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中送冀处士东游

处士有儒术，走可挟车辀1。

坛宇宽帖帖2，符彩高酋酋3。

不爱事耕稼，不乐干王侯。

四十馀年中，超超为浪游4。

元和五六岁，客于幽魏州5。

幽魏多壮士，意气相淹留6。

刘济愿跪履7，田兴请建筹8。

处士拱两手，笑之但掉头。

自此南走越，寻山入罗浮9。

愿学不死药，粗知其来由。

却于童顶上，萧萧玄发抽。

我作八品吏，洛中如系囚10。

忽遭冀处士，豁若登高楼。

拂榻与之坐，十日语不休。

论今星璨璨，考古寒飕飕。

治乱掘根本，蔓延相牵钩11。

武事何骏壮，文理何优柔12。

颜回捧俎豆13，项羽横戈矛14。

祥云绕毛发15，高浪开咽喉。

但可感神鬼，安能为献酬16。

好入天子梦，刻像来尔求17。

胡为去吴会18，欲浮沧海舟。

赠以蜀马箠19，副之胡罽裘20。

饯酒载三斗，东郊黄叶稠。

我感有泪下，君唱高歌酬。

嵩山高万尺21，洛水流千秋22。

往事不可问，天地空悠悠23。

四百年炎汉24，三十代宗周25。

二三里遗堵，八九所高丘。

人生一世内，何必多悲愁。

歌阕解携去，信非吾辈流。

开成元年（836）作。其时杜牧为监察御史、分司东都。洛中，即洛阳。冀处士，未详。处士是未仕或不仕的人。

1　挟车辀：以手挟持车辕。《左传》隐十一年：“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颍考叔挟辀以走，子都拔棘以逐之。”后以喻勇捷力大。《梁书·元帝纪》：“挟辀曳牛之侣，拔距磔石之夫，骑则逐日追风，弓则吟猿落雁。”这里比喻冀处士儒术之高。

2　“坛宇”句：谓冀处士言谈安静宏远。坛宇，指言谈的范围与界限。《荀子·儒效》：“君子言有坛宇，行有防表，道有一隆。”清王念孙《读书杂志》卷十：“坛，堂基也；宇，屋边也。言有坛宇，犹曰言有界域。”帖帖，安静的样子。韩愈《施先生墓志铭》：“时先生之说二经，来太学，帖帖坐诸生下，恐不卒得闻。”

3　符彩：指玉的纹理光彩。酋酋：高大的样子。

4　超超：谓超然出尘。晋陶潜《扇上画赞》：“超超丈人，日夕在耘。”浪游：到处漫游。杜牧《见穆三十宅中庭海榴花谢》诗：“堪恨王孙浪游去，落英狼藉始归来。”

5　“元和”二句：谓在元和中漫游幽州、魏州。幽、魏州，其地在今河北、北京一带。

6　“幽魏”二句：谓其地多慷慨激昂之士，注重意气。韩愈《送董邵南序》：“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淹留，犹滞留，停留。

7　“刘济”句：谓刘济愿遵从冀处士为师。刘济贞元至元和中为幽州镇帅，《旧唐书·刘济传》：“贞元五年，迁左仆射，充幽州节度使。时乌桓、鲜卑数寇边，济率军击走之，深入千馀里，虏获不可胜纪，东北晏然。……元和初，加兼侍中。”跪履，用张良事。汉张良曾步游至邳圯上，有一老父故意堕履圯下，要张良下取履。张良开始愕然，想殴打他，因见他年老，就强忍下去取履并跪进之。老父以足受之，笑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事见《汉书·张良传》。

8　“田兴”句：谓田兴请求冀处士出谋划策。《新唐书·宪宗纪》：元和七年“十月乙未，魏博军以田季安之将田兴知军事。……是月，魏博节度使田兴以六州归于有司。”建筹，出谋献策。

9　“自此”二句：越，唐时岭南道，春秋时属百越之地，故称越。罗浮，山名，在广东省增城、博罗、河源等县间，长达百馀公里，峰峦四百馀，风景秀丽，为粤中名山。相传罗山之西有浮山，为蓬莱一阜，浮海而至，与罗山并体，故曰罗浮。山上有洞，道教列为第七洞天。

10　“我作”二句：谓杜牧为监察御史分司东都，官品甚微，心情忧郁。八品吏，这里指监察御史，《新唐书·百官志》三：“监察御史十五人，正八品下。掌分察百寮，巡按州县。”

11　“蔓延”句：蔓延、牵钩，都是古代的游戏。蔓延，汉张衡《西京赋》：“巨兽百寻，是为蔓延。”唐张铣注：“言作大兽，名为蔓延之戏。”牵钩即拔河。

12　优柔：指文章从容自得。《文心雕龙·养气》：“志于文也，则申写郁滞，故宜从容率情，优柔适会。”

13　“颜回”句：颜回（前521—前490），春秋鲁人，字子渊，孔子弟子。好学，乐道安贫，在孔门中以德行著称。事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俎豆，古代宴客、祭祀用的礼器。《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14　项羽（前232—前202），秦末下相人。力能扛鼎，才气过人。秦亡后，自立为西楚霸王，继与刘邦争天下。事见《史记·项羽本纪》。

15　祥云：瑞云。

16　“但可”二句：谓冀处士的话，可以动天地，感鬼神，但他并不以此从事献酬，以获得名利。

17　“好入”二句：冯注引《帝王世纪》：“（殷）高宗梦天赐贤人，胥靡之衣，蒙而来曰：我徒也，姓傅名说。武丁寤而推之曰：傅者，相也，说者，欢说也，天下岂有傅而说民者哉？乃使百工写其形象，求诸天下。”

18　吴会：古代指东南吴地。秦时会稽郡，至东汉时分为吴郡与会稽二郡，故称吴会。自唐以后，多称苏州为吴会。

19　蜀马箠：马鞭以蜀地所产最为著名。

20　胡罽裘：指罽宾国所出的文绣。《汉书·西域传》：“罽宾国，其民织罽刺文绣。”

21　嵩山：为五岳之一，称嵩岳，又名嵩高山。在河南登封县北。

22　洛水：源出陕西洛南县西北部。东入河南，经洛阳，至巩县的洛口入黄河。《元和郡县图志》卷六：“洛阳县洛水，在县西南三里。”

23　悠悠：遥远，无穷尽。

24　“四百”句：谓汉代有天下四百年。汉自称以火德王，故称炎汉。《樊川诗集夹注》卷一引《历代统纪》：“东西汉自高祖尽献帝，通王莽，合二十四帝四百二十六年。”东汉建都洛阳，故杜牧称之。

25　“三十”句：周为诸侯所宗仰，故王都所在称宗周。周平王所都为洛邑，即洛阳，故杜牧在洛阳作诗称为宗周。周自建国传世凡三十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