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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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河潺潺

我与陈忠实先生的文学交往

先生的四次赠书

我与陈忠实先生的相识纯属偶然。

之前,我常听人们说起他多么了不起,是咱灞桥区的骄傲。我在西安市63中学上高中时,他正在写《灞河怒潮》,就住在学校里的一间教师宿舍里。我和一些同学曾在校园里远远地见过他,和许多文学爱好者一样,对他很是仰慕。而真正认识他并由此获得他的赠书,则是1991年5月间的一个周末。

那天,我正在简陋的平房里做家务,突然听到邻居喊我,说有人找。出门一看,竟然是朋友李君利和陈忠实先生!我惊愕地望着他们。君利说:“你这地方好难找呀!我和陈老师从学校传达室打听到你家,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我窘迫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急忙请他们进屋落座,倒上茶水。因为我住在家属区的平房,夹在周围的农村圈里,离公路既远,又要下个大坡,寒碜得不敢向外人道。君利说:“想让你帮个忙。陈老师的孩子今年高三,在55中学上学,你给点拨一下语文,尤其是现代文阅读和作文。”听了君利的话,我又是一惊。给大作家陈忠实的孩子辅导高考语文,我能行吗?陈先生可能看出了我的顾虑,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便用他那略显沙哑的本地话说:“君利说你指导高考语文很有经验,得麻烦你给孩子帮个忙了。”语气十分诚恳平和,深邃明亮的眼神里满是期待。我怯怯地说:“给作家的孩子辅导作文,我……”没等我说完,君利就说:“这个你不必有啥顾虑,作家搞的是创作,与高考作文隔着呢。你是指导高考作文的行家,在咱们西安是数得上的名师,没啥问题的。”他显然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才这么肯定地夸奖我。或许在他眼里,我指导高考语文复习还有那么一些技巧,要不然他怎么会给陈先生举荐呢?后来他可没少向同事朋友介绍我,让我给孩子们做辅导,他的儿子高考前也来过好几次。当然这是题外话了。当时我便打消了顾虑,与陈先生约定好了辅导事宜。接着,君利从陈忠实先生座位旁拿出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掏出一摞书说:“这是陈老师给你拿的他写的书。”陈先生轻轻地吸了口雪茄,微笑着说:“也没啥给你拿,送你几本烂书。”那口气,那神情,既自然又随和,随和得就像熟悉的朋友和邻居似的。那么有名气的作家,竟称自己的书是“烂书”,何等谦虚低调!我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一摞书,一本一本地打量着,是近几年新出版的集子:《四妹子》《十八岁的哥哥》《初夏》《蓝袍先生》和《创作感受谈》。好家伙!一共五本,散发着油墨香的陈忠实先生的著作!扉页上早已题好了赠语:“鹿丁联方家雅正”。当时我激动得只会说:“太好了!太好了!”好像连一声“谢谢”都忘了说。

给孩子辅导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周末的下午。那时,陈先生给孩子在唐都二院十字路口西南角一个小小的家属区里租了一间房子。我按事先约定的时间在231路车站下了车,一眼就看见穿着白色的确良上衣,口中叼着雪茄烟的陈先生。他手扶着一辆28型自行车正望着停在站牌边的公交车。一见我便客气地说:“让你劳神了!”我连声说“没啥没啥”。进屋寒暄后便进入正题。他端给我一杯茶水后,便悄悄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翻阅着报纸。

我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学生陈海力,他身体瘦弱,眼睛不大,明亮的眼神像极了他父亲,透着一股坚毅。这孩子很腼腆,说话声音不高,或许因为和我初次接触,也或许因为父亲坐在一旁,显得有些拘谨。为了打消孩子的顾虑,我随意问了最近月考的情况,查阅了他的几份语文月考试卷,便开始了针对性的辅导。我发现,他的现代文阅读失分主要是因为对试题的解答技巧不足。作文的主要问题也表现在应试技巧上,比如对文章的主旨揭示尚欠,段落中心句藏得太深,论据和论证之间还有些游离等。孩子和我配合得很默契,整个过程进行得都很顺利。大约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我的辅导暂告一个段落。我把孩子的状况给陈先生简单地汇报了一下,他极认真地听着,与我所接触过的普通家长一样平和认真。我离开时,他坚持把我送到车站,才跨上那辆28型自行车回他的西蒋老家去了。

大约个把月后,我读完了陈先生赠送的那几本著作,把读书时写在空白处的眉批整理了出来,用信件形式寄给了他。两周后的一天,我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和另一本赠书《到白杨树背后去》。赠书的扉页上依旧写着“鹿丁联方家雅正”的字样。至今看到那些赠书上这七个熟悉遒劲的钢笔字,我都激动不已!其中有两段文字对我的鼓舞与影响特别大,我几乎能把它背诵下来。可惜原件已找不到,我从1997年的一个暗红色的花皮日记本中找到部分摘抄,转录如下:

鹿老师:

您好!

来信收到。感谢您对孩子的认真辅导与点拨!他很听您的话,按您的方法答题作文,居然提高了10多分!您是一个真正的老师!从您那善于开启思维与传授技巧的引导中我看得出来。

由来信获悉,您把那几本书已读完,并写了不少中肯有见地的评论,我颇为感动。我觉得您可在教育与文学的中间地带蹚出一条路子来。教学之余,可以把好的读写习惯坚持下去。……

这一年九月初的一天,陈忠实先生去探望住在西安洪庆的解放军第二炮兵工程学院家属区妹妹家里的老母亲,途经我所在的庆华中学,便从学校传达室给教学楼打了个电话约我到大门口。见面后,第一句话就是:“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海力被北京的北方交通大学录取了!这是全国的一所重点大学。感谢你的辅导,娃的高考语文比平时月考提升了10多分!”和许多家长一样,孩子考上大学,那内心的喜悦,抑制不住的欣喜和满足,透过先生的言语和表情,传递给我。因为接下来我还有课,先生也要去看望母亲,我们便就此告别。

1998年3月16日,灞桥区在柳丽园酒店,为《白鹿原》荣获茅盾文学奖隆重举行了庆祝活动,我代表灞桥区业余作者在会上做了发言,题目为《重读〈白鹿原〉,走进陈忠实》。会议结束后,几个与陈先生熟悉的文友,相约着步行前往区文化馆继续交流。路上,陈忠实先生放慢脚步与我并行。他热情地肯定了我对《白鹿原》阅读的投入与感受,再次提醒我一定要坚持读书写作的好习惯。并顺便告知我,儿子海力毕业后已经被安置在陕西电视台新闻部,各方面都挺好的。并再次对我表示感谢。

此后的几年间,因俗事缠身,或许也因为自己在文学上少有进步,一直未与陈先生联系。现在回想起来,1991年的那个夏秋,《白鹿原》的创作正处在节骨眼上,那么大的工程下,先生竟然对一个仅谋面一两次的普通教师如此关照!一想起来我就会生发出一种感动。而让我难为情的是,在信中他一直以“您”相称,这确实让我感慨不已。尤其是多年后再次相见,还叮咛我坚持读写,竟然把我给孩子的那两次短暂的辅导,一直记在心里。一个大作家,如此平和、细心,看重友情,实在令人感动和感激!

2001年春季,我因参编陕西省乡土阅读教材“精品阅读”丛书中散文部分,有幸给陈忠实先生的散文代表作《告别白鸽》一文撰写阅读赏析。为了准确地把握先生散文的特点,我通读了以“告别白鸽”命名的那本散文集。这一读,我被先生的散文紧紧地吸引住了。原来他的散文有着与其小说相似的底蕴,有着深沉的生命律动和对生命的哲理思考。作品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人格力量,那种咀嚼苦难、经受磨砺之后的强烈的生命观照意识,给读者以极大的感染和启迪。就比如《晶莹的泪珠》《一株柳》《生命之雨》《汽笛·布鞋·红腰带》……我们从中了解到,当十四岁的少年穿着磨破了鞋底的布鞋,用血肉之足奔波于“人生第一旅”之时,是一声火车汽笛的鸣叫,唤醒了他,支撑着他,使他产生了强烈的竞争意识和执着的人格信念——“不能永远穿着没后底的破布鞋走路”。这信念,后来几乎渗透于他的回忆性散文的字里行间。我们从其散文中不难看出,这种强烈的人格追求,这种客观的甚或旁观者的口吻的叙说,是“只有自己可以理解的一种生命体验”,是强者对生存境遇的刻骨铭心的感悟。它渗透着作者的感情,诉说着作者的人格追求,是用饱蘸炽烈感情的生花妙笔所吟咏的心灵之歌、生命之曲。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那诸多的散文短章中,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抒写姿态,以夹杂着痛苦而又超脱了痛苦的哲思的语言,将自己的经历和生命体验娓娓道来。

《告别白鸽》这篇散文,同样以真实细腻的语言,为我们描述了美好的心灵与美好的白鸽,真切地表现出对拥有美和失去美的独特的情感体验和深沉的哲学思考。作者通过一只白鸽与“我”相随相伴相依而最终相别的一段生活历程,深沉而含蓄地叙写了美的白鸽曾伴“我”创造美的心灵历程,美的被杀和被凌辱又给“我”造成了深深的伤痛,从而揭示出这样的人生哲理:美是脆弱的,美是不能永恒的,唯其不能永恒才显崇高而圣洁。行文中,作者将一股蕴藉的喜悦与伤感,藏于笔墨之中,从而生发为一种深沉的人生思考。而这喜悦与伤感,都源于美好的心灵体验与美好的白鸽。由于作者调动了自己的心灵体验与情感体验,读者于不知不觉中受作品的情绪驱使,与作者同喜共悲,为享有美丽的白鸽而喜悦,为痛失美丽的白鸽而伤怀。读罢全文,我们不能不为作者所营造的美好氛围与抒发的美好而圣洁的情怀所影响。然而,追求美、欣赏美不但需要圣洁的情怀,而且在拥有美、享有美的同时,往往会付出心灵创伤的代价。这无疑是作者要竭力表现的一种独特的心灵感受了。

一天,我拨通了陈先生的电话,并说明了原委,他欣然同意授权。我便将所写的阅读欣赏《〈告别白鸽〉的韵律》,在电话里给他朗读了一遍。他说:“很有专业评论水平,建议向报刊投寄发表。”我将此文投给《西安日报》的“书缘”栏目,不到半个月就被采用了。值得一提的是,此文还获得了《西安日报》2001年度通讯员好稿奖!

2010年5月,借着去西安晚报社商谈继续开设鹿丁联高考作文辅导专栏之机,我顺便去作协拜访陈先生。那天他正好在办公室。交谈中得知我有出书的念头,他很是赞同。并说若要题写书名,“一定效劳”!可惜,这念头竟然迟迟未能付诸实施。谈话间,他打开书柜,取出一套新出版的《陈忠实文集》(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五卷本)和精装的《白鹿原》单行本,并在《白鹿原》上签名,写下赠言,便一并赠送于我。我打开文集第一卷的扉页,一下子惊喜地愣在了那里!原来,落款是1999年3月29日。也就是说,先生早在近乎一年前,就已经给我备好了赠书!可我……看我一时语塞,先生便风趣地说:“一直等你索书而未曾谋面。”语气中似有责备我慵懒而疏于联系之意。说得我极不好意思,忙解释说怕打搅了等等。实则是我心虚,因为在灞桥区众多的文友中,自己是为数不多的没有文集的一分子。

关于创作的通信

这是一封珍贵的信件,更是一篇意义非凡的创作感言。转录如下:

鹿老师:

您好!谢谢您的款待!

从来没有谁如您一样透彻地剖析我的作品,我甚至歉疚,让您付出了太多的心力。从我获益的角度说,无疑是感激的,真诚的感激。得您的启示,我无法不进一步思考创作的真谛。创作有一般意义上的一种,又有那个真正意义上的一种。一般意义上的创作没有真实,仅是创作而已;真实意义上的创作不是想达到、想得到就能如愿以偿的。有人进行了一生的创作,其实连一次真实意义上的创作境界也未能达到过。在我现在的理解,真实的真正的创作是怎样的形态呢?试做一个形象朦胧的比拟,与您交流,以达共识。

真实的创作是生命的燃烧。作家对社会对历史对人生的切实体验,最终是以血液为燃料进行释放的结晶。我从来不在意那种虚假的创作,更不在意玩文学的人玩创作。我看重以至于遵循的就是燃烧,燃烧血液、燃烧感情、燃烧生命。恰如火山的暴发,奔突而出喷向天空,熔岩与火焰一起呼啸、一起汹涌,卷起弥天风暴,弥漫草地、弥漫山岳、弥漫湖泊,不要节制,不讲章法,完全是随心所欲、兴之所至、尽情挥洒。火山怎么会设计自己以怎样的形式和技巧来喷发啊!火山沉寂,压抑于深层而不透,压抑愈久,积聚愈厚,喷发起来才惊世俗、动天地、泣鬼神。那种如鞭炮爆炸一样的一般意义上的虚假的创作,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呢?

您是真正的老师,您的气质、您对文学的理解令人钦服。您说过共同品尝创作的琼浆,愿您能如您的意愿一样理解我所说的创作的含义。因为您的诚挚帮助和启示,便发了如此一通疯话,供您笑纳。

……

陈忠实

1991年10月17日

这封信件,距离第一封来信有三个月左右。回想起来,一九九一年七月间收到先生的第一封来信后,我的眼前就为之一亮,感到先生给我指出了一条路子,多日里欣喜不已。我决心遵循先生的教诲,“在教育与文学的中间地带蹚出一条路子来”。当时,我极其认真地品读了他赠送的《到白杨树背后去》。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十六篇短篇小说,189页的篇幅。和以往一样,我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了零碎的阅读随感。随后,我便把那些随感整理了出来,大约有十五六页,寄给了陈先生。几天后,也就是1991年10月17日,我就收到了陈先生的第二封来信。其实,他在信中对我整理出来的随感以及看法显然是高评了,那是对一个业余作者的真诚鼓励和鞭策。但先生对写作的一番感言,对真实的创作意义的阐述,精辟深刻,发自肺腑,气势博大,如黄河之水,奔涌而出。先生在这之前,曾经找我就一些在蓝田县志上摘抄的笔记切磋过。说他正在写一部大东西,“恐怕是一个炸弹,弄得好,会在当代文坛引起轰动;弄不好,可能会把我炸死”。当时他说不便透露。但后来《白鹿原》问世,所以他当然指的就是这部鸿篇巨制了。而这里的一番写作感言,无疑是他创作状态最好时的一种表达了。应该说,写这封信时,《白鹿原》的写作已接近尾声了。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那部称之为“炸弹”的东西,那时是充满了自信和自豪的。当然,这只是我现在的推测了。

这封信我一直珍藏在书柜中。2013年,小孙子出生后,为了照管方便,儿子一家三口搬回,和我共同居住在六十多平方米的二居室里。老伴便一次次地把我的书籍资料装箱送回老家,为的是给孙子腾出书柜放玩具。去年7月,儿子搬家后,我在新居里购置了大书柜,便把那些心爱的书籍请了回来。几天的整理、寻觅,竟然发现少了两箱最为珍贵的资料。我一时傻了眼,心像被掏空了似的。便又返回老家,在旮旯拐角找了个遍,也未能找到我的那两箱宝贝资料!那里有我的所有信件,当然包括陈忠实先生的两封来信!我所发表的文章的样报,我编写的书籍的部分样书呀!失落,懊悔……接连好几天里,我一直等待着奇迹出现。可是,翻遍了所有的书籍,也未能寻觅到那两封悉心珍藏的信件。好在几天之后,我终于从一个蓝色的笔记本中,找到了那封信件的摘录,即“陈忠实先生的第二封来信”。从日期看,应当是1998年前后我转录的其中一部分。

最近一段时间,我反复品读着这倾注着先生深情的创作感言,一次次被那激情四射的文学感言感动着。便将它敲打了出来。直到今年的4月20日,和著名散文作家、美文杂志副主编安黎,西安出版社资深责编李鹏商讨编书事宜,无意间说起此事,并强调原件已丢失。安黎读后颇有感慨地说:“这一看就是陈忠实先生的文风。谁也仿不来陈先生这文风!精辟独到,很有价值!应该拿出来分享。”之后,我又把它发送给《华文月刊》常务副主编李印功,并再次说明原件已丢失,以及我内心的纠结和彷徨。李印功和安黎的看法出奇地一致,认为若不拿出来,无疑是文坛的一大损失。并强调说,这事要向《华文月刊》的王继庭总编汇报。于是,这封凝聚着陈忠实先生真切创作感悟的信件,便从我的日记本里走了出来。

我的教育与文学之旅

时间总是流逝,一晃又是多年。而今,陈忠实先生已离开我们整整六年了。而他那兄长般的关心与教诲,犹在耳旁萦绕。翻阅着先生那一本本至今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著作,恭敬地注视着那遒劲有力的签名,仰望着那如雕塑般沧桑的面容,我再次涌现出一个念头:收集整理自己零散的文稿。因为这是自己一直未了的心愿,余生已经不多,应对自己有所交代;因为陈忠实先生曾谆谆教诲过我:“人不仅要生存,要工作,还要有兴趣、要出众!”每次阅读那些真诚质朴的文字,我都会受到鼓舞与激励!几十年来,我遵循着先生的教导,自觉地在教育与文学的中间地带踩踏着、探索着、实践着。1997年前后,我在《西安晚报》先后开设了多个专栏,有“未名女作家专栏”“鹿老师信箱”“高考马前炮”“高考马后炮”“高考作文辅导”“高考优秀作文评析”……高考作文辅导栏目一开就是十二年。这期间还参编了二十多部高考阅读与高考作文类书籍,应《华商报》之邀举办作文讲座,在陕师大主办的《作文导报》上刊发整版的师生互动作文,发表了百余篇散文与评论,20余篇教育教学论文,多次参加全国语文教学交流会,2000年9月被西安市教育局邀请为中学语文教学大赛担任评委,同年被评为全国中语会优秀教师……我知道,自己在教育与文学之旅上所取得的每一个进步,无不得益于陈忠实先生的热情鼓励与真诚的引导!先生的教导,像一束光,一直指引着我在教育与文学之路上前行。2020年夏秋,我重拾文笔,写下了数十篇散文与评论,被在海内外公开发行的大型文学刊物《华文月刊》作为重点作家推出。成功举办了由西安市第63中学主办,西安市中语会、灞桥区文联、灞桥区作协和《华文月刊》承办的“鹿丁联教育与文学之路研讨会”,被誉为“文学青年的启蒙者”“语文教师的榜样”。从那以后,我更是一发而不可收,且读且写。两年来,思如泉涌,语言也汩汩滔滔,写下了五十多万字的散文与评论。我的散文与评论,受到了业内人士的广泛认可,在多个平台发文,还被两个文学平台邀请为指导教师与美文评论员。近期又受西安出版社之邀,担任中小学阅读书籍“安黎开讲”系列丛书的鉴赏与读写教练。我之所以将自己的散文评论集取名为《逐光前行》,就是想借此表达我对陈忠实先生最真诚的感激!也是我献给先生的一份迟到的薄礼!一个业余作者呈给恩师的一份汇报!

今天,当我再次打开那陈封了近二十年的记忆,梳理着与陈忠实先生那些零碎的文学交往,我的内心依然如奔涌的江水。我是那么荣幸,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巧遇先生的教诲和引导!我又是那么粗心,竟然遗失了先生的手稿!我一次次敦促自己:以勤补拙,以写作弥补自己的疏忽,方能心安神静。因为,陈忠实先生生前曾教导我:“你可以在教育与文学的中间地带蹚出一条路子来。”因为,先生还曾对我说过:“真实的创作是生命的燃烧。”沿着先生指引的路线前行,我将义无反顾!谨以此文表达我对陈忠实先生最深切的感激和悼念!

我与《西安晚报》的三十五年

近日整理二十年前那些零散的资料,再次翻阅起了曾散落于各大报刊杂志剪辑整理成册的文稿。居然发现,我那大约四分之三的文字,都是从《西安晚报》这个平台上变成铅字的!翻着读着,我再一次地被一首经我抄录荐评获得过高考作文满分的诗歌所感动,竟不由得出声朗诵了起来。当时我这样评析道:

意象丰富 情致深远

这里有雪山草地和墓碑,这里有手术台遗书和角膜,这里有巨款与失主,有英灵、女工和农民,一组组物象,蒙上了小作者的崇敬与钦佩。丰富密集的意象,礼赞与吟咏的浓浓感情,便成就了一幅幅感人至深的艺术画面,便有了丰厚深邃的意境,真可谓情致深远,意境旷达。小作者于优美的艺术画面中,寄寓着丰富的情感。那是对英灵们的慰藉,那是对奉献者的礼赞,那是对义举者的褒扬!全诗洋溢着浓浓的深情和满腔的敬意,读来令人心灵为之一颤,情感为之一动!

这则带着我深深感动与吟咏的简评,是我为发表在2002年8月15日《西安晚报》副刊“荷尖”上的一篇高考优秀作文所写的。这只是我所写的数百余篇高考优秀作文评析中的一则。每每读起这些选荐的作文与评析,我都有一种感动:为那些“戴着镣铐跳舞”的年仅18岁的至今也不知姓名的考生们,为曾经不知疲倦地利用阅卷休息时间仓促抄录考场佳作的当年的我和我的语文同人们,为《西安晚报》副刊“荷尖”栏目那位热情文雅的编辑朋友徐晓红,为众多的考生和家长以及关心高考作文的读者朋友们……

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往事便潮水般地涌来。我惊喜地发现,在我从教的35个春秋里,在我生命的最深处,竟与《西安晚报》有着太多的交集。我的文学之梦甚至也源于《西安晚报》。我的人生轨迹里,总有着她那美丽的倩影。

最初的仰望

大约是20世纪七十年代,我在西安市第63中学上高中,当地很有名气的陈忠实先生就住在学校的一间平房里创作《灞河怒潮》。我常听老师们说:陈忠实在《西安晚报》发表了好多文章呢!那时人们不说“作品”,长的短的都称“文章”。那口气很是钦佩和羡慕!从那时起,与许多热爱文学的青年一样,我便记住了《西安晚报》和陈忠实。后来我担任校团委委员,一次开会时在校革委会主任桌子上看见一张《西安晚报》,便惊喜地翻阅起来,觉得很是受益。1974年春季,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与其他回乡青年一起创建“铁姑娘突击队”,创办“燎原文艺”“三夏战报”,一有机会去公社开会,总要找份《西安晚报》瞧瞧。1975年,我被推荐为民办教师,在母校63中教初二年级的语文课,总喜欢翻阅学校里唯一的一份《西安晚报》。1976年唐山大地震,全校师生都在操场上课。那时教材匮乏,我就从《西安晚报》里找好文章给同学们连念带讲。记得有一次,教研组推荐我上公开课,我把《西安晚报》上刊登的一首短诗抄在小黑板上作为教材内容,讲读得十分动情,很受领导和老师们的认可!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刚过20岁的我,在大操场上公开课,赏析的还是一首来自《西安晚报》副刊的诗歌,有着何等的胆识与气魄!那得意满足的神情何等的张扬!一年后恢复高考,我在填报志愿时竟然非师范院校不报。现在看来,那多少有点幼稚,可《西安晚报》与那节公开课却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

仔细想来,四十多年前的那段往事,似乎在冥冥之中预示着我的人生轨迹。1984年,我调回西安,成了庆华中学的一名语文教师。我依然是《西安晚报》的一位忠实的读者。对“古城论语”栏目,我是每期都看,看了必剪必存。那些豆腐块般的小短文,言简意赅,观点明确,很适合选作中学生议论文的范文,我便把它拿进课堂。渐渐地,同学们也喜欢上了这类文章。后来,我关注的栏目多了,竟剪辑了厚厚的几大本子。我受用着它们给我的课堂所带来的时代气息。久而久之,便萌发了给《西安晚报》投稿的念头。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西安晚报》的地址太阳庙街41号和710002的邮编。

“豆腐块”带来的欣喜

1996年5月6日,我的小小说《三爷吃面》在《西安日报》(《西安晚报》的姐妹篇刊物,同属“西安日报”社总编室)综合文艺版发表了!收到样报后,我便反复地阅读着那不知修改了多少遍的千字文章,就像十月怀胎的母亲看到刚刚降临人世的亲生骨肉般的喜悦和激动!这篇小小说源于邻居大哥所讲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三爷就是我的一位邻居大爷。这篇小小说的发表,极大地鼓舞了我的创作热情,增强了我的自信。之后,我在《西安晚报》《西安日报》副刊、“古城论语”“凡人快语”“就业大地”“书缘”等栏目中,陆续发表了30多篇短小的“豆腐块”和千余字的文评书评。

这些文章体裁题材各异,既有不登大雅之堂的杂谈巷议,如《改改“白事”的陋习》《拿起笔来写写信》《安家庄村民饮水记》;也有正襟危坐的小论文,如《活出精神》《走出教育的误区》;还有饱含深情的散文,如《订份晚报给父亲》《陪父亲进城》;还有亦歌亦颂的文评书评,如《〈告别白鸽〉的韵律》《生命层位的超越》等。总之,我什么都写,只要有所感悟,便反复写反复改,然后就抄写投寄。尤其是1996年之后的三五年间,我对写作投入的热情几乎到了痴迷疯狂的程度!同时对教育教改的关注也近乎痴迷和疯狂!这一时期写下了大量的教育教改论文,在《写作导报》《语文报》《中学语文教学通讯》等刊物上发表了几十篇论文,参加论文大赛连连获奖。还获得了全国中语会“优秀语文教师”的光荣称号,并赴庐山、杭州参加颁奖交流活动。而这些成绩的取得,与在《西安晚报》上发表文章的鼓舞与促进是密不可分的。我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伸直了腰杆,快乐地吮吸着孕育着成熟着。

2000年元旦前夕,一个令我更加欣喜的消息传来:《西安晚报》要开设一个专栏——“未名女作家”栏目。我被选中了!精明干练的美女编辑富颖告诉我:①连做五期,每期一篇,每周三刊出;②五百字左右,原创;③专栏内有作者的亲笔签名。虽然是只有500字的“豆腐块”,但它对我的吸引力却是巨大的,甚至不亚于晋升职称与获奖!我立即投入“战斗”,一边提笔捕捉那些储藏于内心的瞬间,一边反复地练写着“鹿丁联”三个字,因为自己的字实在拿不出手,因为它将出现在《西安晚报》上我的专栏里!元旦刚过的第一个星期三,我早早地跑到学校传达室,询问当天的报到了没有。接连三四次,终于盼到了那刊登有我亲笔签名的《西安晚报》!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是2000年的1月5日!我从收发师傅分拣的报纸中找出不太关注报纸读物的两个部门的报纸,做贼似的抽出了有我专栏的第十版!现在回想起来,那情景那举动真有点不地道。拿到报纸后,我故作不经意地把它“分享”给了我的学生们。他们激动地鼓起掌来,争抢着看老师的签名,眼睛亮闪闪地饱含着激动与崇拜。我的虚荣心似乎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上课更来劲儿了,创作热情也空前高涨。年底,其中的一篇《给父亲洗脚》,荣获西安日报社年度优秀通讯员好稿奖!奖金100元!当颁奖者叫到“鹿丁联”,我站起来前去领奖时,有些编辑和通讯员惊愕地说:“怎么是个女作家?!”散会后闲聊时才知,因我的名字和文字风格都不像是个女的,倒像是个小老头!偶尔想起这风趣的一幕,我总会暗暗地发出“嘿嘿”的笑声来。

十二年专栏的坚守

在我的14本自选文剪辑中,有一本很是特别。牛皮纸的封面上,写着“鹿丁联教育教学资料之一”的字样。可根据内容与时间,它的排序似乎不应在“之一”的位置上。可不知十多年前整理文稿时,怎么把它编在了“之一”。翻看内容,放在最前面的是十篇发表于《西安晚报》副刊“荷尖”栏的高考作文评析,时间从1999年10月1日起,到1999年10月26日。其中有编辑徐晓红的一则“编者按”和当年的高考作文试题。

不知当初为什么把这部分内容放在这里,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年的高考作文评析集中刊发在10月,而往年的都在高考阅卷后的七八月间。诸多的疑问与不解,现在连我本人也搞不明白了。我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徐晓红,却发现已没了号码。原来自从不再给专栏供稿起,我竟与她没再联系。我只好继续翻阅着《自选文剪辑本》和当时的日记,还好,终于理出了头绪。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继1999年高考作文评析的一组稿件之后,有一组文章(共五页),其中一页是《新闻之友》1999年第4期的目录。《新闻之友》是《西安晚报》社的一份内部刊物——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一期目录中多了一个栏目:教学与读报。显然,这一期多出了一个晚报编辑之外的作者和栏目。在剪辑的选文旁边,我写着一段文字:“《西安晚报》社的《新闻之友》,为我校的‘时文鉴赏课’开设了一个专栏,共刊发师生习作8篇,栏目为‘教学与读报’”。

《自选剪辑本》中有几篇是从《新闻之友》小册子中剪辑的小短文,都是些“豆腐块”。我的那篇短文这样写道:

近10年来,我一直把报刊作为学生学习语文的辅助教材,《西安晚报》则是我首选的补充教材。《西安晚报》上一些精美的文章,开拓了学生的视野,拓展了学生的思路,陶冶了学生的情操,净化了学生的心灵,给语文教学的课堂注入了时代的源头活水,对于全方位地培养和训练学生的语文能力,提高学生的语文素质,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在语文教学中,自觉地引导、科学地指导学生阅读报纸,不仅能提高学生的语文学习兴趣,而且能够有效地提高学生的语文成绩。多年来,我用《西安晚报》上的时文引导学生,开展读报评报活动,取得了较好的成绩。

这里所选的几篇短文,就是我组织学生读报的一次收获。3月8日晚,我阅读了徐丽莎同志日前撰写的《女孩刘俊的故事》,便被吸引住了。我把它先介绍给正在上初中的儿子。晚间,我再次阅读了全文,心中涌动着一阵阵叹服和感动,我便临时调整了第二天的授课内容,准备将“时文鉴赏课”与作文课结合起来,侧重训练议论文中的读后感类。课堂上,我把《女孩刘俊的故事》动情地介绍给学生,同时谈了一点感受,然后讲述了读后感类的写作要领,就让学生作文。由于故事本身很感人,文笔又很优美,学生确实被吸引住了。为了激励学生的读报评报热情,我精选了一组习作。这组习作虽还不怎么老练,但从中仍可看出报纸时文对中学生思想情操及语言文字的教育和影响来。

学生的短文题目分别为《生命的火花》《苦难是一笔财富》《写好人生的答卷》《面对人生风雨》《抓住生命的分分秒秒》《活出一种精神》。从落款来看,他们当时正读高一,出自我所带的同一个班。于是,当时那一幕幕情景,逐渐清晰了起来。

1999年的3月8日,《西安晚报》(已记不得在哪个版面哪个栏目了)刊登了一篇报告文学《女孩刘俊的故事》。读完后我深受感动,打算立即把它引进课堂。当时我正在这个班尝试一周一次的“时文鉴赏课”,就对授课内容做了调整。随后,我把自己所写的短文《活出精神》寄给了“古城论语”栏目,过了一周就见报了。我组织学生围绕刘俊的故事讨论写读后感。活动开展得超出了我的想象,学生的作文都写得很棒!我便从中选出了7篇,寄给了那篇报告文学的作者徐丽莎女士(她是《西安晚报》的编辑兼记者)。她读后也很感动,但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些稿件。于是与副刊部主任赵发元商量,赵主任建议去找《新闻之友》的编辑。后来这些稿子就上了那本专供内部编辑刊发手记的小册子。稿子刊发前,徐丽莎约我写一篇短文,简述一下稿子产生的大概经过。于是就有了我的上述短文《语文教学与读报》。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与徐丽莎见面后,我十分渴望见到那个坚强的女孩刘俊。于是向徐编要了地址,专程去探望了一次,并带去了学生们的那些读后感。刘俊住在青年路的一个巷子中(好像是81号)的一个家属院内,是两居室的单元房。她的书房整齐地摆放着两个大书柜。轮椅上的她清纯漂亮,皮肤白净,很有气质。她由于长期患有严重的肌无力,头微微地缩在脖子里,但仍很精神,眼神里散发着智慧女性特有的光芒。我到她家时,她刚给英语辅导班的孩子们上完课。见到我十分激动和热情。我和她聊了许多。临别时,她拉着我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鹿老师和您的学生们!”

女孩刘俊的励志故事一直鼓舞着我和我的学生们。1997年秋季,我接任了庆华中学语文教研组组长。在校领导的支持下,我和语文组的老师们组织成立了“罄钟”(取名与“庆华中学”缩写谐音)文学社。读书读报、作文竞赛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我创设的“时文鉴赏课”也在校园里推广开来,老师们自觉地将《西安晚报》上的佳作引进课堂,学生的优秀作文层出不穷。于是,我把一些优秀习作集中起来寄给了《西安晚报》副刊“荷尖”栏目。过了大约一周,《西安晚报》副刊部编辑徐晓红竟然来到学校找我。她说,“荷尖”栏目准备扩大版面,增加发稿量。她看了我所寄发的一组稿子,觉得很不错。当时我俩谈得很默契,很多想法一拍即合!于是,两个素昧相识的人,因为对校园文学同样的挚爱与钟情,便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一牵手,竟长达十二年之久!

1999年7月14日,由庆华中学语文组提供的一组中学生作文,开始登上了《西安晚报》副刊的“荷尖”栏目!这一登就是18篇!这对西安市那些有名气的重点中学来说,无疑是一次强有力的挑战!它极大地提升了西安市庆华中学的声誉。而此时,极富创新意识与挑战精神的徐晓红编辑又举办了一次优秀作文评奖活动。在获奖的38人中,庆华中学就有16人入选,而我的学生竟占了11人。

后来与徐晓红接触得多了,交谈中她得知我被聘为陕西省高考语文阅卷教师,手中抄录了本年度一些高考高分作文,并已写好了评析。独具慧眼颇有气魄的她,便要我寄过去翻阅。这一翻阅,她又有了想法。于是向编辑部主任汇报,征得同意后决定马上刊发,连发一组,“把你手头上的那些全部发表!”她激动地对我说。这时,国庆节已过,人们对高考的关注度已不像七八月那么高了。可这时——1999年的陕西省高考优秀作文,竟然从教育的象牙塔里被请了出来,走进了社会,走进了读者的视野!这一天,就是公元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这个平台,就是创建于公元一九五三年的《西安晚报》!这项工作,竟是一位普通的编辑和一位普通的语文老师牵手进行的!至今,徐晓红那亲切柔细的话语还在我耳边萦绕:“得赶快发!读者们都在期待着呢!”这项工作,我俩一直愉快地合作了好些年!

对于编辑徐晓红,我一直十分钦佩。这个比我大约小十四五岁的美女编辑,那样的有胆识、有魄力,对校园文学那么热爱与重视!她不仅为《西安晚报》副刊的“荷尖”栏目开拓了版面,而且还拓展了范围,将高考作文推荐给读者!仅从她接手“荷尖”栏目的1999年年初到2002年9月,短短的三年时间里,就刊登了700多篇来自西安市重点学校的优秀作文。随后又从中选出130篇,编辑而成《荷尖精品作文选》。这本作文选,体现出她的慧心睿智和开拓担当精神。她还邀请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写了序,在当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热切关注。人们从中欣喜地感受到:西安的中小学生是有福气的!有《西安晚报》“荷尖”这方沃土,希望的种子又怎能不生根发芽,结出硕大无朋的文学之花呢!我阅读完那凝聚着副刊人徐晓红辛勤汗水与心血的《荷尖精品作文选》,便写了一篇读后感《校园文学的一抹新绿》(发表于《西安晚报》副刊2002年9月12日),表达了对编辑、对文集、对校园文学的由衷的赞美与期待。

2004年年初,徐晓红编辑又同我商议,每年的四五月间,也就是中高考前夕,在“荷尖”栏目开辟一个平台——中学生作文辅导。我说:“好呀!”“谁来做?”“当然是您——陕西省高考阅卷与作文评析专家——鹿老师!”话语中当然有对我的抬爱了。就这样,两个对校园文学情有独钟的人,又带着责任,带着激情,带着憧憬,在教育与文学的中间地带,向新的领域进军了!于是,《西安晚报》又向考生和读者开启了一扇新的窗户——“荷尖”栏目“高考作文辅导”!

很快,我们便敲定了辅导栏目的范围与风格:不生搬教科书上的写作概念与技巧,将写作方法尽可能地生活化、散文化,全心全意地为考生服务。每年起于四月初,止于五月底,每周四刊发,特殊情况下可增减篇目。说干就干,2004年4月15日,当时在西安地区有较大影响力的“高考作文专递”“鹿老师信箱”在《西安晚报》副刊面世了!这一组稿件连发了8篇,社会反响也相当不错。后来,这个栏目还不断地改换名称:2005年的“高考马后炮”,2006年的“高考马前炮”,2007年直到2012年的“沙场点兵”,都是围绕高考考生的困惑编写的散文化的作文辅导式小论文。其中有些篇章读来既有情趣,又便于学习操作。有些题目,我至今记忆犹新。如针对考场如何打开思路的《引爆发散思维的火花》,针对写作素材的《借米下锅》,针对结构谋篇的《分镜头聚焦》,针对开头破题的《推闸泻瀑》,针对临场发挥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个专栏一开又是近十年,我做得既灵活自如,又便于考生掌握借鉴。可以说,于己愉悦,于人受益。从编辑徐晓红得来的反馈中,我得知:这种不端架子不说套话,不教条不刻板的辅导,确实深受考生和读者们的喜爱。

写到这里,本来该收束了,可2008年的那幅情景却又不断地浮现在眼前。那是汶川地震后的5月23日,我被连日来那些牵肠挂肚救人的英雄镜头与壮举所震撼。一向关心社会时事的我,便连夜写下了《坦然面对灾难》一文,准备在第二天课堂上与学生们交流。第二天一大早,直觉告诉我,应把它与众多的考生和读者分享。于是我拨通了徐晓红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她也很激动,让我在电话里读给她听。这一听,便即刻决定,在5月25日的“沙场点兵”专栏里发表。那时,离高考也只剩下12天了,我们那个2008年的高考作文辅导专栏本来已经收束了。我急切地通过电子邮箱把稿子传了过去。而编辑部里的她,竟忙得火烧眉毛似的撤换稿子。本来25日的稿件已编审定型。她先是找主任签字,然后又临时撤稿换稿,硬是赶在5月25日,让那篇带着情感温度的文章面世了。而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全国人民都还沉浸在灾难带来的巨大悲痛里呢。而我的此文,则从悲痛里挣脱出来,显露出一丝亮光来。恰好此文发表的那天,新闻媒体也显露出给人力量与振作的导向来。还有一点是:我这里所关注的重大事件与文中的众多素材,恰好与2008年度的高考作文试题相吻合!这太令人自豪和骄傲了!徐晓红,我怎么感谢你才好!众多的《西安晚报》的读者朋友和关注该报的考生们该怎样感谢你好呢?!

2013年初春,年近六旬已退休的我,家里喜添人丁——孙儿皮皮出生了!经过再三考虑,我诚恳地辞谢了栏目编辑徐晓红的再三挽留。一则因为已退出了语文教学,怕对学生产生误导,二则家事缠身体力不支。我终于搁下了手中那熟悉的炭素笔,辞别了那陪伴了我大半个人生的亦师亦友的《西安晚报》,辞别了给我期待、给我鼓励、给我激情的众多的读者朋友!三十五年来与《西安晚报》相互陪伴的阅读与写作经历,已永远地烙印在我记忆的皱褶里了!多年来养成的阅读与思考的良好习惯与敏感的文字嗅觉,还将一直陪伴着我!近日,我重拾笔墨,竟思如泉涌。早晨从四点开始,吟诗弄文,乐此不疲,竟写下了数万字的回忆性散文与随笔。那种与文字相知相伴的惬意与感动,像汩汩清泉似的滋养着我的心田。我甚或有种冲动:愿意像郁达夫那样拿生命的三分之二去换取我生命的“秋天”。

(2020年10月《华文月刊》)

原下灞河水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不能轻易触动,触动了,便心潮涌动,难以平静。这不,一提起故乡来,和许许多多的游子一样,我也有着太多的话语。虽说几乎一直生活工作在故乡的土地上,可对故乡那种别样的情愫,也丝毫不减。

20世纪五十年代,我出生在灞河岸边一个名叫燎原的村庄。据老人们说,这个村庄最早叫半截沟,源于村中央那条又短又陡的沟。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几年,又被叫作孝义沟。这孝义沟的来历,我还略知一二。上小学时,学校墙外有一独户人家,主人姓李名思明。他在一个两三亩地大的荒园里搭建了几间茅草房,全家九口人都蜗居在里边。让我们这些小学生恐惧的是,他家院子中有一个大大的坟茔,上植高大的松柏,树冠茂密,总给人阴森森的感觉。每天上学路过他家门口,我们都屏气敛声小跑而过。和他年纪相近的父亲告诉我,天麻麻亮,你思明叔(按农村习俗称呼)就穿一身黑衣,去村中那个叫半截沟的崖梁上,挑一担上好的黄土,回家后点一炷香,再沿着坟墓敲一圈铜锣,然后把土撒在爹娘的坟头上,祭奠父母的亡灵。几十年来,天天如此。说这话时,父亲一脸的平和,看不出他的褒贬。从父亲的讲述中,我知道了孝义沟村名的来历,不免对那个思明叔有点好奇。后来高中毕业回乡务农,曾与思明叔组合,他吆牛犁地扬鞭,我跟在后边一边撒麦种、拾红苕,一边听他说书讲经,竟也增长了好多见识。再后来,破四旧时,孝义沟就被更名为燎原村。那曾经让我们恐惧阴森的坟茔与荒园,也理所当然地被挖成了平地,垦荒种粮了。再后来,孝义沟的名字,偶尔也会被人们提起。但在学生们以及在外工作者的籍贯一栏中,却永久地被燎原村替代了。

说起来,我们燎原村还真算得上一块风水宝地呢。它俯卧在一个簸箕形的横断面上,背靠厚重雄浑的白蟒塬,东西各有大约百十米高的簸箕壁似的峁梁。正前方二百米开外是一条贯通蓝田和西安的国道,再向南半里便是经年流淌的灞河。向河对岸仰望是霸陵原,那里长眠着汉代仁义博爱的政治家薄太后和他的儿孙们。那霸陵原亦即后来的白鹿原。而白鹿原的得名,则极有神秘色彩和象征意义。据说,若干年前,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一只象征着圣洁轻盈的白鹿,欢蹦着从灞河河道上跃上了霸陵原。此后这里就万物丰盈,人丁兴旺,草长莺飞。而白鹿原的闻名,则与陈忠实先生有着密切的关系。或许也正是这神秘而美好的传说,触发了陈先生的创作灵感。从此,在中国的当代文学史上,有了一部象征着民族秘史的文学巨著。也正因为这部巨著,距离白鹿原一河之隔的燎原村的人们,只要一提到白鹿原,就满怀自豪和欣喜。大家甚至还常常感慨:“你看,无论站在我们村的哪个地方,都能看到白鹿原!你看,从咱们村过河,向东步行五六里,不就是陈忠实先生的老家西蒋村吗?!”原来,对文学的尊崇,对作家的尊重,不仅仅在文学圈子里。倒也真是,那一扇略显陡峭的原坡棱,还有那棱沿上不算茂盛的一些模模糊糊的不知名字的树,每天推开窑门,就尽览眼帘。当然,白鹿原下的西蒋村,那是用眼睛看不见的。而出乎我意料又令我欣喜的是,多年之后的1991年,我竟然得到了陈忠实先生的多次赠书,尤其是获得了先生那影响了我一生的“在教育与文学之间蹚出一条路子来”的谆谆教诲和诚挚的赠言。在先生的指引下,我不断地探索着实践着,也小有收获和喜悦。居然成功地举办了“鹿丁联教育与文学之路研讨会”,被专家们誉为“文学青年的启蒙者”“语文教师的榜样”。借此向先生的英灵汇报。

年少时,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割草。割一大老笼草,再从灞河边背到那个被称为半截沟的崖上饲养室,有两里多的上坡路。过称一称,40多斤,能挣五分工呢!那时十分工算一个劳动日,我们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值三角六分钱,我就能给家里挣近乎两角钱。再说,那时候分粮分油分柴分棉花,都按劳动日分配,两个哥哥都不在家,我家劳动日挣的少,也都分的少。我便拼命地割草挣工分。

位于灞河南岸白鹿原下的毛西村,与我们村一河之隔。夏天,阳光落在河水中,亮灿灿的一片,比白银还耀眼。头顶升腾起一张湛蓝湛蓝的帷幕,宽阔无边。午后的灞河,草木丰盈,格外诱人。我们这些入世不深的十三四岁的少女,硬是顶着骄阳,背挎一个与娇小身体极不谐调的大竹笼,一路蹦跳着奔向灞河南岸的稻田湿地。20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暑假里,我常与伙伴们蹚水过河,去稻田边割草。记得有一天蓝田方向的上空,乌云翻滚。正在灞河北岸锄地的家长们,扯开嗓门叫喊:“要下白雨了,灞河涨水了,快回来——”陶醉在丰美绿草中的我们,又哪里能听得见大人们的呼唤呢?!毛西村田间劳作的人们,听到河北岸的呼叫声,就及时地提醒我们快回。我们一听紧张地背起大老笼,撒腿就跑。看着河水变浑,水位一点点地没过大腿、腰部,个个瞪大了眼睛,连脸都吓得煞白,有的干脆扔了草笼镰刀,拨打着汹涌而来的黄泥水,踢腾着向岸边奔去。有的流着眼泪扑向河岸边接应的爸妈怀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其实,在白鹿原下的灞河边,留在记忆中的不仅仅是惊恐和辛劳,还有着无穷的乐趣。红霞映照的傍晚,一群嘻嘻哈哈的少女,坐在河边,随意挑一个表面平滑的大石头,再搬一个可以稳坐的中不溜的,脱了塑料凉鞋,濯衣洗单,嬉水欢唱。那才叫乐呢。等天麻麻黑了,脱了衣服,钻入水中,清洗一身的污垢,也洗去了一身的疲劳。那真的好爽呀!美美地玩够了,洗累了,迎着夏风灞柳,说着唱着,满足地回家了。

如今,这些发生在青春年少时的往事,早已随着经年奔腾的灞河流水,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可那曾经留在心中的独特感受,犹如笔痕印迹似的,早已擦拭不掉了。还有那吹落了千年沧桑的灞河风,舞动着离愁别绪的灞桥柳,依然虔诚地守护着这绵延流长的灞河。当然,它也在不断地更新着思维,跳跃进歌手们的摇滚乐中,已经成为乡村记忆中的一张名片。居住在灞河岸边小区里的我,每天清晨,信步走出小区大门,越过一条公路,便步入湿地公园河堤的塑雕人行长堤。要是遇上阳春三月,两边柳絮随风飘舞,好似冬日的雪花飞扬。放眼瞭望,河水滔滔向前欢奔,不由得感慨万千。流逝的河水呀,你可曾记得,那昔日割草的少女,在突如而来的急流中的焦虑和恐慌?!晚霞映照下,那群少女们坐在大石上洗衣撩起的欢歌笑语?!还有,夜幕降临时,她们潜入水中逐浪嬉戏的倩影,晾洒的心事?!更有,原下陈忠实先生那文学之光智慧之光的导引?!

原下的灞河水,带走的是逝去的岁月,留在记忆中的是永远的风景。

灞河从我家门前流过

八月下旬,接连下了两场大雨,家门口的灞河浪涛汹涌,翻卷起泥沙漫延至河堤。一夜间,河水黄了,大树只露出半截身段,河道里的那些景观桥也隐身了,宽阔的河面上一片汪洋。站在开阔的观光桥上,俯瞰河道里的滚滚流水,耳朵里全是滔滔的汹涌声,感觉中就像是在黄河边观水,激越浩荡,汹涌壮观。对于一直居住在灞河岸边的我来说,这种场面也很少见过。

记忆最深的是,20世纪七十年代初,灞河涨水,满河道的浮萍烂柴,木箱子旧柜子,大老碗口粗的木椽粗檩。雨刚收敛起狰狞的面目,村民们便下河打捞木料了。有一次,竟然从河里捞上来一具尸首,浑身被水浸泡得滚圆。村民们给派出所报了案,几个小时后就被拉走了。十多岁的我们个个吓得舌头伸得好长。母亲和几个妇女,不停地哀叹着:“可怜的人家,走了这么一个壮劳力,日子可咋过呀!”想想也是,在那个年月,一场大雨,一场洪涝,往往会给一些居住条件差的人们带来料想不到的灾难。可今天,水势丝毫不减当年,河面上只是偶尔漂浮来一点浮萍,木箱椽檩当然是不会有的。透过灞河涨水,我深切地体悟到了近几年来党中央综合治理的卓有成效,打心眼里拥护党的一系列富民政策和精准扶贫之举措。

这样想着,漫步在灞河岸上,步子竟不由得轻盈了起来。据记载,灞河,这条家门口的河流,这条中国境内的一条由东南向西北流向的倒流河,这条灞桥人民的母亲河,它发源于蓝田县境内的秦岭山中,流经蓝田县灞源镇后,便由西转向西北,经蓝田谷地,进入灞桥区。千百万年来,它一路欢奔着,跳跃着,从前623年秦穆公为彰显其霸业,改滋水为霸水(后人亦称灞水)起,就一路奔跑着,欢跳着。在灞桥区境内与浐河汇合后注入渭河,向东奔向黄河。灞河,带着蓝田猿人的智慧,带着华胥氏和她的儿女伏羲女娲的浪漫传说,带着半坡人的美丽的憧憬,一路欢奔,最终注入大海,把生命的浪花飘洒于天涯海角。从古至今,这里万物繁衍,河流逶迤,惹无数仁人志士驻足咏怀!

还记得灞柳送别的故事吗?我们耳熟能详的《诗经·小雅·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诗句,恐怕就是最早记载灞柳的文献资料了。到了隋、唐时期,随着更多的文人雅士们写诗作赋,灞桥折柳赠别,那种离愁别绪深厚情谊便定格了下来。据《西安府志》记载,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栽柳万株,游人肩摩毂击,为长安之壮观”。每年的早春时节,灞河两岸,柳絮飘舞,宛若飞雪,这就是远近闻名的关中八景之一的“灞桥风雪”。每天早晨,我们在灞河岸边练剑习拳,眼前柳条飘拂,柳絮飞舞,犹如置身于飞雪之中,稍不留意,那轻舞的“飞雪”便会跌入眼睛钻进鼻孔,逗得人眼痒鼻涩,嗔恼着抬手轻拂,与它嬉戏追逐。

说到柳絮,便又想起了柳枝表示依依惜别的情愫。这里既有谐音的因素,也有杨柳轻舞似在招手惜别的联想。由此留下了许多吟咏感怀的诗句。最著名的就是李白的《忆秦娥》中的诗句“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了。要不然,后来人们咋会又将灞桥叫作“销魂桥”呢?不是还流传着“年年伤别,灞桥风雪”的词句吗。

说到灞河这条著名的文化之河,不能不说说生于斯长于斯的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灞河边上度过的。在他眼里,离开了灞桥和灞河的熏陶,自己的文学创作是难以想象的。灞桥和灞河元素,在他的文字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赋予了他一种独特而深刻的地域文化性格和文化气质。这已经是学界的共识。对于灞河有着深厚感情的陈忠实先生,在《关于一条河的记忆和想象》里这样写道:“我感到感慨乃至惊诧的是,不过百余公里的灞河川道,竟然给现代人提供了一个完整的从猿(蓝田猿人)进化到人(半坡人)的实证;一百多万年的进化史,在地图上无法标识的一条小河上完成了。还有华胥氏和她的儿女伏羲女娲的美妙浪漫的神话,在这条小河边上创造出来,传播在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子民的口头上,这是怎样的一条河啊!这是我家门前流过的一条小河。小河的名字叫灞河……”读着先生这刻骨铭心的感言,我们又怎能理解不到灞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意义?!灞河,这条灞桥人民的母亲河,这条倾注了陈忠实先生深情与生命的河流,在他的笔下,有着极其深远的历史文化内涵与象征意义。还记得1992年的那个春天吗?历时六年,陈忠实先生终于完成了巨著《白鹿原》的创作。他首先想到的是徜徉于灞河岸畔,看灞水悠悠。于是乎,一首《青玉案·滋水》就这样诞生了:“涌出石门无归路,反向西,倒着流,杨柳列岸风香透。鹿原峙左,骊山踞右,夹得一线瘦。倒着走便倒着走,独开水道也风流。自古青山遮不住,过了灞桥,昂然掉头,东去一拂袖。”表面看来,词作客观地描述了“滋水”的发端、流向、位置及其自然特征。然而,蕴藏在诗句中的那股豪情,又怎么能够解读不出来呢?在先生的心里,这条养育了灞桥人民的母亲河,犹如人生命运之长河。她,义无反顾地向前奔涌着,那动人心魄的英姿与魅力,何其壮观!她艰难而多折,独特而沧桑!她必将汇入黄河,东流入海,向世人彰显自己深沉的性格和伟力!这仅仅是在写河流吗?!这不正是陈忠实先生人格力量的彰显和象征吗?!在他的人生境遇里,个人的情感和命运早已和这条母亲河交融在一起了。无论是阴雨泥泞,还是和风朗日;无论是春寒料峭,还是骄阳高照,他从未忘记过在灞河岸边放飞心灵。那孜孜不倦的文学追求,常年累月的辛勤耕耘,多像这经久不衰的灞河激流,独特宽阔,深邃多情,向着那遥远的文学海岸线,奔流着,奔流着……

忽然间想起了刘再复先生的散文,不妨套用几句,用来阐释陈忠实先生与灞河的渊源:在他生命的河道里,在他广阔的思维空间中,每天都有日出与日落的壮观,每天都有追求大海的快乐与艰辛。如果他的生命不是一个壮阔的奔流,为什么他的行为与言语,他的创造与思索,都像波浪似的滔滔不息?如果他的思想不是一个壮阔的奔流,为什么会生气勃勃地养育出那么多、那么大的奇观?为什么会灌溉出那么美好的灵魂?

明白了,灞河!那是因为有您这条古老而博大的母亲河!您用那宽广的胸怀,深邃的智慧,滋养了您的子民,丰盈了这块土地。您用那不懈的追求,坚毅的意志,激励着您的儿女,拓展着生命的长度和宽度。您一路挟泥带沙,用混浊的血液慷慨地润泽着河岸的土地,喂养着这里的生命。您用豪放和激情哺育和濡染着这里的万物!

63中学的记忆

(一)

西安市第63中学,我人生的驿站。1969年9月,14岁的我跨入了这所离家最近的学校,前前后后在这里度过了8个年头,留下了从懵懂少女到青春年华的珍贵记忆。

总还记得,大门西北方向处的那几排平房,是我们初中时的教室。那时候正在响应毛主席关于学军学农学工的号召,班级也按部队编制为连排。我们班为一连14排,即(现在的)初一第14班。班主任是一个和我个头差不多的女教师,叫扬爱芳。大大的眼晴,白皙的皮肤,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行为举止很是麻利,人长得也很洋气。每天带着我们背诵老三篇,早请示晚汇报。课是不多上的,班会很多,劳动更多。那时,全国都在响应伟大领袖“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学校里挖防空洞,一个排一个洞,能容纳40多个人,校内的地下沿着校园是几十个串联起来的防空洞,也叫地道。记忆中好像整天都是挖土抬土的。

升到初二初三时,仍是连排编制。这时学校将重点转到了学农上,校“革委会”主任姓马,据说是蓝田人。他的想法很前卫——在郭李村再往上去的一个山坡上修建农场。全校师生夏天割麦茬,每人都有任务。有许多家长帮孩子一起割。割好的麦茬送交附近的一个砖窑烧砖,然后全校师生用竹笼或铁丝编的铁笼,两人一组用棍子抬上山,每天两趟,上下午各一次,单程约10里路。硬是蚂蚁搬家似的用肩膀送上去四个教室的自制红砖,撑起了西安市学农的先进典型。随后便在石坡地上开垦土地,撒下种子,然后又两人一组从学校抬粪施肥,想在不毛之地上收获庄稼,但最终连荒草也不见几株。

(二)

1971年,我升入高中。教室在校园的东南角,依然是几排平房,全年级共招收两个班。班主任胡立昭老师,山东人,是那种典型的山东大汉式的派头,只是个子不高,又不像是山东大汉。他语文教得极好,作文课喜欢让学生上台朗读。或许正因为这个,我便拼命地写作文改作文,常被请上讲台朗读胡老师批改过的作文,很是志得意满,对胡老师也很感激。他还带领我们乘火车去兴平参观一个叫北马大队的村庄,那高大笔直的钻天扬(白杨树),那当时颇有影响的返乡青年代表韩志刚的先进事迹,至今还印刻在我记忆的皱褶中!那份调查报告光草稿,我就写了三个作文本,用了整整两天两夜,最终锁定为26页,获得灞桥区作文竞赛一等奖!那可是我高一时最荣耀的一段记忆呀!

1972年,胡老师带领我们去庆华厂学工,我被分配到21连的车工车间。每天跟工人师傅一样用铝饭盒带点米,放到锅炉房的蒸汽架上一蒸,香喷喷的好吃极了。晚上住在庆华一小的教室里,桌子一并,便成了床铺。一周之后,命令下来,随即打点行李,返回63中学,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复课。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才正儿八经地上课了。晚上往往熬到深夜,三角函数的8个诱导公式常逗引得我推导得不知夜深人静。各科竞赛一拨又一拨地进行着,敲锣打鼓下乡送喜报的活动,在方圆各村声势浩大。我们几个尖子生也在村民们口中被夸奖着。

记得十六年前2004年秋季的一天,我和当时高中的几个同学一起去拜访胡立昭老师。得知他刚从欧洲旅游回来,前几天刚过70大寿。他说看到我在《西安晚报》上开设的高考作文辅导专栏,很是自豪和骄傲!当时他说这番话时那欣喜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在场的几位同学也都被他感染得赞叹不已。高中阶段最难忘的还有教物理的杨宏涛老师,他上课极富激情,思维敏捷,语速极快。高中阶段最富于戏剧色彩的莫过于我当团委委员的往事了。这还是当时的校团委书记胡淑芳老师后来才告知我的。高一开学不久,校团委在高中年级物色学生干部。有一天上午,胡淑芳老师去班上检查工作,发现20多个女生全不在。一问才知去老洞庙上会了。她便骑上自行车去找,恰巧碰上我们,一问领头的是我。回来后便把我叫到办公室批评了一顿。当时我辩驳道:我们去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有什么错?再说,回头我们还准备写调查报告呢。她听后十分惊讶,觉得我这个学生很有个性。随后便把我选进了团委。而今,培养我提携我成长的胡淑芳老师已经离开了我们!我敬爱的老师啊,如今也身为教师的我,想起那些温馨的场景,心中涌动着深切的思念,千言万语,万语千言……竟无人倾听!默默此情谁诉?!而今,可亲可敬的胡立昭老师已经86岁高龄了。干练热情的杨宏涛老师也已70多岁了。经多方打听才终于联系上了他俩,得知他们身体依然硬朗,我便把此消息分享给几个关心他俩的老同学,并相约抽时间前去拜访两位恩师。想那时,都已迈入老年行列的师生相聚,该是何等的幸福与快乐!

(三)

1974年2月,我从63中学高中毕业了。当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搞得轰轰烈烈,我们大队有十几个和我同龄的知青,我们小队有6个。公社、大队领导很重视这些知青。可我们农村青年不叫知青,叫返乡青年。那些知青们一进村,便被委以重任,什么团支书、妇联主任、革委会副主任等。我们则与其他社员一样,政治上没有任何优越性可言。我们这些不服输的返乡青年,偏要争出个名堂来。于是,我组织起了铁姑娘突击队,推粪担水,捞石头垒河堤,十几个姑娘干得热火朝天。创办“三夏战报”,包揽广播室,5点半起床开广播播报各小队收麦进展情况和好人好事。把大队图书馆建在我家大哥住的土坯房里(那时大哥调入西安市78中学,不在家住)。真可谓革命干劲冲云霄,返乡青年豪迈之气赛知青!学习邢燕子,立志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我们的做法(那时叫先进事迹)被公社发现后,公社大力推广。

63中学校“革委会”主任和团委书记闻讯后,请我给母校师生做报告,汇报自己扎根农村干革命,用所学办报、组织团队的心得体会。坐在主席台上,望着近千名师生的凝神倾听,我把热情高涨诠释得十分形象,甚或有些滑稽,那真叫慷慨激昂!

后来,公社抽调我参加活动,据说是因为我能看懂《论语》。其实那时的我,连《愚公移山》中的“年且九十”的“且”都理解成了“并且”,以至于1977年的高考此题答错了。就这水平哪里能看懂《论语》呢?!而今回想起来,还真应该感谢那次抽调。当时公社还抽借了我敬佩的班主任胡立昭老师,这位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毕业的高才生,借此机会可给我补了一个月的政治与语文课。

1975年9月,63中学又与我们大队合作,搞对流。抽我到学校给初二年级上语文课,抽美术教师到队上搞宣传画展,全校师生每周三下午到我们村劳动,顶我每天的8分工。10分工算一个劳动日,我们队每个劳动日是3角6分。这就算是给我开的工资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这个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返乡青年典型,在农村干了一年多革命,又离开农村回到了母校63中学,开启了我的教师生涯。后来又给我不断地改换身份名称:对流加公助教师,比先前记工分时多了9元伙食补贴;民办公助,补贴没变,地位变了点;合同教师,不记工分了,工资每月30元。

1977年,迟到了12年之久的高考制度恢复了。当时我和几个同事,在63中学的校办农场的四间平房里带领初一学生半学半农。上午上课,下午撬石板开垦土地,准备在不毛之地上创造奇迹,收获香甜的玉米和红薯。那年的冬季来得比往年似乎要早些。10月中旬,天寒地冻,大雪堵路。放学后,我和准备应试的三个同伴,每人一根棍子,拄着走10里山路,回到母校63中学补习文化课。晚上9点半下课后,再拄着棍子返回山上的农场。夜深人静,大地白茫茫的一片。走在山路上,格外阴森。我们两个女同志走在中间,另外两个男同志一前一后。有时怪兽吼叫,枯树枝被寒风吹得呼呼直响,走在山路上的我们头发吓得都竖起来了,我们便互相鼓励,或者说些笑话分散注意力。往往回到住处已过零点,洗漱后仍借着昏暗的马灯,倚在桌上复习或备课。一直坚持到11月15日的高考。

1978年元月,怀揣着高考录取通知书,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我的母校——西安市第63中学!告别了陪我度过了近乎八年青春岁月的人生驿站!

蓝田玉水游之趣

深秋的一天,天高气爽。我们一行十几人驱车前往辋川,寻觅诗人王维的足迹。畅游于山际水波之间,没了往日的吵闹与劳作,很是惬意。

沿着山路,我们向着辋川溶洞进发。这里的溶洞名曰凌云洞,坐落于唐代大诗人王维隐居的辋川照壁山腰间,是蓝田溶洞群中的佼佼者。洞长约五百米,洞内乳石琳琅满目,造形各异,色彩缤纷。

有的乳石形如龟,大如锅。有块乳石形体似人,以雍容华贵、长发飘逸见长。倘若眯起眼睛来看,这个美人两手悠闲地搭在脑后,你自然会联想到贵妃沐浴,清香扑面。有的乳石集聚在一起,七扭八歪的,好像刚从花果山下来的没了管束的小猴儿,尽情玩耍。洞内乳石多姿多彩,甚为壮观。宽阔处,可容下大卡车通过;狭窄处,两人并走,还得相拥前行,稍不留意,便会被同伴挤下近十米深的洞底。洞内幽深曲折,行走约五十余米后,可攀扶铁梯下到深约十五米处的下洞。此刻,即使盛夏,也会浑身冰凉,体寒者则会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走过五米多平坦地,可以从一端沿扶梯再回到主洞。大约行走至中央地带,有一处水潭。潭水清澈,水波荡漾。霓虹灯耀照下,水面泛起多彩波光,明晃晃地闪烁着。远远观望,犹如浮空一般。潭中几个列石,供游人踩踏通过。踩在列石上,周围一片水洼,凭着先前的幻觉,仿佛行走于万丈深渊浮桥之上。身子不由得发起抖来。我一前一后拉着两个孩子,踩在这列石上,东倒倒西歪歪,吓得身后的同游者狂呼惊叫,他们真以为底下是万丈深渊呢。洞的尽头,有一处空旷地,大约有三间房子般大,传说是太上老君念经炼丹之所在。我们却把它称为古代舞厅,可还真有点相像。洞顶五颜六色灯光辉映,地上平坦宽阔,容纳下一二十对舞伴不会觉得有多拥挤的。再向前行,上一段扶梯,便是一个洞口。据说由此出洞,就到了山的另一边,洞前有一条盘山公路,可以直接下山。可惜当时洞口封着,只留下个出气孔。我们只能望“口”兴叹,转身返回。

走出溶洞,身上湿淋淋的,连眼镜片上都沾了一层水雾。一个孩子说,“进洞时我口渴想喝水,可这会儿只想撒尿”。那几个狗窦大开的小顽童,一听这话,个个笑弯了腰。话说得逗人,可也道出了大人们相同的感受。

站在洞前,一边倾吐着游洞时的种种体验,一边极目眺望。只见翠峰逶迤,烟云缥缈,远近五座山峰,尽收眼帘。稍微变换角度,再次极目远眺,山峰则成一线,高高低低,层峦叠嶂,连绵起伏。横看成岭侧成峰,还真有点东坡先生当年登山的感觉。

趁着游兴,一路小跑,下了山道,拎起早已备好的丰盛的野餐,漫步于山下的小河边,寻一处平坦空地,铺上预先准备的塑料布,便有了个天然的“餐桌”。同游者张大了嘴巴,狼吞虎咽。吃了半饱的几个孩子早已遛到河边摸鱼嬉水了。

游山嬉水,最能提神助兴的,或许就是照相留影了。人本是大自然的主体,一旦回归了自然,那纷繁芜杂的事务,繁重累人的琐事,便全都抛在了一边。这时,宁静,悠闲,自足,真可谓乐不思蜀。而那日摄影留念,也有着别样的情趣。瞧,老张两口儿,领着儿子一家三口前来游玩。这会儿,儿子正在水中摸鱼,儿媳领着孙子正向这边走来。可这老两口呢,“疯”着蹬上了一个有一张双人床大的石头。这石头离地面足有五米之高,三面凌空高高翘起。多美的背景!“给嫂子把衣襟拉展”!随着“摄影师”的指挥,坐在石头上的老伴便伸手拉了拉夫人的衣襟,摄影师及时地抓拍下了这一对老夫妻亲昵的瞬间。这又给出游增添了个笑点。

游山嬉水,大人乐,孩子更乐。你看,手中举着白色望料袋,穿行于清水细流之间。为着摸上一条细小的鱼儿,弯腰下跪,手脚并用,甚或湿了裤脚,脏了衣袖,也全然不知不顾。其山趣水趣,游人之趣,不都尽在大自然的游赏把玩之中吗?

(1994年5月15日《庆华报》。2021年10月略有修改。)

《西安晚报》“未名女作家”签名专栏系列

感召力

我曾看到这样一个故事:

在一个小学校里,有次升国旗时广播坏了,没有奏国歌。就在这时,从黑压压的人群中冲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师,他脚步踉跄地跑向主席台。就在这时,他打了一个趔趄,猛地跌倒了。这时,国旗已升到了旗杆中央。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这位老教师硬是咬着牙爬了起来,拼命地登上了主席台。然后,用尽全力一声领唱,整个会场,像平地响起了炸雷,应和声震山撼谷!嘹亮的歌声,应和着那被粉笔浸染的双手的节拍,鲜艳的国旗就在这令人震撼的国歌声中,迎着初升的朝阳,飘扬在校园的上空……

故事中的那位老教师是谁,他后来怎么样了,我已记不清了。唯有那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那踉跄跑向主席台的身影,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课堂上,我把它讲给了我的学生听。我发现,他们的眸子闪烁着晶莹的亮光。此后,无论是上课,还是升国旗;无论是辩论会,还是其他活动,个个多了庄重、激动和自豪。我知道,那源于感召力。

由此,我懂得了感召力的内涵和分量。

(2000年1月5日《西安晚报》鹿丁联专栏之一)

选择晨跑

初冬的一个早晨,我开始了晨跑。我知道,迎接我的将是越来越冷的扑面寒风,留恋不舍的依然是暖融融的被窝。我思忖再三,终于选择了晨跑。

选择了晨跑,就等于选择了与时间赛跑。作为一个上班族,严格的纪律约束着你;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丈夫与儿子的早餐期待着你。不敢有丝毫的慵懒和倦怠,不敢有稍微的疏忽和大意。每天早晨,按点起床,严格地追赶着时间的航班,俨然一副军人的情态与气势。

选择了晨跑,体验到的是一种全新的生命滋味,犹如人类混沌初开时的真实。我迈着昂然前行的脚步,拥有了一个个全新的早晨,则拥有了一份青春的活力。想想看,与寒风相遇,同寒气对话,吮吸着清新的空气,舒适的是身体,愉悦的是心理,张扬的是生命,挥洒的是自如。多么的潇洒快乐!多么的昂扬自信!在寒气中追寻着人生,在奔跑里酿造着心绪。人生新的一天,因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而执着地前行与挥洒,不也幸福惬意吗?

(2000年1月12日《西安晚报》鹿丁联专栏之二)

给父亲洗脚

半年前,80岁高龄的父亲病了。可恶的“椎间盘突出”害得他坐卧不是。再加上做造影带来的药物反应,老人家持续一周的高烧不退。于是,我每天得给他擦身洗脚。父亲躺在床上,我轻轻地揉搓着他那双在黄土地上奔波了大半辈子的脚板。那是怎样的一双脚呀!脚掌上积淀着一层厚厚的老茧,脚指甲灰厚而坚硬,指缝里积淀着好多污垢,就像不停歇的风吹落下来的时间的灰烬。第一次给父亲洗脚,原本以为洗洗涮涮剪剪指甲就行了,可竟没想到手中的剪刀,却怎么也对付不了那坚硬的指甲和岁月磨就的老茧。

无奈之中,我又接连换上热水,反复浸泡。我不知道那厚硬的指甲跟随父亲已有多久。我猜测着:父亲近一年来因不能弯腰蹲坐是怎样修剪指甲的?他曾有过怎样的期待?是否涌动过让他的女儿帮他洗洗脚擦擦背修修指甲的心思?不知不觉中,父亲的那双宽大的脚板,已被我修剪擦洗得干干净净。我感到一股久违了的亲情,正透过父亲的脚心传递着。父亲一脸的幸福,我的内心也激动不已。

给父亲洗脚,那是我人生很惬意的一件事。这一生,我都会反复怀念那一刻的光阴。对我来说,它不亚于上好一节课,写出一篇满意的散文。工作、写作是生命的一种形式,会带来莫大的愉悦。给父亲洗脚,让生命体验到一种浓浓的亲情,没有粉饰,没有矫情,一种自然实在的生活行为,更值得悠深地回味。

(2000年1月19日《西安晚报》鹿丁联专栏之三)

女人与树叶

窗外有棵老槐树。

感觉秋的来临,是老槐树上飘落下的一片微小的叶子。这片泛青的槐树叶,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颤悠悠地飘落了下来。

看着它,我想到了女人,想到了岁月。

季节催叶落,岁月催人老。道理就是这么的简单。对女人来说,尤其如此。

春天的树叶,嫩油油的葱绿。一副勃勃生机,那是少女的专利。

夏日的树叶,厚重而成熟。一片树叶成就一隅阴凉,那是少妇的魅力。

秋日的树叶,泛着迷蒙蒙的青晕,一派端庄干练的神情,那是中年妇女的情态。

冬日的树叶,充盈着干枯的寸草心,化作春泥融为养料,培育树干滋养枝叶。那是老母亲老祖母的生命写照,那是岁月的齿轮烙在女人额头上的印痕。

窗外的那棵老槐树呀,目睹了一代又一代女人的四季,轮回着生命的繁衍……

(2000年1月27日《西安晚报》鹿丁联专栏之四)

倒栽白玉簪

过完春节不久,友人送我一簇白玉簪根块。一面平平的,另一面似有许多枝丫。他说这花开春后绿叶一旦生出,便翠绿翠绿的,到了秋季,会绽开一朵朵白玉似的花儿来。他还说,那开了的花儿,很像女人头上的玉簪。我想,这很可能就是此花得名的缘由。便悉心地将那根的“枝丫”向上,用精心掺和的熟土栽种在一个精美的花盆里。每日浇水,盼望着它绿叶绽开白花怒放。

不多日,友人问那花的出芽情况,还说送给别人的几簇都长出绿叶了。我急忙去看,竟没有一星半点绿芽。而那看似枝丫的,也一天天瘦了下去,大有枯萎之兆。我用手掐那“枝丫”,居然还是绿的。我就把那枯萎了的一一掐去,心想过不了几天,绿芽就会从掐断的地方生出。可没几天,那掐过的又枯萎了。我想这回肯定是枯死了。我把这现象说给友人,他说可能是缺少光照。我怀着侥幸的心理赶集似的把它移来挪去,尽可能地让它多晒太阳。可它仍不泛绿,我便开始淡漠它。

忽然有一天,儿子告诉我花盆里有两株绿叶。我急忙去看,果然有两片嫩绿的叶子。不过不是从“枝丫”上生出的,而是从花土里钻出来的。我猜想那可能是花盆里其他花的残根生出的嫩芽,准备用手掐掉。儿子则提醒说刨开土看看。我就把土倒了出来,取出那白玉簪根须。这一刨一取,竟使我大为震惊!那绿芽是白玉簪根上的呀!它弯弯曲曲地扭结在那根须上,从所谓的“平面”上生出,向下伸了大约一二寸,便又绕过那“平面”,扭结在所谓的“枝丫”上,艰难地挺着它那娇嫩柔弱的腰肢,顽强地冲破花土,向着阳光和空气,探出了它那尖尖的小脑袋。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告诉友人:“白玉簪出叶了!”友人则平淡地说:“别人的那几簇恐怕已生发出好多枝芽了。”可我并不为我那迟生的白玉簪而气馁,反而对它照顾得更加殷勤。

一日,友人一家专程来看白玉簪。这一看,夫妇俩气得撇嘴鼓腮,连声斥责我是个花盲,哪里配得上养花!原来,我竟把白玉簪倒栽在花盆里了!那一直被我当作“枝丫”的根须,才在友人的重新栽种下,进入了湿润的花土里。那费尽艰难姗姗迟生的绿叶绿枝,被拨弄着又掉转了个方向,在几根竹篾子的支撑下也生长在那花盆里了。我真担心那新生长的枝叶,不足盈尺,就几次改变姿式,经受了那么大的磨难,能直起腰身端正地生长吗?可后来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重栽后没几天,那几株绿苗恐怕是根须接触了泥土吸足了营养,长得挺欢实的。似乎它压根就不知自己受了委屈。

我不禁感慨并对它生起一番敬意。多么顽强倔强的花儿呀!生命曾几遭挫折,甚或濒临被掐死被除掉的厄运,但竟然一味顽强地生长繁衍着,现已生发为枝繁叶茂的盆景!过不了多久,它竟会绽开一朵朵白玉似的花儿!同时,我也觉得愧对这顽强的花儿。正是由于我这花盲的无知,才使它人为地经受了磨难和委屈。

我不禁又爱怜起它并谴责起了自己。本来好端端的一簇花根,理应顺其生性让它好好地生长开花,可我却把它颠倒着栽种,遏制其生性违背其自然长势。难怪友人骂我“可憎可恨”。我简直是在糟践花儿肆虐生灵。面对着在逆境中仍顽强地生长着的白玉簪,我在自责的同时想到了人。

一个好端端的人,抑或一个有着广博才学的人,假若不慎碰上了一个如我一般对花儿无知的上司,不也就得违背天性扭曲性情经受磨难了吗?这一联想我的心头为之一震!其实,在现实生活中,类似于白玉簪命运的人又何止少数?他们在那些昏庸者的手下,生性被遏制,性格被扭曲,心灵受摧残,才学被埋没,失去了正常成长的“土壤”,却仍然怀揣着一颗赤诚正直之心,把那生命的触角,毫不气馁地伸展繁衍,并由此创造出生命的奇迹!对他们,你不能不生发出一种深深的敬意和赞叹来。

我凝视着眼前蓬勃葱绿的白玉簪,由于我的虐待还没有开花。但它不恼不怒,依然平和地伸展着枝叶,把那生命的触角,不断地向上延伸……

一种敬意和歉意油然而生。久久地,久久地……

随感三题

一张乘车卡

长安通,一张普通的乘车卡,手掌心般的小。正面的右半侧,一溜儿排开的城墙上挂着一串红灯笼,城门楼以聚焦式的特写,叠立在画面上。远处的长安塔以虚景的姿态,远远地映衬着厚重的城门楼。开阔的天空与辽远的大地,相依相融,彰显着古长安的博大与包容。

自从有了长安通,市民的出行方便多了。我还未曾像今天这样仔细地端详过它。就是这一张长安通,让我见识了一个人的品性,见识了一种厚重的真诚和信任。

那天,匆忙中乘顺车上了趟田王。返回途中,发现未带现金和乘车卡。手机扫码付款还未曾尝试过,便向友人咨询。说话间,一旁的新拳友慧雪儿便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塞到我手中,并说她不太用卡。我欣喜地道谢后上了车。在旁边乘客指点下成功地用手机付了款。这长安通便就揣在了包里。与慧雪儿相约归还,却因她外出未能如愿。

十多天里,揣着长安通,我仿佛揣着一份厚重的信任,一份真诚的友谊。在这个信任缺失、浮躁的年代,一个相识不久的拳友,老友似的主动相助,着实让我感动。其心地之开阔,犹如那长安通的画面一般实在大气,犹如古老的长安子民一般地豪爽真挚。

我再次仔细地端详着长安通上那厚重的城门楼,那开阔辽远的画面,也在心底里端详着卡的主人。虽说相识仅仅一两个月,交往也仅限于拳场,还隔三岔五地不是她缺席就是我没去。可她那端庄从容、不卑不亢的娴静与沉稳,还有那得体的衣着,文雅的举止,竟让拳友们个个称道。而今天,又透过这张普普通通的长安通,参读到她的品性,她的为人,她的真诚,她的厚道。

端详着长安通,我读出了它和她的内涵。

晒书架有感

有朋友晒书架。我也晒晒小书架。

近日,重拾笔墨,心仪书籍。于卧室一角,置一简易书架书桌,以便查阅之需。这些书籍,待在老家的纸箱中静眠了七年之久,今夏被请回安置。比起那些寻觅不到的同伴来,它们是幸运的。有的则是近期文友们赠送的。这些心仪的书籍,每每翻阅,如见老友,心生感动。它们时不时地勾起我的思绪,有的已成了评论读后感的蓝本,有的尚在阅读与思考中,有的已经成了永远的收藏与怀念!

每每沉浸在这些灵动的文字中,心便随之沉静了下来。有了这一隅简易的书架,似乎又有了文化人的一点体面,也算拾回了一点尊严。

观紫荷画荷

亭亭玉立,中通而直,高雅而脱俗。那多孔的莲蓬,多像美人仰起的脸庞;洁白的花瓣,极像飘逸的裙袂;浅绿色的莲茎,又颇似舞女婀娜的身姿。成熟,自信,典雅,高贵……她令人联想到那优雅脱俗的资深美女。画作家紫荷解说起自己的奇思构想,一脸的从容,神往,淡定。我亦心有同感,欣然记之。

爬山的感觉

山,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登过雄奇兀立的泰山,游过群峰林立的太白山,每年春天都随莘莘学子一起去爬西安周边的翠花山、药王山、南五峰、王顺山……去年夏天,我又爬上了以险著称的华山。

有些山,爬过已不止一次两次了,但一有机会总还想去,周围的同事也都这样。我就觉得,这爬山很值得琢磨。其实人们爬山,不仅仅是为了观赏大山的奇观异景,这中间有着一种比观景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爬山前、爬山中乃至爬山之后的那种鲜活蓬勃的激动、满足、陶醉和自豪。靠了它,名山更名,游人更多;靠着它,我一次又一次地爬上了大山之巅。

爬山前的感觉是蓬蓬勃勃的。

未见过华山,只知自古就有“五岳归来不看山”的感慨。五岳之中,“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溢美之词曾鼓动着我登上了“一览众山小”的泰山,虽不曾有孔老夫子和杜甫的深切感受,也没有李健吾那山趣雨趣的沐浴,但那兀然而立拔地而起的泰山,也着实让我游兴盎然心潮澎湃过好一阵子。听说要爬华山了,便与同游者再三商议计划,唯恐备而不足。到处打听山路之险度,天气变化之趋势,山上气温之高低,带不带雨伞、拿不拿手电筒,穿什么鞋既把滑又便于长途跋涉……琐琐碎碎唠唠叨叨,互相商量着关照着。包中的衣物食物,放进去拿出来反复再三,斟酌不已。那情形,犹如将士奔赴沙场、学生奔向考场一般郑重。难怪人们常用“朝华山”来形容那些老不出家门偶尔出去一趟拾掇大半天的村姑村妇们呢。我们这些真正的“朝华山”者,经过半个多月的精心准备,从物质到精神全副武装了起来,总算上路了。

爬山的感觉既苦涩又雄伟。一个劲儿地爬——爬上日观台!爬上南峰顶!当爬山成为一种终极目标之时,人的信心倒不如爬山前那么充足。爬上去干什么?这样自问着时,不由得感到了虚幻和茫然。但谁也没有中途停下,稍加缓歇又背包行进了。夜间登山,朦胧中只见九峰耸立怪石嶙峋。习习的山风吹拂着脸庞,潺潺的流水陪伴着我们。一种走出喧闹走进清幽的感觉滋润舒畅着我们的心胸。原来深山竟有这般的神奇韵致。望着山上那星星般的点点灯光,尽管体力不济,腿软心跳,甚或打着趣儿发着誓言:再不来了!即使有个聚宝盆让来拿都不来了!但人人都为着终极目标,一步步地挪动着脚步。这样爬着,硬朗的山道就被我们一截截地甩在了身后,陡峭险峻的山峰又一个接一个地横在了眼前。

攀登一个又一个险峰,很觉自豪和骄傲。没有登过险峰峻岭的人,很难想象那其中的大气和壮美。山上的夜晚幽静肃杀,脚下的山路奇险无比。双脚踩在“千尺幢”“百尺峡”的石阶上,两手紧攀着锁链,身下是万丈深渊,整个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凌厉的夜风吹动着山草山树,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同游者有的在前有的在后,不时地呼着应着,算是照应,更增添了登山的壮美和意蕴。置身于这样的情境之中,犹如置身于山海云层之巅,很是飘荡和兴奋,心也一会儿揪紧一会儿舒展,全因了那夜间爬山的氛围。那况味,登泰山时不曾有过,因为那是在白天,突然间我明白了游人们为什么大多选择夜间登山。其实那是选择了一种奇特的氛围独有的心境和生命体验。

攀登险峰之中,更多的是感慨和惊叹,我们上山尚且步履维艰、心慌头昏,而那些身负重荷的挑夫们呢?那些开启山道、砌凿石阶、架设锁链的勇士们呢?在层层叠叠的山谷之中,在苍苍茫茫的原始山峰里,在食物匮乏、运输不便的昔日,他们,仅凭着两条腿,爬壁攀岩,牵藤逾壑,硬是苦熬苦挨,靠着一锹一凿,用双手、用生命辟出了这条崎岖陡峭的石阶锁链之道!开掘出这以“奇拔峻秀”独领风骚的华山景观!还有今天的那些修复山道的民工们,在这崎岖峻峭的山道上,洒下了多少汗水,付出了多少辛劳!可你看他们,登山犹如行川,负重犹似轻燕,一路上挥汗如雨,竟豪歌四起……难怪游人们望之以钦佩,遇之而让道,有的甚或拿出瓶中之水、包中之物馈赠他们。在这里,胆怯和消沉没有了,卑微和畏缩没有了,一股强烈的正气在游人心中产生、升华和激扬!

日观台上观日出,很是惬意滋润,很是愉悦陶醉。

站在日观台,听凭着山顶寒风的吹拂,游人们呼吸着透心凉的冷风。有的拿出挎包里的风衣毛衣,有的披上新租来的棉衣毯子,有的一家三口裹着一条毛巾被,有的抱着穿着短袖的胳膊缩着膀子抵御着山顶凉风的侵袭……人们在期盼着一种特别时刻的到来。此时,征服者的勇气和豪情在我的心中逐渐升腾,只觉得一种全新的生命境界在提升。原来,人的生命力竟是如此的富于弹性。只要你怀有走尽天涯路的壮志豪情,只要你拥有一种默默行进的勇气和行动,什么样的山路不能登攀逾越?!什么样的困难不能战胜?!

站在月观台上,举目远眺,一幅幅变幻多姿的山的画卷在眼前舒展铺开。有的壁立千仞形似叱咤风云的武士,有的平滑安逸酷似安然熟睡的少妇,有的飘逸秀丽如同翩翩起舞的少女……一座座起伏连绵的山峰,恰似一个个威武待发的战士!看着它,你尽可以畅开思绪,做着千奇百怪的想象和发挥。

日观台上,人生难得的际遇佳机在翘首以待中翩然而至。五点半刚过,这里的太阳便准时地从遥远的渭河平原一跃而出。那是何等壮丽的景观啊!太阳未露脸之时,先是映亮了远处的山峰河流,黎明时的天际间一片辉煌。接着,那山峰河流便成为一条光亮无比的长龙,蜿蜒摆开,映照得周围的山峦从慢慢褪去的夜色里逐渐清晰起来。游人们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生怕失去了最辉煌壮丽的瞬间。突然,一个巨大的火球鲜亮无比,气球般浮在渭河之上。它,没有海上日出那般博大深邃,却有着神奇的雄浑和壮阔;它,没有地面上日出那般宁静含蓄,却有着恣意的喧闹与炫耀。它似乎更丰富更热烈地显示着自己的雄姿和意蕴。它光辉灿烂,富丽堂皇,贵妇人似的雍容鲜美。沐浴在山风轻拂的晨阳中,那种凝目静视的惊奇与激动,那种感官的愉悦与陶醉,那种心胸的滋润与惬意,不亲身领略一番岂能体验得到?

当我们游完南峰,带着一身日夜兼程的征尘和满足,踏上归途之时,已到傍晚时分。回望那裹在淡淡暮岚里的华山,硬朗挺拔,深邃而幽远,高峻却无半点盛气凌人的傲势。它那险美而含蓄的情态,还在启迪着我的思维。真不敢相信,那样高大险峻的深山,我竟能在一天一夜之中,一步步地攀了上去,而又一脚脚地挪了下来。人的体力之弹性如果靠了意志力的支撑,该是何等的富于张力啊!

坐在返程的班车里,我问同游者:没有那聚宝盆,还来吗?同伴们会意地笑着点头默许。

我知道,我会来的,只要有机会。不为别的,就为这爬山的过程,就为那独特的生命体验。

春雨四题

感谢上苍

位于黄土高原南侧的西安地区,近半年来干旱无雨。大片农作物枯萎干黄,城市街巷里尘土飞扬,连乡下人都觉得五官干涩。“空气都快点着了”,人们无奈地望着空阔的苍天感慨着,衷心地祈盼着天降甘霖。

苍天还算仁慈,终于在干旱了一百四十多天后,给干渴的大地和万物以雨水的滋润。

“下雨了!”“下雨了!”

虽是明摆的事实,可人人见了面还是要相互告知的。这样说着时,神情怡然满足。没有人觉得对方啰唆,没话找话说。

接下来就是:“感谢上苍!”另一人或其他人也就同样应声附和着。

想来也怪,虽说苍天已让人们祈盼了好久,可当它真的落了雨,原对它的一切报怨甚或诅咒便全然间烟消云散了,好像它以前不曾辜负过人似的。

原来人是最能够宽容苍天的,苍天也够宽容人的了。

观柳

虽说柳树已抽芽几日,可那飞扬的尘土,笼在柳枝上,柳芽就少了精神,很像一个营养不良的“贫血”患者,不光色泽不够润泽嫩绿,连那枝芽的长势都觉察不出变化来,哪像往年,一夜间就能抽出些许叶片来,长个把厘米的。

一夜春雨,一夜滋润。

上班路上,我惦念着雨后的柳树。远远地,校园里的那几棵垂柳婆娑着枝条,舞弄出一片清爽活泼的嫩绿。真个“青门垂柳百千条,青丝半拂朱门柳”,“半露含烟枝枝垂,绽黄摇绿嫩参差”。那种春雨后的葱茏娇柔的姿态实在让人欣喜。

走近去看,柔软的柳条上缀满了一撮撮柳芽。那柳芽大约寸把来长,两三片柔细的叶片之间,新抽出一芽或两芽新绿来,那是春雨催生的杰作。仔细观察那撮撮柳芽,便觉得很像一只只小巧伶俐的绿色蝴蝶。起风了,绿色蝴蝶随着柔枝的摆动,翩翩起舞,很有节奏地舞弄着娇小的身姿。站在雨后的垂柳下,听任着枝条的随意飘拂,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柔顺和清新,仿佛心也随之而轻松了起来。

送伞

春雨滴滴答答了一天。

放学时间。校园里撑着各式花伞的家长陆续多了起来。

我没撑伞。我不想撑伞。沁凉的春雨点点滴滴地落在脸上,我觉得很是惬意。这感觉期待了好久,为什么要用一把花伞将它阻隔?

晚自习间,教室的门不时地被前来送伞的家长们敲开,我就有了点火气。

“送什么伞呢!多大的雨吗?你们也真是太……”好在这话说在心里,家长们是不知我想发火,甚或有点恼怒乃至责备的。

其实,细细想来,送伞又有什么过错。父母的关爱和亲情不就体现在这细微的关怀照顾中吗?我怎能苛求人们都如我一般地体验雨的冰凉,雨的沐浴,雨的滋润呢?

春之盼

长期的四堵墙内生活,枯燥单调。久居雾蒙蒙的小镇,空气混浊干冷,便十分渴望那春天的降临。偶尔,耳畔飘进了稚童那奶声奶气的吟诵:春风吹,春风吹/吹绿了柳树/吹红了桃花/吹来了燕子/吹醒了青蛙/春风吹,春风吹/春风微微地吹/小雨轻轻地下……

听那诗句,内容可谓简单。但细细品读,倒觉挺有味儿的。那“吹绿了……”式的吟咏,那“微微地吹”“轻轻地下”的描摹,是对春天简洁而形象的礼赞。这样品着想着,便有了些感慨。原来春天不仅仅温柔飘逸,还有着鲜为人道的伟力与锋芒。自然界的动植物,都在其伟力作用下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完成着生命的更替、复苏或繁衍。当大地还沉睡在严寒的冬日里,春天便用她那温润的双唇,吻融了冰冻。当人们拖沓着厚重的冬衣,厌倦其笨重臃肿之时,春天便用那纤纤细手,体贴地帮其换一身靓丽潇洒的春装。给寒气充户的屋舍,适时地供给新氧,给久闭的门窗里输一缕新润。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画士由衷地赞美过春天。“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那是白乐天对江南春天旖旎风光的形象描绘。“二月春风似剪刀”,贺知章则如此地形容春风的锋利与凛冽。春天自降生以来,就承载着微微春风融融春光,一生盎然蓬勃。

勤劳淳朴的劳动者,更是对春天倾注着一腔热情满腔爱心。当金灿灿的迎春花绽开突脸,孤傲地抖撤在早春二月的寒风里时,他们就拿起锄头,刈草松土,点瓜种豆,酝酿农事,播种希望。

啊,春天!你这大自然的骄子!今年,又将以怎样的姿容降临人间,滋润万物,孕育生灵?

(《城市金融报》1998年3月20日)

门内

大约是五十年前的一九七二年的深冬,那天,天冷得出奇。西北风似乎要把积攒了一个秋天的能量全都释放出来。放学路上,尽管我穿着厚重的棉衣,可那陈旧的棉花却抵御不住寒风的入侵。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接受了寒风的造访,透着彻骨的冰凉。我推着26型的自行车艰难地挪着步子,仿佛推着百十斤重的石头。就这样,在呼啸的寒风中我一步步地向着那个土坯门楼挪着。

破旧的土坯门楼在冬日的寒风里,和许多农家的门楼一样,斑驳的泥坯大多已经脱落,黑色漆皮的两个门扇也在岁月的浸泡中面目全非,看起来黑不黑白不白的,像个八旬老人似的透着沧桑。几十年来,它忠诚地站在那里,守护着我家那一间半宽的家园。

走进院门,我把自行车靠在背风的墙脚,又推开灶房门,搓着手走了进去。蒙在窗框上遮风的蛇皮袋子被风吹得“咝啦——咝啦——”地响着,正在案板上擀面的母亲,用冻得通红的右手示意我快去烤火。灶膛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好像和我打着招呼。坐在灶膛前的父亲,很有节奏地拉送着风箱杆。

“你起来,快让娃烤烤,看把手冻成啥了!”随着母亲的话音,父亲站起身向外走去。我坐在父亲腾出的木几上,一丝温热在我身上缓缓地游走着。我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给灶膛里填着干柴,冻得发红的双手慢慢舒缓了些,不再那么僵硬了。

不大一会儿,父亲领着小弟推开灶房门,递给我一碗热乎乎的红糖水,母亲在一旁叮咛着“快喝”。接过盛着红糖水的白瓷碗,我尽力地摊开十指,好让手指手心都触摸到那温热的暖意。

吃过晚饭,我洗碗刷锅,母亲提了半笼碎柴细末,压在灶膛里,好让暗火温热添在大锅里的水,以备晚上洗脚。随后,她又拿起笤帚清扫了地面,顺手拉上灶房门,用绳子系好,和我走进了窑洞。

窑洞的黑色木门敞开着,还冒着淡淡的柴火烟味儿。我知道,那是父亲烧炕了。母亲找来破竹扇,在屋里扇了几个来回,把窑门轻轻地闭上。她又爬在炕上接起蒙在窗框上的蛇皮袋的一角,好让残留的烟雾散去。随后便像往常一样脱鞋上炕。

母亲盘腿坐在炕边,右手摇着纺线车把,左手轻轻地捏着一条空心的棉花捻子。那捏着捻子的左手,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随着纺车的“嗡嗡——”声,大拇指配合着中指和食指,很有节奏地向后揉搓着。纺车上的那个苞谷棒似的棉线穗子,便渐渐地饱满了、长大了。我爬在炕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纺线的样子,很像一幅动态的图画:下半身静若卧佛,上半身动若舞女。那时的我当然还没有这样的审美认知,只知道那很美。

看得呆了,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盘腿坐下,双手舞动着。左手几根指头也揉搓着,可就是纺不出母亲那样匀称的细线来。母亲说我纺的像长虫肚子。无奈,我只好拿来小板凳和筷子,像父亲一样,搓起棉花捻子。一旁玩着的小弟,缠着父亲讲着道听途说的故事。

后来,母亲教会了我织布。在那个掉落了黑色漆皮的门楼里,放学回家后,我登上织布机,左一下右一下地撂着织布梭子;高一脚低一脚地踩着木脚板,面前展开一幅幅蓝白交错的“九格套米花”“六格套田字”“四格套井花”等图案。那都是母亲在宽敞的门外大场里跑来跑去经出来的。母亲不仅给自己织布,经出一条条五颜六色的花床单,也给村上的大婶大嫂织布。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踮着一对小脚,忙前跑后的。或许是因为要减轻母亲的劳累,或许是太羡慕母亲织布的样子,我竟然学会了织布。于是,一条条粗布床单从我手里织出,让我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劳作的快乐。遗憾的是,笨手笨脚的我却一直没有学会纺线。

如今,那个旧门楼里的旧院落早已倒塌了。而那门楼里的温馨和关爱,却像种子似的在我的心田里伸展着、蓊郁着。破旧的门楼里,有着我太多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