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原体之死(五)
【到处都是激烈而绝望的战斗,外空战局正是赫利奥波利斯大厅里的镜像倒影。基里曼的战士在数量上被压倒。很快,他们将会死伤殆尽。】
“基里曼的战士英勇不凡。”多恩说,“但局势实在是不利于他们。”
【发怒,他总是在发怒。罗伯特·基里曼仔细留意过自己的情绪,在他的大部分人生中,他有好几个重要的时刻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在考斯,还有索萨被攻击时,或者在他没能及时赶到泰拉的时候,又或是在大清洗的早期……他应该把今天也加到这个记录里。在他威严的外表之下,基里曼怒火中烧。
“福格瑞姆!”他发出咆哮,“出来见我!”】
多恩重重叹息。
“感到无力吗,五百世界之主?”安格隆嘲笑道。罗嘉不赞同地抿唇,小心暼了一眼漠然的基里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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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剑刃亲吻上了他的咽喉,紧随其后的是灼热的剧痛,动脉血从他破损的脖颈喷涌而出。他把手紧紧按在伤口上,但伤口在铁甲手指的按压下仍在扩张,血流不止。毒素从血涌出的地方渗入,开始影响他,首先令他嘴唇发麻,随后让他的眼皮沉重。用尽全部力气,罗伯特·基里曼最后一次举起了炽耀短剑。
“怎么做到的?”他试图用嘴说,但声带已经断裂,鲜血从口中溢出,代替了言语。
“我看到了科尔·法伦的匕首留下的伤痕。”福格瑞姆摇曳着走近,“他永远不能转变你,但他造成的伤口是来自的亚空间痕迹,永远不会愈合。这是一处致命弱点,就像你的正直一样。”福格瑞姆用涂着毒液的嘴,发出微笑,“或者我应该说,这里就是复仇之子终结之地。”】
“科尔·法伦!”罗嘉的表情像被刺伤了。“我视他为父亲!我……我以为他让我更接近信仰!”
“即使不是他将毒药倒入你的耳朵,也软弱到不能抵抗腐蚀。”莱昂眯起眼。“危险的是……”他的手指搭在剑柄上,“他对你的影响似乎很大。”
罗嘉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无力地把脸深埋在手中。安格隆犹豫了片刻,把手放在他的背上。
【他恶狠狠地击飞了基里曼的剑,让它从基里曼的手掌中落入混战的人群里。福格瑞姆举起四把剑,摆出了处刑的架势。“替我向父亲问好。”
一阵火焰风暴从楼梯上吹下,爆矢枪弹交织而至,紧随其后的是等离子的灼热洪流。福格瑞姆嚎叫起来。防护着他的神秘力场发出尖锐声响和闪烁,令他的形象开始扭曲。
“原体!去原体身边!”安德罗斯悲痛地咆哮。
基里曼跪倒在地,无法说话。他的知觉变得支离破碎。蓝色的战士奋不顾身地扑向旋转中的恶魔王子,却在半空中就被切割成血红的碎块。他的子嗣们慷慨赴死,只为能让他再多活几秒。】
多恩肃然向牺牲者致意。“他们的牺牲不是徒劳无功,奥特拉玛英勇的子嗣的姓名将会被历史传颂。”
基里曼也想如此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他的儿子们彰显出的勇气与荣誉将被铭记。
“如果还有人书写历史的话。”他听到自己说。
【一个个名字和面孔在基里曼的脑海中飞掠而过,那么多勇敢而富有荣誉的人被叛徒击倒了,他的许多兄弟因为个人的弱点不知不觉被腐化或毁灭了,剩下的则被屠杀了。他的子嗣正在不断战死。这么多孩子……
一个正在咆哮的黑影袭来。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他的四肢被芳香麻痹了,一种虚假的愉悦从他脑海中涌现,剧毒正在他身上发挥着作用。
“现在,你们这些混蛋!现在!紧急传送!紧急传送!”安德罗斯吼叫着,他的爆矢枪也在同样咆哮。
他在恐慌,基里曼心想,安德罗斯慌了。
声波武器弹奏出的啸声撕裂了安德罗斯最后的遗言,他的头颅在一团鲜血薄雾中消失了。连锁的爆炸在基里曼周围炸响。一些组成人墙保护他的极限战士被击倒了。一具身躯从空中飞过,那名极限战士的蓝色动力甲已经破裂,被鲜血染红。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十几支爆矢枪在他脚边猛烈射击,同时一些绝望的手臂正拖曳牵引着基里曼,沿着台阶被摧毁的凤凰之门移动。基里曼的装甲撞到了子嗣们的尸体,每次撞击都给他受重创的脖颈带来剧烈的刺痛。血从他的气管倒流进肺部,使得他发出虚弱的嘶嘶声。他即将被自己的血液溺死。】
世界模糊了,在基里曼的眼中化为无意义的色块。他听见伏尔甘的叹息,多恩磐石般沉稳的声音,还有福根语无伦次的致歉,听见那个该被诅咒的朗读声在继续,但这些无声无息地沉入他的心灵,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他知道在那个未来,他所熟知的一切都破碎崩毁了。他尽力制止自己去想他的子嗣和世界的命运,以免与生俱来的强烈激情引导着悲伤吞噬理智。
当看到熟悉的孩子以这样轻易的方式死去时,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他的想象勾勒出安德罗斯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手指仍扣住爆矢枪扳机,钴蓝色的甲片被自己和兄弟的血染红,其他尚存活的极限战士和残尸围绕着他,这景象血淋淋地撕开了他与未来真切的冷酷的最后一层壁障。
尖利的笑声包裹了他,出自一千个喉咙,每一个都万分愉悦、兴致勃勃地嘲弄着他的痛苦。
“兄弟?罗伯特?”他感觉到谁扶着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看到渡鸦之主担忧的脸色。科拉克斯放开他,轻声说:你看起来状况不佳。”
“我很好。”基里曼勉强挤出微笑,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马卡多鹰隼般敏锐的目光令他很不舒服。兄弟们关切的眼神提醒了他自己现在是多么值得怜悯,他不喜欢这样。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无法理解。
【“撤退!撤退!”一个声音叫喊着,“时机已经失去了!”
希尔?基里曼想。是你吗?
他听见福格瑞姆那轻柔如恶魔般的笑声正在逼近。
有多少极限战士为救我而死?
“我们正在失去他!”那个声音因为惊慌而变高了,“传送点在哪里?让我们离开这里。让我们——”
希尔。基里曼想。确实是希尔。
随着一道炫目的闪光和大气替换的撞击,罗伯特·基里曼从福格瑞姆的剑刃下被传送走了。
时间停驻在瞬间和永恒之间。基里曼也停滞了。那一刻,一切陷入了平静。
“——离开这里!”】
“每次反抗都有意义。”伏尔甘说。兄弟们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这一篇的题目。
【他即将死去。
在自己的最后时刻,基里曼开始感到惊惶。他并不害怕死亡,但却害怕自己的死亡对于整个帝国的影响。
我不能死,他想。我不能死!我不会死!
他想用尽他令人生畏的意志力,让他的身体活下去。
但这只是无意义的白费力气。
基里曼从未抛弃他的冷静本性,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依然如此。当他一边唾弃自己的命运时,一边却理智地感知到自己的器官正在衰竭,他的眼前越来越暗,疼痛的愉悦已经转化为麻痹的快感,向他的心脏蔓延。这一切,就像他在浏览一栋新的公共建筑的建造过程报告书一般清晰明了。
许多面孔拥挤着出现在他正在缩小的视野中。头盔被扔到一旁,显露出了那些悲痛的脸庞。
他们已经在为我哀悼了。我已经死了。我现在还不能死,现在不行。还有太多未完成的事业。太多,太多了。没有了我,鲁斯会做什么?可汗呢?太多了……】
原体们默默聆听着他们的兄弟面对死亡有失尊严的挣扎。如果基里曼还能分出些许心神的话,他会从他们的脸上读出许多情绪,特别是对他尽快结束这难堪的抗争的期盼。
“我们还在。”可汗说,他惯于在兄弟集会时保持沉默的习惯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我从来不像你那样擅长恢复与重建。”鲁斯抚摸着基利的头,让他发出惬意的呜呜声,“但至少我们还在,兄弟。”
【“父亲。”基里曼的嘴唇一张一合,他颈项的切口处涌出带毒的血沫,“父亲,今后谁来指引他们?”
“他在说什么?”一个极度痛苦的声音叫着,“他说了什么?”
父亲,基里曼在内心呼唤。救救我。
他的心脏最后颤动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有跳动。他的子嗣们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
黑暗笼罩了他。
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血液的流动也停止了。】
福格瑞姆瘫在椅子里,苦涩的双眼注视着基里曼一步步向他走来。他制止了费努斯起身护卫的动作。“这是我应得的。”
复仇之子以一种堪称优雅的动作拎起他,审视着凝结基因技术光辉的苍白脸庞。
“为什么?”他问。
拳头与骨骼的碰撞声清脆,凤凰向后仰过头,抹去嘴角涌出的血沫。他凝望着天花板,如同在聆听一曲只为他演奏的交响乐。
“你为何要背叛我们?”基里曼的手指寸寸收紧。
他知道福根无法回答,谁能厘清此等疯狂的来龙去脉?荷鲁斯还能许诺什么,他们已经是半神了。
他的意识在悲恸中愈加清明,上升复上升,直至僭越了神的视角。他看到兄弟们各异的神情,他们相信复仇之子的怒火不会真正吞噬胞亲,只有科兹的眼睛闪烁不定。
他看到银河在叛逆中燃烧,光辉之城陷落于狂飙的暗影中,死亡天使与恶魔混杂,直至二者再难看出区别。
他看到腐尸涌出泥土,带翼的死神逡巡于毒云笼罩的苍穹,大地上唯余脓血和真菌翻腾。
他看到天使坠落,黄金王座上的腐尸沉默不语,以兆京计的人类为不属于他们的罪孽受苦,因一个对未来不可能的承诺而牺牲。
他看到了【一切】。
福格瑞姆发青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基里曼捕捉到他眼中的期许,那是被启迪者迎接命定之事的欢喜。阴魂不散的絮语缠绕着他,赞许着他,宣称着未来对他的盼望。只要轻轻一下,基里曼就能完成帝皇之傲上没做到的事,进而改变他所诅咒的未来。
“闭嘴。”他说道,松开了手。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回荡于灵魂深处的鸟类尖啸,承诺会将无尽的毁灭加诸于第十三原体和他的子嗣身上。康拉德颤抖着,纯黑双眼失去了焦距,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福根艰难地撑起身体,显示出大梦初醒的神情。
【他站在悬崖上,眼前是一片血红而又丑陋的灵魂之海,被搅动天地的黑暗诸神的笑声所驱使,发出恐怖的咆哮。
“父亲!”基里曼发出叫喊。他的声音已经从侵入他肉体的剧毒中解放,但他的父亲可以。
一道寒冷的金色光芒亮起,带来一个痛苦的终点。咆哮之海消失,悲伤吞没了他的灵魂。】
“父亲还在!”基里曼分辨出荷鲁斯颤抖的声音。“父亲还活着!”
“帝国依然屹立!”这是伏尔甘。
“全父继续着他的战斗!”
一片激动的嘈杂中,罗嘉哽咽的祈祷格外清晰:“吾主,求你医治我,我便痊愈,拯救我,我便得救;因你是我所赞美的。”
基里曼的肩膀塌了下来,他缓缓跪倒在地,脸埋进手中。
泪水浸没了他的脸庞。
【罗伯特·基里曼不复存在。
浩瀚的虚空是不可能被人理解的,层叠无尽的亚空间更是如此。
唯有死亡,将它们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