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年前的盛夏，云雀飞回到了窗前
昏暗的天空下，雨点淅淅沥沥落在大街上。
乘着雨伞，形形色色的人躲避着水坑，钻进了附近的建筑中，等待着雨停。
医院外，来探望理惠奶奶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
负责送客的是晴子姐的母亲和刚刚在病房中说话的两名中年人。
豪车源源不断的从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驶离，原本吵闹的住院部慢慢安静，目送着他们的离开，润一抬起头望着顶楼角落里的房间，靠在了门口的柱子上，点燃了一根香烟。
房间内，些许安静。
芽衣低垂着眼角坐在理惠奶奶身边没有出声。
听着窗外雨水敲打着窗沿，芽衣回过头将刚刚打开的窗户关上了。
看到窗沿有些潲水，芽衣拿出自己的手帕擦掉了水渍。
突然间，背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芽衣……”
声音有气无力，病魔依旧在折磨着理惠奶奶的身体，她艰难的侧过头看向芽衣的方向：
“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呢……”
“原本是不会的。”
芽衣声音冷淡，平日里那个冰冷的她又回来了，但和往日不同，她的声音中似乎有蕴含了些许的色彩。
“所以你调查清楚了？”理惠奶奶抬起头看着她。
“调查清楚了。”芽衣点头。
自从那天被雨宫萤说教过后，芽衣就开始调查父亲去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得到的答案和自己知道的类似。
但在某位记者朋友的帮助下，芽衣见到了那天在千叶家出现的警视长。
一开始他的说辞和理惠奶奶一样，既然希望渺茫，千叶家就选择将事情自我消化。
就当他询问无果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一位女生叫住了她。
那个女生是六年前加入的这里的警视厅，当时她还是新人，但由于性格好，会说话，被临时委派劝导润一的父亲，接受现实。
将那天的事件还原，根据女生所说，当天千叶骏，也就是芽衣的父亲，自驾行驶船只似乎已经越过了领海。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芽衣大惊。
这是她从没听过的事，谢过女生后，芽衣便带着问题再次询问了那天出警的警部。
得到的答案都是类似。
等待手续的进行让他们很难在第一时间实行营救，在等待期间，港口的黑帮信心满满给给千叶家提出了B方案。
两种选择摆在眼前。
而从结果上千叶家也的确选择了第二种。
这一点，芽衣和港口船厂的负责人星见组的近藤先生确认过了。
本来作为负责人他应该严格保密这种事的，但芽衣拿出了受害者女儿的身份，外加她还和星见组的大小姐关系不错，所以近藤还是破格告诉了她。
今天上午，她就是在利用各种人脉关系找到了近藤，想办法让她告诉自己真相。
而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最后，近藤虽然没说出事情的全貌，但是还是略微的透漏了一些。
【当时那种情况，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的营救能快过星见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近藤信心满满，这是来自绝对实力的自信，他可以骄傲的说出当时只有星见组有可能救他父亲。
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近藤对此也只是感到抱歉。
毕竟他们近乎在第一时间就出发了。
得到这难以置信的答案，芽衣独自一人离开港口，望着阴雨连绵的天气，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医院。
“这就是整件事的全部经过对么？”芽衣靠在窗沿询问。
没有出声，理惠奶奶抬头望着天花板：
“那你觉得我选错了么？”
“不知道。”
没有身处当时的情况，芽衣也很难做出最佳的判断，但一想到近藤那满是自信的脸庞，或许选择他真的就是最正确的答案。
尽管他是黑帮。
双手抱着手臂，芽衣水灵灵的大眼睛紧锁着床上的老人。
关于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她已经了解了，但她还有不懂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
芽衣询问，她还记得当时那天，她近乎崩溃的哭声犹在耳边。
理惠奶奶艰难转过头，看向芽衣，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艰难的漏出笑脸：
“因为我不想让你和你母亲去选择。”
这位老人直到最后都相信着，自己一定能做出当时最正确的选择。
但她同时也相信，当时那个充满正义感，自诩正义的母女绝对不会去相信黑帮。
有的时候光照不进的位置，只能依靠黑暗。
老人怕听到母女的哭声后她会动摇，她会去怕跟波塞冬进行这一场没有能预料结果的豪赌。
老人的性格就是如此，只要她认为自己是对的，她就会扫平一切质疑或者可能让自己动摇的声音。
这是老人的生存之道，也是她在千叶家的当家之道。
她就是靠着这个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更重要的是，芽衣的母亲并非是温顺的小女生，她是真的会要求自己实行她认定的方案，而用尽手段的。
所以直到今天她依旧不后悔将芽衣和她母亲关在千叶宅邸。
将这些都讲给芽衣听后，理惠奶奶闭上了眼：
“所以……我没有错。”
“是的。”
这是芽衣近六年第一次肯定理惠奶奶的话。
当她代入到理惠奶奶的角色时，她发现或许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与其让其他人做出决定后再后悔，再责备，不如自己一开始笃定一个答案，哪怕是错了，也要自己承担。
从某种方面来说，芽衣和理惠奶奶是同样的人。
强势，集权。
而这样的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显然理惠奶奶也接受了，所以哪怕自己快要离开了她也不会去告诉芽衣真相。
这是她的骄傲，她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是错的。
“可是……”芽衣打断了理惠奶奶的思绪，她双眼炯炯有神：“你还是应该在整件事结束后跟我和母亲说。”
“跟你们说有什么用？说了你们就能不恨我了？”理惠奶奶抬起眼眸看向她。
但她看到的确实芽衣无比坚定的眼神。
“恨不恨你，是我们的自由，但我们也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芽衣的话不断在病房内回荡，在她知道真相后，她内心的心情无比复杂。
一方面她站在千叶理惠的角度觉得她是对的。
一方面她又站在自己的角度又觉得是错的。
看到她如此纠结，理惠奶奶脸上挂上了些许笑容：
“或许我只是在期待你恨我吧。”
“期待？”芽衣不明白。
“是的，这样就会让我时刻提醒自己，自己曾经做过了无比错误的选择，更何况……”说到这理惠奶奶停顿了片刻。
“更何况？”
芽衣快步走了两步，走到理惠奶奶的身边坐下来。
“更何况，我希望你能远离这个家。”
“为什么？”芽衣不明白。
抬起头，理惠奶奶干枯的手摸在了芽衣白嫩的手上：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家族背负压力，自由自在，也不用像我一样，做出后悔一生的选择了。”
“可是……”
这是芽衣完全没有料到的，她些许动容：“那你为什么还要强迫我和那些完全不认识的男人交往？”
“你会听么？”理惠奶奶面带笑容。
“当然不会。”芽衣无比认真。
“那不就好了。”理惠奶奶似乎早就料到了：“难道不是只有这样，你才会带个男朋友回来么？”
“……”
芽衣难以置信的瞪大眼，她完全没想到理惠奶奶是这样考虑的。
“未来的路一个人是走不下去的，听到润一说你对男生完全强烈抵触后，我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这一切都是理惠奶奶所设下的骗局。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雨宫萤并非芽衣的男朋友。
但她尝试的调查过雨宫萤后，她发现，或许这个男孩能给芽衣带来改变。
无论是雨宫萤打工的地方，还是他的老家奈良，所有人对于他的评价都是只好不坏，包括是教过他的老师，认识他的朋友，他们对于雨宫萤的评价无忽例外，善良，热情，努力，乐观。
所以她才会默许这种事，甚至安排她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就算你和萤最终没有在一起，但能给你带来些许改变也是好的呀。”
“……”
芽衣低下头，她完全没有想到理惠奶奶是这样考虑的。
“至少在你俩交往的期间，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再去讨厌那些满口谎言的男生了？”理惠奶奶微笑的抬起头。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芽衣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的眼中只有年迈的老人，又有些看不清。
……
不知过了多久，芽衣从房间里出来。
站在房间外雨宫萤第一个迎了上去。
他不知道，芽衣和理惠奶奶在房间里到底说了什么，聊了什么。
但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因为当他看到芽衣时刻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整件事究竟是谁对谁错根本没有意义，世界上并非只有对和错。
有意义的是，属于少女的盛夏终于时隔六年回来了。
而雨宫萤的任务也彻底结束了。
芽衣少女的脸上面无表情。
在意识神离之际，她的小拇指碰到了雨宫萤的掌心。
抬起头，她看向身边的人。
晴子姐站在不远处担心的看着她。
润一哥想要过来问些什么，但看到芽衣的表情又迟迟没有动。
雨宫萤就在自己的身边，他最近一直都在。
在众人的目光下，芽衣的手指勾在了雨宫萤的小手指上。
“回家吧。”
“恩，回家了。”
窗外乌云散尽，阳光刺破云层落入人间，淋湿了翅膀的云雀落在了窗边吱呀呀的叫个不停。
有些吵闹，但并不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