您要是知道,就托梦跟我说一声。现在政府倡导文明扫墓,我就没买鞭炮……”

老八看着江寒阙这个样子,心里有点心酸,江寒阙从小就话少,加上双亲离世过早,他更不爱说话,是个闷葫芦,也就跟江魄天、他、还有那丫头在一起的时候话多一些。

也许是太久没来了,江寒阙在石头堆前说了很多话,想尽可能地弥补上次匆匆永别的悲伤。这时,刮来一阵大风,万物随风摇曳,树冠相互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似乎在回应江寒阙。

最后江寒阙跪在石堆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起身对老八说:“走了。”

老八飞在他身边,说:“春天再来看看你爷爷吧,那时候梨花都开了,景色挺不错。”

“嗯。”

等出山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江寒阙接到了冯轲的电话。

“喂,冯主任。”

“小江,我们这里接到可靠消息称,H市市立第五人民医院貌似有邪祟活动,你去看看。”

“H市?”

江寒阙言下之意是,H市范围内的邪祟活动他们来插手是不是不太好。

“H市除祟人员伤的伤,弱的弱,人手不够,有几个还去外地了,你就当是他们请咱当外援吧。”

“好。”

“这次能不能将功补过可得看你自己咯。”

“谢谢冯主任。”

挂断电话后,老八反问:“第五人民医院?那不正是老太太......”

“嗯。”江寒阙明白老八的意思,“走吧。”

一人一鸟火速赶往第五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