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阴姹
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
“薛……薛兄说的什么话?我还没醉,怎么薛兄倒像是醉了?”
马世清甩了甩衣袖,却不曾挣脱捉住自己手腕的手。
薛钊撒手,马世清踉跄着坐在了地上。
“马兄这又是何苦呢?”
“哈——你懂什么?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书墨爬起来,过去搀扶马世清,赔罪道:“我家公子醉了,薛公子莫要怪罪。”
薛钊摇了摇头,负手转身进了东厢。他随口诈了一句,马世清看似什么都没说,可那狂跳的脉搏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他不知内中恩怨情仇,只是不解马世清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是如何将刘陈氏打晕后又扛到后园,丢进了井里?
俄尔,陌生的丫鬟送来餐盒。今日菜色寡淡,薛钊与香奴潦草吃过,香奴便又酣睡过去。
直到月挂中天,香奴才悠悠转醒。
“道士,明日就是月圆了呢。”
“嗯。”
薛钊望着圆月发怔,香奴便也仰头望月。细碎的脚步声渐近,一盏灯笼透过窗纸愈发明亮。门扉敲响,薛钊起身开门,却是一身素白的柴如意,一旁还跟着挑灯的菘蓝。
柴如意省却了俗礼,径直问道:“先生要我八字?”
“嗯。”
“很有用?”
薛钊继续点头。
柴如意便将一张纸笺递过来,她张口语言,话到嘴边又化作幽幽一叹。转头瞥了眼漆黑的正房,又看向薛钊:“夜深了,先生早些安歇。”
“小姐节哀。”
柴如意匆匆离去,薛钊展开纸笺。不曾点亮灯火,借着皎白月光,便见纸笺上娟秀小字写了八字:戊戌年丙寅月壬申日丑正。
薛钊点指掐算,他不会占验卜算,这等天干地支却是会的。
戊戌年属阴,为阴年。
丙寅月属阴,为阴月。
壬申日、丑正……全是阴!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这柴如意竟是纯阴之女!
玄甲经上有载,此等女子又为阴姹女,先天督脉闭锁。若要修行,则需外来真炁强行冲破督脉。至于旁的说法,玄甲经上没说。
但薛钊以为,妖鬼选定柴如意下聘,必定是冲着其阴姹女之身而来。
“道士,是书生害死了如意的父兄吗?”香奴突然问道。
“不好说。”薛钊顿了顿,道:“但只怕与其脱不开干系。”
“为什么呢?”
“为名、为利、为情、为债,甚至干脆为了心中块垒。”
香奴不知什么是名利,也不懂情债,她眨着眼,只觉得马世清是坏人。于是忿忿道:“道士你不告诉柴如意吗?”
薛钊道:“你我四下游历,为的是看看这大千世界、十丈红尘,看就够了。再者……红口白牙,丁点证据都没有,说了还不如不说。”
外间传来梆子响,已经一更天了。
薛钊便提了铁剑起身出门,香奴慢悠悠地跟在其后。
后园里有一株银杏,不知生长年头,极为高大。薛钊抱着香奴纵身上了树,隐于树梢,俯瞰整个柴府。
这人间事自有官服管束,薛钊也懒得管。倒是这妖鬼,既然撞见了,总不好置之不理。
香奴说,那日三鬼为的是问名。六聘之中,问名过后是纳吉,这一道无需过问女方。继而是纳征,便是送聘礼。
薛钊心中好奇,也不知这妖鬼是如何送聘礼的。
可惜他空等了一夜,也不见妖鬼登门送聘礼。
白日里的柴府静谧而低沉,丫鬟、下人无人再敢嬉闹、说笑,举目望去,一片素白。
柴如意请了五福宫的道长过府,写了殃榜,又给父兄大殓。因着实在仓促,便同时派出下人四处报丧。
五福宫的道长批算了八字,殃榜上写了入殓时辰,算算须得停灵二十一日。
沙木棺椁已然下定,打造却要几日光景,道长便定下三日后大殓。
铁捕头又来柴府,说是昨日回去后想明了一些蛛丝马迹。查探半日,铁捕头寻了柴如意道:“柴小姐,以我看来,那溺杀刘陈氏之人,必与刘陈氏相熟。
此人身形矮小,出手极准,应是练过拳脚。府中若有这等人物,还请告知。”
柴如意心中茫然,便请来教头李荣应对。花枪李荣乃是成名的江湖好手,随着铁捕头查看了现场,倒是认同铁捕头之说。奈何柴府中符合这等情形的家丁不过两人,这两人当日还不在府中。
且照着李荣的说法,当日他亲自巡视了几番柴府,并无外人潜入。
铁捕头郁郁而去,百思不得其解。
要么行凶之人手段极高,瞒过了花枪李荣,溺毙刘陈氏从容而去;要么便是行凶之人藏匿极深,铁捕头更倾向于后者。
午正时分,薛钊与香奴用过饭,便在后园里胡乱行走。
他们上了假山,闲坐凉亭。薛钊从怀中取出龟甲,轻轻抛起,而后看着那龟甲悬停于掌心。
香奴蹲坐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那龟甲兜转不停,始终不曾停将下来。
良久,香奴问道:“道士,龟甲坏了吗?”
薛钊摇了摇头。
又等了片刻,见那龟甲还不曾停下,他便皱眉将其收起。
香奴叹息道:“时灵时不灵,也不知到底指向何处。”
紧锁的眉头舒展,薛钊忽而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龟甲指引的便是这柴府?”
香奴想了想,觉得好有道理!于是低头看向脚下铺就的青石板,想着掘开只怕是要费一些工夫。
香奴忽然想起之前道士说过,那成了精的狗子得了老鼠精的神通,四处打洞将先前赁的那处房子弄塌了。
她暗自可惜,好容易有些用处,那狗子却不见了踪影。
温暖的大手覆在头顶,薛钊揉了揉道:“这东西指向模糊,或许是在柴府里,或许是在渝城里,大概不可能就在脚下。”
“那要如何找?”
“不知道,”薛钊倒是洒脱:“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莫强求。”
香奴听道士的,便不再朝青石板比划爪子。
俄尔,薛钊挠了挠头:“哎,到底心性不成啊,香奴啊,要不你还是挖开此处看看?”
香奴觉着道士就是在逗弄自己,于是全然不理会,自顾自地跑去追那吵人的喜鹊去了。
薛钊盯着青石板半晌,到底下不去手,于是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事到临头失了方寸。
远处有人纵跃迫近,薛钊看将过去,就见李荣提着一根白蜡杆自花海穿行而出。脚步放缓,无声潜行,待凑近一婢女身后,白蜡杆挂风横扫。
嗡——
白蜡杆悬停在那婢女耳畔,婢女缩了缩脖子,回头张望,顿时骇了一跳:“李……李教头?”
李荣收了白蜡杆看了眼婢女,咧嘴笑得毛骨悚然:“莫怕,我只是开个顽笑!”
“哇——”
“诶?别哭别哭……别哭啦!啧,不许将此事传出去,不然有你好看,可记得啦?”
婢女捣头如蒜。
李荣松了口气,又奔行而去。
香奴扒着亭子里的长椅观望,见李荣远去,忽而说道:“道士,我不要学他的棍法了。”
“嗯。”薛钊随口应承着,若有所思。
铁捕头的说辞,薛钊有所耳闻。想来,李荣便是用这等笨法子来找寻那可能的凶手吧?
…………………………
入夜。
柴如意为丧住,须得去往城隍庙报丧。
薛钊怕妖鬼趁乱卷了柴如意,便悄然随行。
正房里,随身灯长明,两具尸身停于灵床,上覆纸被。
柴如意粒米未进,面色苍白,身形虚浮。菘蓝与另一丫鬟搀扶着出了府,乘上油壁车,吱吱扭扭向城隍庙而去。
薛钊骑着走骡随行,看着柴如意自城隍庙前下车,在山门左侧挂了两叠纸钱。这又称为挑钱,有的地方称命钱。意为请城隍关照亡魂。
做完这一切,柴如意乘车回返,一切平安无事。
薛钊便带着香奴又去到银杏梢头,俯瞰全府。
三更天,怀中香奴躁动,假寐的薛钊醒来。
“道士,来了!”
“嗯。”
薛钊定睛观量,柴府正门巷子里阴气滚滚。
薛钊跳下树梢,几个起落便在中路后宅落下。
不理会诧异的丫鬟、仆役,薛钊大步流星入了正房。
柴如意跪坐灵床前,不停的朝身前火盆里投着纸钱。听得脚步声,扭头观量:“薛先生?”
“嗯。”薛钊点点头,他手擒住柴如意手腕:“待会无论发生何事,都莫要离开我,可记得了?”
“这……”
柴如意还在发懵,前院忽然传来呼喊,俄尔便有仆役屁滚尿流而来:“大……大大大……大小姐,快,快去前院看看,了不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