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红尘长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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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荒谬

张桂蟾神色矜持,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却见薛钊眨眨眼,沉吟着说道:“额……好名字。”

一双狐狸眼瞪大,张桂蟾先是错愕,他竟不知自己!

这世上,不论是修行之士,亦或者是江湖上的厮杀汉,又有哪个不知双壁的名号?

北妙锦、南桂蟾,一北一南两个女子,不论品貌、才情还是修为,都是横压一方的奇女子。

想不到还真有人不知自己。

一双潋滟流转,狐狸眼弯弯,她忽而生出戏谑之心,开口笑道:“道友谬赞,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薛钊暗自朝女子的父母道歉,不想此番错怪了人。

山野乡村没有学堂,薛钊自然也就不曾开过蒙。

他能识字,都是托了前世零星记忆的福。这数月出得山来,手不释卷,看了不少道经。即便如此,提起笔来也是简字连篇。

这识字如此,旁的自然也是如此。

是以他全然不知,桂蟾二字代指的是月亮……绝非桂树下的蛤蟆!

“张道友——”

张桂蟾嗔道:“薛道友太过生分,唤我桂蟾,或是清乖子便是了。”

薛钊想了想,觉着还是清乖子顺耳一些。于是拱手道:“那清乖子道友也莫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唔……钊哥儿?”

“正是。”

二人相视而笑。薛钊便笑道:“先前就想问,一直没得空……不知玄教是哪一门哪一派啊?”

张桂蟾心中大定,心道,钊哥儿果然是才下山,竟连玄教都不知道。

她心中戏谑,想着来日钊哥儿若是从旁人口中听了自己的名号,也不知会是何等神情。

“玄教便是天师道啊。”

“龙虎山那个天师道?”

“嗯。”张桂蟾点头,解释道:“宋时道门纷乱,皇帝找了天师统合江南道门。张天师便选派龙虎山高道,收拢天师道枝叶旁脉,统合为玄教。于是就成了北全真,南玄教。”

“哦。”

“后来朝代更迭,玄教衰落,本朝开国时,天师道便又将玄教统合了。是以玄教便是天师道,天师道便是玄教。”

“原来如此。”

实则如今龙虎山上的道人行走江湖,大多只提龙虎山,连天师道都少有提及,玄教之名更是提都不提。也唯有张家人才将玄教挂在嘴边。

盖因张家历代天师,一直梦想着统一天下道门——那玄教就是为此而创。

张桂蟾心中愈发觉得有趣。看钊哥儿平素沉稳有加,斩妖除魔好似探囊取物,不想这等常识却知之甚少,好似个愣头青一般。

若她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薛钊定然会说出个确切的词语——反差萌。

面前的薛钊好似思忖着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张桂蟾好奇道:“钊哥儿好像有话要说?”

“嗯,清乖子……你是张家人?”

“是啊。”

“张天师那个张家?”

“是啊。”

张桂蟾天生聪慧,察言观色顿时明了薛钊所想,便笑道:“钊哥儿可是不齿张家所作所为?”

“额……是有一些。”

“巧了,我也极为不齿。”张桂蟾脸上不见半点哀怨,反倒笑吟吟道:“可惜我选不了托生哪一家,能选的便只是所交之人。”

薛钊胸中豁然开朗,极为钦佩面前的女子。当即举起茶杯相邀:“道友说的好,我以茶代酒,敬道友此言。”

“好。”女子爽快一饮而尽,继而又道:“若我能选,这张姓不要也罢。是以桂蟾是桂蟾——”

薛钊接道:“张家是张家。”

张桂蟾赞道:“钊哥儿果然非常人。”

“怎么说?”

“寻常人一听是我,总会将我与张家绑在一起,任我如何说都不管用。”

薛钊笑道:“那大概是因着张天师的威名所慑吧。”

“钊哥儿呢?”

“我?我只要不往张天师身前凑,他又能奈我何?”

张桂蟾连连颔首,意有所指道:“钊哥儿的确不用在乎我二叔,他活不过这两年。”

不管两年还是三年,总之张天师是活不长了。薛钊便道:“说起来,前些时日我还跟龙虎山的两位高功起了龃龉。”

“哦?”

薛钊便笑着将柴家变故,前因后果,如何因着小天师的胡作非为,让柴如意惨死,自己带着柴如意报仇,又如何被龙虎山二道阻拦,等等事宜说将出来。

张桂蟾渐渐蹙起眉头,却不是为那小天师张原庆。于她而言,张原庆这等外无金玉、内充败絮之辈,从未放在其眼中。

“钊哥儿,你此举有些不妥。”薛钊看向她,张桂蟾便道:“法不可轻传、道不可贱卖。那柴家千金本就不曾看破红尘,从未有求道之心,钊哥儿为何点化她修行?”

“绿僵、鬼仙也算修行?”

“如何不算?”张桂蟾轻声道:“这世间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天潢贵胄欲求死后化鬼而不得,钊哥儿强行点化柴如意,便渡了柴如意,接了其承负。”

“唔——”薛钊沉吟着思忖。

她便继续道:“我知钊哥儿心中慈悲,见不得人遭难,可钊哥儿焉知那人会不会在遭难之际得益?

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虽宽,只渡有缘之人。

钊哥儿下山游历红尘,要做的便是看着众生做自己,莫要被众生牵连、消耗。有道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钊哥儿修行深厚,说了正知正见,这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理解?”

张桂蟾停顿下来,端起茶杯抿着温茶,抬眼观量,就见薛钊若有所思。

薛钊暗自回想,好似自己几番点拨柴如意,那女子却被世情牵连太深,割舍不得,这才有了其后变故。

“受教!”薛钊肃容拱手,又请教道:“敢问何为有缘人?”

张桂蟾忽而俏皮道:“你我便是有缘人啊。”

“哈哈——”薛钊大笑不已。

那张桂蟾又道:“我方才多嘴了,料想钊哥儿事后总会警醒。钊哥儿还是依着本心行事便好,莫要被我说得乱了方寸。”

薛钊摇摇头,举杯相邀,略略碰了下,他便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既求大道,只求俯仰无愧便好。”

“钊哥儿果然有道!”

树上蝉儿吵人,竹屋里言笑晏晏。张桂蟾所知甚多,道门掌故信手拈来,又言辞婉转,时而俏皮,时而温婉,使人如沐春风。

一锅茶水饮尽,两人相谈甚欢。

临结束前,张桂蟾忽而不好意思道:“还有一事要麻烦钊哥儿。”

“有何麻烦的?”

她嗫嚅一阵才道:“我如今不好外出,还得请钊哥儿帮忙去河对岸林中怪石洞里取了包袱。”

“好,我一会就去取来。”

午间下了场阵雨,雨过天晴薛钊便去了一趟河对岸,于那怪石后的小洞里果然寻到了蓝布包袱。

包袱不重,内中大抵都是女子的衣物。薛钊提着包袱回返,从村中穿行而过时,趁机观量了下。刘家等五处宅子果然没了踪影,村人好似全然忘记了那五家的存在。

便是言辞之间,也不再如前一日那般敬畏。

薛钊暗自思忖,没了刘家兄弟,便没了先前的立威,村人只记得先前自己义诊行医,于是只有敬没了畏?

回到竹屋,张桂蟾接了包袱,便急切的要搬去巧娘家中。薛钊不明所以,还是帮着其略作遮掩,护着其去了巧娘家中。

过不多久,便见巧娘挑着担子一趟又一趟在柴门前折返。薛钊便暗笑了一阵,炎炎夏日,憋闷在屋中不得出,还与自己同住,想来张桂蟾也觉着极不方便吧?

不说洗澡,便是洗那贴身小衣也得避开了自己。

香奴兀自还在酣睡,薛钊便在房檐下寻了一截炭,在那满是竹叶清香的纸笺上细细勾勒。

黄昏时,香奴精神起来,也不化形,只是蹲踞在藤椅上仰头望天。

“道士。”香奴忽而道:“今天那苍鹰好似没来。”

薛钊停笔,想了想道:“洞天不过五里方圆,猎物有限,许是苍鹰没寻到猎物吧。再说它还要养家糊口,总得喂饱了自家才会想着来送礼。”

“唔——”香奴思忖了一阵,爬下藤椅,进得屋中好半晌,又提着一条腊肉回返:“道士,我去送与苍鹰,等我回来再开饭。”

“好。”

香奴方才走,一袭水田衣的身影便自柴门进来,来人不是巧娘,反倒是张桂蟾。

那水田衣应是巧娘的,穿在她身上有些短,于是便露了一截小腿。

张桂蟾面色狐疑,凑近道:“钊哥儿,那巧娘似乎不是器灵。”

“为何这么说?”

她便道:“器灵生出灵智,大抵都性子纯粹。下午时我与巧娘说了不少话,巧娘情欲之心……颇重——”她意味深长的瞥了薛钊一眼,继而道:“——望之不似器灵。怪哉,若不是器灵,那巧娘究竟是什么?”

薛钊略略思忖,看着山头的霞光道:“不如用排除法。非人非魔,也非妖鬼,更不是僵尸……那便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张桂蟾一双狐狸眼忽而瞪大,叫道:“怎会如此?”

薛钊心中也极为诧异,苦笑着说道:“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即便看起来再荒谬,也有极大可能是真相。”

张桂蟾双目失神,嗫嚅道:“巧娘她……竟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