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我沿着长长的堤岸朝着牛窗(1)港走去。堤岸的一侧是辽阔的大海，另一侧是浅浅的海湾。海湾的这面生长着纤细而颀长的芦苇，一直延伸到堤岸上。越往前走，芦苇越高，放眼望去，远处的堤岸似乎被芦苇掩盖。
大海的这面正汹涌着惊涛骇浪，巨浪拍打堤岸的声响仿佛使堤岸深处都在震颤。然而，巨浪丝毫也没有涌到堤岸上来。我行走在浪潮和芦苇之间。
走着走着，迎面走过来一位身穿紫色和服裙裤(2)、气色很差的女人。女人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我感觉她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我也默默地向她鞠了一躬。于是，女人娴静地说道“我们同行吧”，便和我并排走了起来。她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让我感觉很诧异。她的言行举止都像是在迎接我似的。不管怎样，我姑且随她前行。女人看上去比我还要年长两三岁。
突然，生长着芦苇的海湾一侧的上空，接连升起硕大的烟火。绚丽的火花拖曳着长尾，渐渐坠入海湾。女人指着天空说道：“那边天色已暗，我们加快脚步吧。入夜之后，还在堤岸上走就麻烦了。”
海湾上空升起烟火，我仿佛曾经看到过同样的情景。
越往前走，芦苇也变得越高。它们越过我的头顶，发出叶子相互摩擦的轻响。四周昏暗下来，堤岸正逐渐融入夜色之中。大海的上空燃起了通红的晚霞。暮色中的浪头在晚霞的映照下被染成微红，我眺望着这神奇的景色，然后回头望了一下女人。女人指着海面说道：“海上也暗下来了，我们快点走吧。”
天边通红的晚霞很快消褪了颜色。像燃烧后的纸灰一样的不明物，从远处由海湾一侧飞向大海一侧泛红的上空。
“那是海蝙蝠。这里的天色也要变暗了。”女人说道。
堤岸上暗了下来，我开始感觉不安。浪声和芦苇叶摩擦的声音萦绕着我。女人惆怅的身姿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我寻思跟这样一位阴郁的女人同行，想必不会招来什么好事情吧。然而，在这没有岔路的堤岸上，又不能避免同行，我只好默默地走着。突然，道路的一侧变得异常明亮。我大吃一惊，朝着光亮的方向望去，只见芦苇丛里布满了烟火筒，美丽的火星从筒里飞入黑暗之中，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烟火在天空中绽放又消散，我出神地望着眼前的景色，想着烟火的火球有没有落入芦苇丛呢。
“火球落进芦苇丛了。这里很快就会着火，我们快走吧。”女人说道。
女人从堤岸上一处奇妙的地方，拐下了海湾一侧。我也跟随她走下去。已经可以望见对岸灯火辉煌的牛窗港，而我却未能摆脱女人。我一边望着对面的灯火，一边跟随女人来到浅滩。她沿着滩边疾步而行。不久，我们走过浅滩，来到长廊的入口处。将我领到这里后，女人自己先走了进去。我想到不能再跟她走了，然而再看女人时，只见她眼泪汪汪地、默默地望着我。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拖拽着似的，又跟着女人走了起来。
我跟在她身后走着，长廊里渐渐变得狭窄昏暗，看不清脚下的路。走到长廊拐角处，隐约能看见尽头处灯柱上有一盏灯正亮着。灯光洒向四周，浸润了长廊的木板。不知为何渐渐有种压迫感，我觉得呼吸困难，想要折回去。这时我似乎明白了女人为何要带我来到这种地方。我后悔地想，若是在堤岸上早早跟她告别就好了。正想着，左侧突然出现了一间宽敞的白色客房。我看着客房，发觉天尚未黑，不禁舒了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间客房，客房的正中央安置着一个阅书架，上面摊开着一本用古老纸张装订成的小册子。我漫无目的地朝那边看时，女人的表情却示意我：那本小册子就什么都明白了。我慌忙把视线移向别处，从客房前走过。我感觉仿佛触碰到了十分可怕的东西似的，内心忐忑不安。前面是个外廊，洗手钵上的毛巾飘动不停。我来到毛巾架旁，呆呆地站着。我想回家了。正在这时，女人突然在我面前跪下，望着我继而抽泣起来。
“堤岸上已经一片漆黑，请在我身旁多待会儿吧。”女人说道。我没有回答她，只是伫立着想回家的事。远处时不时地传来沙沙的风声。
“芦苇丛着火了，已经出不去了。你听，那是千万根芦苇茎同时烧断的声音。”女人又说道。然而我想回家了，待在这样的女人身旁无疑是件恐怖的事。
这时女人又说道：“堤岸已经被浪淹没，您失去回家的路了。”
说完，女人大声哭了起来。她将脸伏在外廊上，双肩战栗。毛巾架上的毛巾在女人上方飘动着。我想趁此机会回家，便准备返回之前的长廊。正在此时，我却被伏在外廊上的女人白净的脖颈发际吸引住了。女人的容貌和神情都很阴郁，气色很差，唯独脖颈发际处水嫩嫩的，美丽动人。我像突然被浇了冷水一样，惊吓得两腿发软。我曾见过这脖颈发际，至于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我记不清了。在某个十字路口我遇到过这个女人，回头望过她白净的脖颈发际。啊啊，原来是那个女人呀，我刚回想起来，她就一下子扑上来紧紧揪住我的脖颈。
“负心汉、负心汉、负心汉！”她喊道。
我脚下无力，无法抽身。我挣扎着转过脸向后看时，却发现哪有什么女人，连个人影都没有。然而，不知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紧紧抓住我的脖颈，使我不得动弹，我想呼救，但是喉咙堵塞，发不出声音来。
(1)牛窗，位于日本冈山县东南部，是重要的渔港和观光地。
(2)和服裙裤，包裹下身的一种宽松衣物，由前后两部分组成。下部为筒状，分左右，多为两裤腿分开之型。上部缝有系带。日文中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