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艺之始——杨家有女初长成
最初的选择,决定一生的道路
《山河袈裟》中,李修文说:“人活一世之真相,都在戏台上。”然。
戏台暗喻人生,人生演就戏事。
杨俊,一生从事黄梅戏艺术。在表演艺术上,她获得过“梅花奖”和“文华奖”,以及其他多项地方性奖项。她的人生,从安徽起步到扎根湖北,一路艰难挣扎,一路起伏跌宕。不论从戏曲史还是人生传奇来讲,都算得上是:金花笺上有芳名。
1.杨家有女初长成
当涂,坐落于安徽东部,处于长江下游东岸。
这个小城,追根溯源,源于古涂山氏国,《尚书·益稷篇》就有禹娶涂山氏女的记载。后又取地处临淮涂山之意,有了当涂之名。
当涂不是一般的县,算来已经有2200多年的置县史。历史上曾为宋代太平州,明清太平府,清代长江水师、安徽学政署所在地。当涂的自然风光、历史人文吸引着历史上的文人墨客在此停留,先后有600多位诗人在这里写下诗文。南朝谢氏家族中的谢朓,称当涂为“山水都”,这位当过官,最终还是做了文人的人,用这样三个字为当涂的胜景背书。来自唐朝的、咀英嚼华惊神泣鬼,口吐半个盛唐的、偏爱在诗酒月之间漫游的李白,7次游历当涂,写下56首绝唱,死后长眠当涂青山。还有那首“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也是北宋李之仪为当涂写下的。
小小的当涂,尽管从国、郡、府一路缩小至县级建制的地方,却是大大的文艺故乡。
当涂,以千年的风情孕育地域文化,李白的加盟又让当涂的文化带有丰沛的诗情,带有对月亮的亲近和追寻。当“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歌动白伫山,舞回天门月”“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的吟哦之声。一声一声浪千叠的时候,当涂在呼唤一位代表当涂文化的现代人现世。
当涂在等,安徽在等,黄梅戏在等。就在这样的一个小城,1963年11月,杨俊带着这样的脉动出生。
她守着青山,在青山下读书,在青山下玩耍,在青山下长大。
杨俊曾笑着说,小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她在家排行第四,在她出生之前,家里已经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中国人自古重男轻女,哥哥在父母心里自然是重要的。大姐姐是家里第一个女孩,出生便带有父母的宠爱,小姐姐由于患有小儿麻痹症,也惹人怜爱。
因此,她的到来并未给家庭带来想象中的快乐。父母曾说过,她不是他们计划中想要的孩子,这就让她有了多余的感觉。当然,这并不是说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实际上,父母所给予她的宠爱,一分都没有少。当时的情况是由家庭条件决定的。
小杨俊刚出生时,我们国家刚刚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人们还没从这样的困窘中走出来。杨俊所经历的贫穷和饥饿,所经历的苦难的童年,都是全国普遍现象。
她的父亲是当涂县农林局的干部,哥哥和姐姐需要上学,只能随着父亲住在城里。母亲带着她和小姐姐在青山林场看林子。于是,一家人两地分居。
她从记事起,就记得和父母睡同一张床,每晚她在似睡非睡之间,听到父母所谈的话,都是该问谁借钱。他们家当时应该欠了不少债。她看的听的都是人间的不幸、生活的不易。
她温柔地说,她是代替小姐姐看世界走天下的,她身上有两个人活在这个世上的使命。
为了让她能照顾姐姐,父母让小姐姐留级,和她同班同级,她背着小姐姐度过了童年。她记得,她小小的背上,总是有小姐姐残疾的身子,她背着小姐姐走路、上学、放牛、喂猪,仿佛她生下来的使命就是保护小姐姐。为了保护好小姐姐,她没少和欺负小姐姐的人打架。那些男孩子欺负小姐姐比欺负她更让她难受,这是不可以的,每次她都会攥紧双手,在心疼得不行的时候,伸出拳头去。为此,在学校打架,她也是出了名的。也是这样的家庭和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她养就了男孩的性格。
小姐姐杨林在她们上学的校园里,看着葱茏的树木,说,是小俊妹妹背着她上学放学。说这话时,小姐姐的神情是带点儿骄傲、怀念、怅惘的。这时候,旁边的大姐姐搂了搂小姐姐的肩。她们姐妹间的温暖是自然而然的,就温馨地“泄露”在眉目间和肢体动作上。她们原来的家,就在学校附近,出了学校的后门,穿过一条小巷子就到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父亲很刚,一点儿不柔软。中国古话讲得好,刚则易折,父亲一辈子不求人,也因此给他们留下了自尊坚强的品格。
用她的话说,刚强的父亲给他们留了一笔财富,这个财富的名字叫“自由的根”。这“根”的意思就是能去哪发展就去哪发展,只要能出人头地。父亲心里的世界很大,教会他们奔向无限的可能。后来,是父亲亲手把他们送出当涂,让他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因为父亲,兄妹四个都成为心里长牙的人。用小姐姐杨林的话说,他们兄妹几个都在努力经营自己,在各自岗位上做出了不俗的成绩,这一点很让家乡人敬佩,这都归功于父亲。
母亲善良能干,给了他们温柔和绵善。
父母的品质在杨俊身上兼而有之:既刚也柔,既坚强亦绵善。
他们的生活质量一点儿都不高。父母工资低,有点钱还要给残疾的小姐姐和双目失明的奶奶看病,所以总是捉襟见肘。家里多一个人就要多一份口粮,因此,等杨俊到来的时候,家里情况就更紧张了。套用一句流行语,是贫穷限制了发展,是贫穷导致了童年的感受。到现在,她都没有消费观,也不爱吃零食。这样的她,一生都对小人物存着悲悯之心。小姐姐说,小俊只要看到乞丐就会给人家钱。
这样的善良本质,伴随她一生,她一生都没有丢掉她的本真。
杨俊看着家里的情况,在很小的时候就立下志愿,她要出人头地,她要改善家里的生活。
虽然,那时他们并没有过上多少好日子,却让他们全家更懂得亲情的要紧,懂得血缘的可贵。
在她看来,苦难的童年也不是一无是处,不管是母亲怀着她时,还是她长大一点跟着母亲看林子时,有一样是不缺的,那便是水果。每当有水果落下来,她们便会捡来吃,由此便养了一副水果般的好皮肤。
后来她知道,父母是宠爱她的,只是在生活重压下,没有表现出来。父亲的爱深沉,母亲的爱绵柔,伴随着她生命的每一个阶段。
小学那几年,她是班里的文艺队长。爱唱爱跳,学什么都是一触即通。她是学校的脸面,经常被老师带出去炫耀。成绩也不错,只有考试或者比赛,能让她找到自信和快乐。世界是公平的,此处有彼处无,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她的那种感觉,就是一种平衡,用智商去弥补生活的不足。而且人在哪个方面着力,哪个方面就会有成果,天道酬勤。
杨俊记得,到她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还有债务没还完。这样的重压,让家里人早早地寻找出路。
当年的当涂,要离开家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当兵,二是文艺。
哥哥当了兵。
当个女兵是她的第一梦想,但是当兵的要求太多,并不是有志愿便可以,尤其是女兵。当不成,就退而求其次,从事文艺。
适逢安徽省艺术学校来当涂招生,小学老师带着她去考试。当涂考完,她的各项表现都很让招生的老师满意,随后负责招生的老师们还需要看看父母的身高以确定她能长多高(这时父母才知道她要考试)。看到她的父母个子都高,招生的老师们放心了,断定她以后还会长个子。就这样她被选上了。
选上了还要到芜湖地区去会考。这次会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千万人中挑出寥寥几十个人,难度可想而知。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是成千上万个家庭的出路。对于平民百姓,这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从他们这一届开始,学费全免,还有两季练功服。对于杨俊这样的家庭来说,则不仅给家里减轻了负担,还是一个理想的去处。
不仅仅她经历的这次考试是如此,那个年代,戏曲兴盛起来,全国各地都在为戏曲培养人才,所有的艺校或戏校招生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父亲带着她到芜湖去。
可是看着别人考试,父亲却犯疑了,那么多考生,别人会唱还会动作,而他家小俊只会唱,也没学过动作,这咋办?父亲着急了。当年去考试的人里,还有一个叫张辉的男生。张辉的母亲许桂兰是郎溪县皖南花鼓戏剧团有名气的演员。一辈子不求人的父亲为了他家小俊,还是去找了张辉母亲:看看能不能为我家小俊设计一个动作啊?张辉母亲答应了。也许是这一次小小的相遇,让张辉母亲记着杨俊一辈子。那时候,张辉母亲断定,这个孩子以后一定有出息。多年后,杨俊成名了,张辉母亲依然会说,谁也没有小俊演得好啊!
考试的时候,杨俊唱的是儿歌《我是公社小社员》,还有电影《闪闪的红星》的主题歌。她在这方面有天分,虽然这两首都是歌曲不是戏曲,但她考的成绩一样不差。
考完回去,又等了半年,最后险险地,她被安徽省艺校黄梅戏班录取了。
1975年,未满12岁的小杨俊从县城来到省会合肥,到安徽省艺术学校报到。
她还能记得11岁多的自己,拎着行李,从安徽当涂县的小火车站踏上未知的漫长的行旅。那个小小的火车站,是低矮的平房,门上有“当涂站”三个字,两边绿树成荫。如今的小站不禁让人想起崔健的那一首《站台》,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每一座车站都是水流中的孤岛,只能作为故事的开始,只能寻找另外的空间延续。每一个从车站走出的人,命运都会不再相同。
那个小车站,对于他们家人来说,有着特别的沧桑记忆,家人无数次地去那个小车站送自己的亲人和友人。小姐姐说,车站送别,是他们家的一道风景。
当时和小杨俊同时离开家的还有她亲爱的哥哥,这是杨俊和哥哥上演的属于她人生的第一出“双下山”(杨俊的代表作剧名)。
从离开那时起,杨俊便是孤独一人闯荡,风雨兼程。
在艺校的日子,她很快乐。
她学的行当是刀马旦,兼习小花旦。她刻苦练功:圆场,拤腰,云手,翻身,飞脚,蹲跳,拿顶,下腰,前桥,后桥,毽子,弹板,一项项,她不厌其烦地练,汗水流在训练场上。她在心里暗暗地长牙。这些功夫没有白练,这让她在日后的从艺中如虎添翼。除了做功,唱功、念白,她一样也不敢懈怠。在一年年的竹子拔节一样的成长中,她出落得有模有样。她除了自己的专业学得好,还是美术系的模特、音乐系的报幕员,等等,她像一道光,穿梭在学校的斑驳树影中。
艺校那五年,她就像果园里的叶片一样,疯狂地吸收着水分,变成自己的叶绿素,然后,向着太阳倔强地生长。她仿佛窥见了舞台上散发出来的光亮,仿佛听见了黄梅戏对她的呼唤,那是她命定要终生奋斗的地方。
冥冥中,她天生属于舞台,属于戏,属于表演。在学校,她仿佛找到了实现梦想的地方。
那么美,那么好。
美好的是她的成长,美好的是学校留给她的感觉。
五年教育,五年成长。五年岁月如天上流云,一闪即逝。最终杨俊以全班第一名的毕业成绩毫无争议地留在了省城,进入了安徽省黄梅戏剧团。
苦难的童年,五年的小学求学生涯,再加上五年的艺校训练,小杨俊度过了自己的少女时代,成长为《双下山》里的小尼姑一样的青春浪漫、甜美娇憨的模样。
杨家有女初长成。
2.生死轮回,几番跌宕
这一年是1980年,杨俊进入安徽省黄梅戏剧团。
进剧团不久,也就是在1982年,剧团要到香港演出。
杨俊他们之所以能到香港演出,是有前缘的。
20世纪50年代,黄梅戏在安徽发展了起来。不仅仅在国内流行,还通过影片和唱片传播到了香港。当然,这样的传播要归功于黄梅戏电影《天仙配》。电影让黄梅戏长出了一双翅膀,飞得更远,覆盖面更广。尤其是在港澳地区的放映,效果是空前的。那时港澳地区人人俱唱黄梅调,连著名歌星邓丽君都是唱黄梅调起家的。歌星、影星对黄梅戏的追捧更让黄梅戏家喻户晓。
到80年代初,杨俊、马兰他们一批人进入各级剧团。他们的加入,给黄梅戏补充了新鲜血液,强大的阵容,让安徽上下充满朝气和力量。这时,全国戏曲演出日益红火,黄梅戏演出更是盛况空前,各地黄梅戏剧团翻箱倒柜,把所有能恢复的剧目演了个遍,安徽全省从省到市到县有36个剧团(1981年的官方统计)在演出,就这也满足不了人们的精神需求。那时候,奔波看戏的人群成为一道风景。
有这样的氛围和铺垫,黄梅戏剧团到香港演出顺理成章。
1981年秋,在安徽省政府和文化部门支持下,安徽省黄梅戏剧团积极准备赴香港演出,意在打造黄梅戏品牌。演出的指导思想是“以著名演员为艺术指导,以中年演员为骨干,大胆起用青年演员在舞台上承担重任”。
去香港演出前夕,剧团把演出人员集中到三十里铺排戏。
杨俊看着同学们都带着练功服去排练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不舒服。那时的她,常演的角色有《天仙配》里的三姐、《女驸马》里的小春红、《罗帕记》里的小汪锦龙,等等。凭她的机灵和才情,这些角色对于她来说,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驾轻就熟,很容易就能完成,没有得到心仪的角色,她不高兴,没有跟着去。
她在艺校时,是综合素质特别高的女孩子,是光束照着的中心人物,可是此刻,她却不复学校那样的光彩,命运的追光照的是别人。她不去排练,对同学有嫉妒心,心里难受,就去三十里铺周围的果园里待着。
有时候,只是望着果子出神。有时候躺在树下,看着阳光被树叶切割成许多细细碎碎的光影,想一些不想为外人道的心事。心里那种属于少女的不满像野兽一样叫嚣着,就要挣脱身子,挣脱被衣服包裹起来的听话和服从。说到底,这是少女时期,自己与自己的冲撞。
烦躁时,她就数果子,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数完这棵数那棵,一直数到果园的围墙边,一直数到夕阳落下时。心里的小野兽在数果子的过程中,变得委屈,变得不解。很难过的时候,她会把双手聚拢,接住从树叶边缘流下来的雨,还有早晨的露水,流下一些因为好强而从不向外人显露的泪水。
她想问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自己在学校时不算合群的学生,但她基本功很好,综合素质高,在艺校是高才生,是老师们手里的宝。不知谁说过,综合素质高的人去哪儿都吃不了亏,这句话,她记了一辈子,也始终让自己保持着学习的能力。
到了剧团的她,以为自己会像在学校一样,获得大众的关注,收集众人的目光,站在台子上,她就是中心,舞台会给她存在感。
可是,没想到,剧团和学校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学校的第一名和演出的第一顺位,是不一样的排行顺序。到了剧团划分行当后,多是青衣演主角,而小花旦只演二、三路角色,她没有一样是差的,表演、基本功、悟性、模样,她都不差,可还是不能成为主角。这样的反差,让她不服又委屈。她怀疑自己,是自己业务不行了吗?她说自己行,可怎么向剧团老师证明自己行?
她不服。
不服,怎么办?
不服,也只能在果园里数果子,看天看白云,看地看青草。也在果园里想着往事。
求学时,她是班里最小的学生。练功时,她常常头晕,老师会对千里迢迢来艺校看望的妈妈说,孩子活动量大,营养不足,身体差会影响成长的。多少年后,妈妈依然心疼地说,家里最对不起的就是小俊了,那时候,全家省吃俭用也得给小俊买麦乳精。这个没想着要生下来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是那么坚强。
她知道自己家里条件不好,从不向家里提要求,家里给买的麦乳精,她一次只敢吃一点,一桶要吃好久。
她还记得为了节约车费,偶尔还学着逃票。我们都知道,少年的荒唐都不是过错,这里有一种隐秘的快乐,那是属于少年才有的调皮和试着突破规则的尝试。
在艺校时,她酷爱练功,对于高强度的训练,从来没觉得苦。老师的教授,她很快就得要领,她还会被老师指定去给别的同学做示范。
“我是孤雁。”杨俊这样形容那个时候年少的自己。
一只孤雁,形单影只地飞翔在黄梅戏的天空下,沾湿了的翅膀,只能自己暖干,低回的鸣叫只有自己能听到,下雨了,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打伞。
这些,她都不能给家里讲,因为离开家的那一天,爸爸就说过,以后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果园里阳光婆娑的树影,接纳了杨俊的痛苦和不甘,也在某种程度上对她进行了治疗。
任何事都不会一成不变,人生亦然。有高山就有低谷,有沙漠就有草原,转机还是在杨俊低迷的叹息中来到了。
就在黄梅戏风靡港澳地区的氛围中,著名导演李翰祥不断地拍摄黄梅戏或黄梅调影片,先是黄梅调《红楼梦》,后又一口气拍了《玉堂春》《凤还巢》《红娘》《杨乃武与小白菜》四部黄梅调的影片,还有《貂蝉》《梁山伯与祝英台》等。1957年,他曾在香港看过严凤英王少舫主演、石挥导演的那一版电影《天仙配》,他觉得严凤英的扮相一点儿都不漂亮,但由于演技优异、表演细腻,越看越爱看,越看越觉得美过天仙。他对黄梅戏是熟悉的,或者说,他对黄梅戏、黄梅调或者对中华戏曲是热爱的。
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正式赴香港演出时,杨俊还是那三个剧目三个小角色:《天仙配》里的三姐,《女驸马》里的小春红,《罗帕记》里的小汪锦龙。
他们到达香港的第一场演出就是《女驸马》,杨俊饰演小春红。杨俊和平时一样地演。但这次,奇迹发生了。
那天,李翰祥于晚上七点零九分到达新光剧场,当时由香港演出团团长侯甸和安徽省文化局副局长余耘作陪。后来,李翰祥在他的长篇回忆录《三十年细说从头》里说到了这件事:
《女驸马》的舞台布景,设计得不错……前景的几条柱子不变,而将衬景略一移动,道具稍一更改就可以客厅变花园,洞房变金殿,还真是颇具巧思。饰演女驸马冯素珍的是19岁的马兰,由于年纪轻,当然扮相也就比严凤英秀丽得多。幕启之后的几句合唱,真是清脆悦耳。马兰在歌声中背影慢慢转正之后,紧接幕后的合唱,唱了几句闺怨,是叙事体的平词,乍听起来还真有些严凤英的味道。第二个出场的是扮演丫鬟春红的杨俊,据说只有16岁,扮相的甜美俊秀真像她的名字一样,加上口齿伶俐,动作活泼,一上场就把观众的视线全勾到她身上。倒也不是她故意抢戏,而是由于她特别打眼,既俏皮又调皮的缘故。
俏皮又调皮的杨俊吸引了李翰祥的目光。
戏散场后,杨俊正在后台卸妆,听到后台忽然像炸了锅一样,说是大导演李翰祥来后台了。她没有在意,她认为人家即使来后台,也是来找主角的,跟她没关系。
然后听到有人说:“杨俊,有人找。”
正在疑惑间,就听到有人问:“春红在哪?小春红在哪?”
杨俊低头嘀咕:“春红,春红不就是我吗?”
这时李翰祥已经走进了化妆间。“谁是春红?”
杨俊抬起头,羞涩地说:“我就是。”
李翰祥走到杨俊面前,一把将杨俊抱在怀里。在场的人都有点蒙,杨俊更是吓着了,浑身哆嗦。李翰祥看到杨俊的反应,知道自己把她吓着了,就轻轻地拍了拍杨俊的肩膀,对大家说:“我是李翰祥。”
哇,李翰祥,电影大导演,大家都知道的人物。杨俊也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继而就睁着明亮的眼睛,忐忑也渴望地望着这位黑乎乎的高高的大导演。
李翰祥看着俏皮的杨俊,轻轻地问:“你想拍电影吗?”
“想啊。”杨俊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好,过两天你就跟我去北京。”
“去北京?去北京干什么?”杨俊心里的疑惑摆在脸上,愣愣地问。
“拍电影啊。”李翰祥笑着耐心地回答。
团里的人都把羡慕的目光投向了杨俊。杨俊羞涩地低下了头。她的内心并不像外表那么平静,心里反复回响着声音:“你们老说我不行,只能跑龙套,看看,我能行吧?黄梅戏剧团甚至整个安徽省,我是第一个拍电影的人!”内心曾经有多失落,此刻就有多骄傲。
随后,李翰祥带着她和黄新德周游香港。杨俊在香港获得一种特殊的心理体验。她觉得香港那么美。
那次香港演出后,《文汇报》《大公报》等媒体纷纷赞扬,说他们安徽黄梅戏剧团是老演员“宝刀不老”,中年演员“造诣颇深”,青年演员“唱做俱佳”,黄梅戏“后继有人”。
杨俊他们这一批崭露头角的新人迅速在这样的大型演出中,成熟起来。“五朵金花”的赞誉横空出世,花香遍中国。
马兰、吴琼、袁玫、吴亚玲,还有杨俊,日后在戏曲界赫赫有名,如雷贯耳,摇曳生香。这是黄梅戏历史上,继严凤英之后出现的又一次高峰。人们把这段时期称为新时期黄梅戏的第二次高潮。
五个人,五个锋芒毕露的性格,日后上演出许多故事,让众多戏迷津津乐道,让多少媒体以挖到她们的故事为荣。
但这次演出,对杨俊的意义又是不一样的。她顶着“五朵金花”之一的赞誉,收获了李翰祥的青睐,她仿佛看见的都是鲜花,但命运总是这样啊,万里晴空总避不及阴云密布。
从香港回来,她应广州电视台导演刘炽之邀,出演了电视连续剧《飘然太白》中的杨玉环。之所以选中她,除了她的演技,竟是因为她能全篇一字不落地背诵《长恨歌》,而且就丰腴的形象和气质来说,都适合演杨贵妃。当时饰演杨贵妃,还是为那个时候很著名的石维坚配戏。石维坚主演的《天云山传奇》,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杨俊很高兴。为此,她又不顾形象去增肥,每天可劲吃,吃到吐,吐了再吃,增重几十斤之后,去和“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贵妃相遇。她研究剧本,她看史书,她去琢磨剧中人物。在创造角色这件事上,她一直是认真的,创作和舞台是她神圣的信仰。
李翰祥兑现承诺,带着19岁的少女杨俊到达北京,准备让她在《垂帘听政》里饰演丽妃。这部电影是中央主管部门1979年就批准拍摄的,期间多番变化,一直到1982年才开拍。李翰祥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剧组大腕云集,有刘晓庆、梁家辉等。
当时,刘晓庆、梁家辉、陈烨,还有杨俊,他们几个人的形象由此登上了《世界画报》的封面,整个安徽都轰动了。
对于这一切,杨俊兴奋得飘飘然。
一个不到19岁的少女,哪里经历过这些啊。当时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同时对即将到来的情况也毫无准备。
李翰祥看了杨俊饰演的丽妃样片之后,有点失望,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丽妃,丽妃应该是清瘦的,飘飘欲仙的,杨俊有点胖。不用说导演失望,杨俊自己看到样片中的自己,都无地自容,本来就胖,从宽银幕里映出来,更胖。这一点,从事过影视工作的人都有体会,本来人被拍进镜头后,就会显得胖,显得脸宽,有的人看起来好看,却不适宜上镜头,有的人平时看起来不好看,却很适宜上镜头。李翰祥不死心,那是他亲自挑选的演员,那是他看到的活泼娇俏的小春红,如果就此不用,实在不甘。李翰祥就让杨俊再试其他角色,拍出来一看,还是胖。李翰祥不断地摇头,叹息:太可惜了。
李翰祥始终没有对制片部门说杨俊不行。但杨俊还是从其他渠道得知丽妃的角色换了别人,真是满腔热情瞬间成灰,无地自容啊!
杨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东四宾馆的,躺在宾馆的床上,泪水携带着委屈和屈辱,往外奔流。
天堂到地狱,只是一步之遥。真的只是从早上到晚上,从镜头到生活的那一步之遥。梦想、理想在一扭身之间,就成了果园里被蒸发的雾气。她不敢出门,也不想见任何人,她就在宾馆的床上,眼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出门又回家。时间这会儿是箭是刺是刀是每一件武器,扎在心上。
这个遭遇磨去了她所有棱角,她的精神瞬间就垮了。
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当多数孩子还在享受父母的疼爱,享受家庭的温暖之时,她却已经遭受人生重大抉择。
有一天,她去了颐和园,坐在昆明湖边,面对着柔柳碧波,她的痛从湖底下涌上来:我该怎么办啊?留在北京吧,没有亲朋好友,没有背景关系。回合肥吧,当初那么兴冲冲地离开团里,此时这样回去,别人若问起来,怎么说?什么样的说法都能猜到。
一试镜就被淘汰了,丢人现眼啊!
电影明星回来了,什么时候可以看你演的电影啊?
你们不知道吧,原来她被淘汰了才回来的。
哼,你不是离开团里了吗?连小春红也不让你演了。
人们可能会说出的这些话,像风一样,从杨俊的两耳吹进去。杨俊的脑袋像针扎一样地疼,她捂着脑袋低下头。
人言的可畏,可以打垮一个人,甚至杀掉一个人。
杨俊钻在自己的灰色情绪里,看着湖面想跳下去。在她的老家当涂,诗人李白就在采石矶边投身大江,捉月而去,挥去滚滚红尘的风云变幻,沐浴着千秋万代的无限荣光。就在她脚下这昆明湖边,也站过学者王国维的身影,王国维是为那可预知的变局而殉身。
可她不是李白,不是王国维。
站在湖边的那一刻,所有的过往都像过电影一样,一卷卷胶片迅疾地掠过。她想起那刚硬不折的父亲,想起柔软慈祥的母亲,想起给自己做了红棉袄送自己上学的大姐姐,想起无话不谈又爱又敬的哥哥,想起在自己背上度过几个春秋的小姐姐。如果她走了,谁来替她孝敬父母?谁来偿还大姐姐的爱?谁来代替小姐姐走天下看世界?想啊想,她犹豫了。那许多的爱都还没来得及付出,许多的孝还没有去尽。她不能走。
看着湖水中的倒影,看着自己映在湖水里的并不清晰的脸庞,看着周围走过的年轻男女,她的求生欲上来了。只要内心选择生,就会有一重一重的婉转。一个小念头在这个思维的空隙间跑出来。她在想,李翰祥导演否定的只是我上镜的形象,那他当初把我从众人中挑出来,不是因为我有演技吗?演戏不是要看重演技吗?可傍身的主要成分并没有丢失啊。胖,我可以减肥,这是可以轻易达成的目标啊!想通了,杨俊就在泪水中笑了。
她决定:我不回合肥,我只要瘦了,我就有机会。又是从地狱一步到天堂。这一步,不是外界给予的,而是小杨俊自己走过来的,她用不符合自己年龄的成熟和坚强,踏过了这一步。
她给自己在风雨里打伞。
杨俊家里,有许多她的照片,一帧帧的,从小到大,可以看到她的成长。杨俊妈妈说,他们知道这段经历,那时候担心极了,生怕她想不开,但又不敢问。说着说着,妈妈就哭了。
煎熬、等待、苦楚、失望、难过、悲伤,她经历了所有的情绪转折,但她又不想或不能、不愿放弃,她不甘心啊,于是她选择留在北京,寻求拓展的机会。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在9个月后,她等来了《西游记》剧组的召唤。
杨洁导演看过她的戏,就是赴港前在北京的演出,那时候她的三个剧目都看过。杨洁导演说过,这个演员,一定要用一次,于是就选中了她来演白骨精幻化的村姑。她喜欢《西游记》这个大家庭,这里有许多戏曲演员,如师徒四人中的六小龄童、马德华,还有杨春霞、左大玢、赵丽蓉、高玉倩等。杨洁导演是有慧眼的,选角色一定是演员与角色精神上的贴近,所以,时隔多少年,这一版的《西游记》都让人百看不厌。杨洁导演把戏曲演员用了个遍,杨俊觉得这里像自己的家。她终于找到了重生的感觉,她的希望她的梦想都在“白骨精”身上重生。后来,白骨精被现代人赋予新的意义:白领、骨干、精英,这也成为杨俊的人生写照。
她终生都感激杨洁导演。2017年4月,杨洁导演离世后,她在朋友圈写下这样的话:在我事业最低谷,是她把我从尘埃中拉了起来,让我找到了自信,没有丢掉自己。祈愿杨洁导演一路走好。
是这一版每年都会播出的经典电视剧,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杨俊。远比她演黄梅戏更出名。
是这一版的电视剧,留住了当初的影像,我们看到那个村姑,看到喜悦的、狠厉的、调皮的、勾引的各种眼神,我们就知道她多么会演戏。
也是这一版的电视剧,为她带来了更加广阔的机遇,她找到了另一片天空。
后来,她开始减肥,一直瘦到今天。
那一年,《红楼梦》剧组也选中了她饰演平儿一角,只是因为她和袁玫只能有一个人离开团里,那时袁玫去了,她又错失了一个机会。
她总结这一段,认为这一段经历对于她极其重要,上过高山,跌落过低谷,这样的飞升或降落,磨砺了她也锻造了她。她感激每一个让她成长的人。而成长的过程就是要经历阵痛的。
她真诚地说,有这样的磨砺,要承认是自己没准备好,虽然有了影视经历,自己对表演还是储备不够的,只是模仿,而未成为自己,还在偶然王国里打转,未找到自己艺术的必然王国。
她说,人真的不能怼天怼地,只应该怼自己,但凡不如意,一定是自己没有准备好,而许多事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这几年光阴,和《天仙配》一样,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忽然甜蜜,忽然冷酷,忽然晴空万里,忽然雷霆闪电,聚也有,散也有,真是在仙凡之间历练。
有痛苦也是好的,证明我们活着。
电视剧之后,漂泊的杨俊渐渐地又找回了自信。
那个年代的人还是很看重自己的金饭碗的,没有戏拍的日子,也不能天天在外漂着。总是得回去,尽管,心已野,也得遵从规则,回到自己的单位去,做一个公家人。即使痛苦,也得回。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定势,那时还不能想象,到了今天,公职已不是唯一的选择,人们可以有无数个人生走向。
回单位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演演小角色,跑跑龙套。但此刻的杨俊,已不是躺在果园数果子的杨俊,她内心里的小野兽已经被《西游记》牵跑了,《西游记》就是降妖伏魔的。她经过那种天上地下的穿梭和折磨,内心已变得强大很多。
她相信,配角也有光彩,命运之神随时都会扑扇着翅膀飞过来。
在等待的日子里,回忆过往,她清楚地知道,几个电影电视剧的导演都是看了她的表演才决定和她合作的,一年之中,她迎来了这么多次机会,正是因为舞台。悟到这里,就像阴暗天空那一瞬间的闪电,“哗”的一下照亮了她的身心内外,她感知了从里到外的通透,她明白,她的根还是舞台。
这个时候,她非常清晰而准确地探知自己的根在哪里。
其实,人生每一步路都不白费,杨俊因为影视经历,等来了自己的《孟姜女》。
20世纪80年代,把戏曲搬进电影,是时尚,几乎所有的好戏都拍成了电影。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要拍《孟姜女》,导演在安徽选演员,选中了杨俊。外形、气质、精神、表演经验、与角色的贴合度,杨俊都是合适的。
为什么会选中她呢?很多人都会问。《戏苑百家》里,白燕升代替观众问出这个问题。
那时导演去团里选演员,大家都是要做小品的,杨俊不。她不想参与这样的竞争,她愿意选择孤独,也因为她已经有从事影视的经验,她内心的小骄傲就冒头了,你们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便不用。杨俊说自己那时候还是有点盲目自信。导演说她,你不做小品,怎么能证明你能行呢?她说,我就是行,我有笔记,我把所有的表演心得都写进笔记了,你可以看笔记。
最后,虽有波折,还是选定了她。
可是一试唱,导演有点不满意,想让她的同学吴琼配唱,杨俊也认为这样很好。吴琼是舞台剧《孟姜女》的主演,一向又以唱功见长,导演的要求合乎情理,那时候拍出的戏曲电影经常有甲演乙唱的情况。但这样的合作对杨俊和吴琼来说,却是挑战,她们有自己的标准和艺术追求,她们也看重彼此的友谊。
吴琼支持杨俊自己唱,吴琼找出自己舞台剧里的录音带全部给了杨俊。后来,吴琼把这段经历写进了自传里,吴琼说:“我觉得这次要咸鱼翻身了呢,谁知道还不是。杨俊来找我,我不配唱,但我支持杨俊自己唱,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我们的友谊经受住了考验,我们依然是好朋友。”
那一刻,杨俊想起了她们的过往。她们同时到安徽省艺术学校求学,她们在宿舍里住上下铺。小小的她,和住在上铺的小小的吴琼,用现在的话就是“相爱相杀”。她们有过快乐,把平时攒起来的钱凑在一起,去吃她们向往已久的小笼包,那个时候的小笼包,不仅仅有香味,还有她们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又相互对视着吃的那种满足和开心。她们也闹过矛盾,杨俊不让吴琼踩她的下铺下来,总觉得自己铺好的床被不能被踩坏,两个人免不了争执。其实,争执的原因是什么呢,很多年过去,想都想不起来了,可那时年少,就是互不相让。她们在成绩上飙劲,互不服输。就连在练功这一事上,都要拧着劲,谁要是去练功不喊对方,对方绝对会埋怨,她们都怕对方超过自己。杨俊总是给上铺的吴琼写字条,说她的不满,说她的生气。杨俊说,这也因此养成了她用字条和人交流的习惯。她们的相爱相杀,结果就是以并列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双双进入安徽省黄梅戏剧团。
那时候的时光,想来多么美啊,多么让人留恋啊。怀揣着这种感动,不擅表达的杨俊暗暗地记下这样的友谊,如果有机会,一定以友谊相还。两个个性如此之强的人,竟也一直维持着友谊,并把对黄梅戏的热爱坚持到最后,真是难得。
人是需要朋友,也需要对手的,不然,江湖多么寂寞。
多年后,杨俊参加《伶人王中王》的比赛,吴琼知道后,赶到现场去声援,节目里讲到了这个细节,大家都被这样的故事温暖着。人世间,同性的爱,也是必需的和美好的,犹如一道光亮,能照亮彼此,也照亮周围的世界。
吴琼支持杨俊自己唱,杨俊自己行不行呢?
《孟姜女》的作曲时白林[1]给了杨俊27天去练唱。
机会来了,但是怎么下手,杨俊还在踌躇中。
这时,时应远[2]说:“把杨俊交给我,给我二十天,我让她唱好。”众人不相信,为这两人捏了一把汗。
时应远对其他人说:“杨俊不是唱不好,是因为脱离舞台的时间太久了,近几年都搞影视去了,嗓子生涩,不灵动,当然唱得不好听,我们都知道应该曲不离口,你问杨俊这两年她练过唱没有?”
时应远老师说出了问题的实质,这也是杨俊必须面临的对自己的拷问和挑战,作为戏曲演员,要回归舞台,唱念做打,唱排第一,必须拿下“唱”这个关键才能不负众望。
已经两年没开口唱的杨俊,虚心地静心地接受时应远老师对她的调教,她在心里发狠,起早贪黑地练唱,不要命地练唱。二十多天后,杨俊一开口,导演和作曲时白林相视一笑,频频点头。导演满意了,时白林满意了,当下决定,《孟姜女》电影就由杨俊演,杨俊唱。
杨俊做到了,自己演,自己唱,做了一回自己人生的大主角。由此,杨俊感激时应远老师,那是自己声腔上的引领者。杨俊也感激时白林老师慧眼给了她机会。
几十年后,杨俊在朋友圈写下这样的话:当年如果不是时白林老师首肯让我唱他的黄梅戏《孟姜女》,我现在在哪,还干没干这行都不知道呢,感恩时老对我的培养,感谢那一口人参水对我的救治。
一口人参水是咋回事?
关于这个问题,杨俊说,当时她演唱晕倒了,之所以这样,是来自于压力,来自多日来没日没夜地练唱,在录音棚录到最关键的《哭城》一段时,这个自有黄梅戏以来少见的难度极大(两个高八度)的唱段,唱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候录音不是分轨,是同步录音,需要全体人员配合,有一点点差错就得从头来(不论是谁的差错,都得全体从头来),一遍遍地练唱,尤其是唱到《哭城》那一段时,唱着唱着,终于体力不支,唱晕了过去。大家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是时白林老师拿出了珍藏的人参,泡水灌给她,才让她缓过来。
我们在她从艺四十周年庆典时,听到了她很美的唱腔,可哪知道她曾经为此付出的是怎样的艰辛!
命运也是看人去锻造时运的,你强势,拿命去换,它就会示弱,所以命运是一道哲学命题,只有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孟姜女》电影拍成后在全国播放,深受观众喜爱。影片曾经送到新加坡参加影展,也获好评。杨俊凭借这个电影锋芒初露,声名远播,从此奠定了她在黄梅戏中的艺术地位。
杨俊说,《孟姜女》是一部“招魂”的戏,她不仅仅是自信回来了,她的奋斗、她的信念、她的爱,都回来了。那个曾经活着没有戏演就像“死去”的人真正地活了,心魂都活了,她漂泊的心不再漂泊,她未曾落地的脚真正落地了。那些日子,她感觉到,这辈子能碰到《孟姜女》,真不枉人世走了这么一遭。
在此之前,她的人生伸出多个枝杈,却在《孟姜女》这里归为一点。《孟姜女》就相当于杨俊人生的里程碑。
通过这部戏,她奠定了自己的表演风格,那就是美和真情。
如果说,艺校的五年,是黄梅戏滋养了她,她所经历的苦难都是为黄梅戏准备的,这部电影就是安顿她灵魂的,她被“招魂”,回归黄梅戏。
最初的选择决定了一生的道路。而更大的转折,还在后面。
注释
[1]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的作曲之一,在黄梅戏音乐的风格建立和规范化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
[2]安徽省黄梅戏剧团著名的二胡演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