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踏上学医路
第一节 新医疗法学习班
当年我做赤脚医生的照片
“赤脚医生”是一个让年轻人感到陌生的名词。1965年，国家要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要培养一大批农村养得起、留得住，在大队卫生室当起记工分、吃农村口粮的“赤脚医生”，为农民看病服务。经过短短几个月培训的农村赤脚医生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靠“一根银针、一把草药”为百姓防病治病。从此，幸运的我扛起锄头，背起药箱，没有编制，只记工分，走在浩浩荡荡的百万赤脚医生队伍中——这一走就是50载春秋。
1970年，为实现全国合作医疗一片红，公社推广合作医疗制度，办起了“新医疗法学习班”。由临朐卫生局组织的“六二六医疗队”的医生和解放军做教员，培训公社卫生院的人员和准备做赤脚医生的农民，大力推广“针灸、中药”治疗各种疾病的先进经验。
那年8月1日，我正在生产队和社员一起在地里拔草，突然村里的大喇叭喊：“魏玉香，听到广播后，立即到村办公室来。”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委员会，村党支部7位领导都在，李委员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党支部一致通过，叫你上卫生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书记说：“为响应‘六二六指示’，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你这里，我们合作医疗选拔一名女赤脚医生。条件主要有三部分：一是贫下中农子女，根红苗正；二是医学世家；三是初高中毕业，且略懂医术知识；半农半医，留得住，养得起，为贫下中农防病治病，记工分。你和大寨铁姑娘一样每天记7工分。农民每人每年交1元合作医疗费，大队再从集体公益金中人均提留1元钱作为合作医疗基金。群众每次看病不收挂号费，看病吃药就不要钱了。可有一条，对象必须在本村找。”他又说：“这个学习机会本来是给贫下中农的子女的，可是公社有文件，现在每个村都得有一名女赤脚医生，必须是初中毕业。担负全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推广新法接生，普查妇女常见病、多发病。你毕业这几个月干得很好，带领大家学习《毛泽东选集》，创作的三句半、快板、小品都受贫下中农的好评，你是中农的子女，是团结的对象，准备叫你学习去。”我顿时热泪盈眶，接过通知，给全体支部领导班子深深鞠了个躬后，便一溜烟地跑到村西头丘陵上，一边拔艾草一边高呼：“我要当医生了，当医生了！”这呼声响彻云霄。
第二天，在母亲的陪同下，我跪在父亲的坟前，将我写的顺口溜焚烧。
父亲惨死在九泉，
满腔怒火胸中燃。
立下意志攻医关，
医不成功心不甘。
大家知道我要学习去，小姨送来一个洗脸盆，二姐送来一条毛巾，我二叔送来一支笔，还带我到大队开了介绍信，他用独轮车推着玉米，帮我到杨善粮站换粮票，安堂家二嫂送了我一把梳子，母亲给我准备了一个大红包袱，里面包着我的生活用品。这一天母亲送了我一程又一程，最后她从袖筒里拿出一个煮鸡蛋，说：“近年来你生日都没吃过鸡蛋，娘心里难受。”她看着我吃下鸡蛋后才离开，看着母亲的背影，她的头发已花白了大半，我心里五味杂陈，发誓要好好学医，让母亲健康长寿。
我步行到五井四中门口，学校门口挂着的横幅上面写着：“落实六二六指示，把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欢迎新医疗法学习班的同学，向解放军学习。”教室在五井四中，宿舍也在四中。开学的第一天，卫生局的领导带领我们学习1968年上海《文汇报》刊载的一篇文章，题目是《从“赤脚医生”的成长看医学教育革命的方向》，这是一篇关于上海川沙县（今上海市浦东新区川沙镇）江镇公社培养赤脚医生的调查报告，文中介绍了黄钰祥、王桂珍全心全意为农民服务的事迹，这篇文章第一次把农村半医半农的卫生员正式称为“赤脚医生”。那几年，为落实国家“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赤脚医生遍地开花，培训班没有固定的教材，实行“开门办学”，向工农兵学习。解放军医生又发明了新医疗法，多地开办针灸班，请附近一所驻军的卫生员来给大家讲课。
卫生局领导还带领我们学习三〇一六部队卫生科军医——赵普羽的先进事迹。1968年10月30日的《人民日报》以“靠毛泽东思想打开了聋哑禁区”为题，介绍了解放军三〇一六部队卫生科驻辽源聋哑学校医疗队，用小小银针撬开了聋哑“禁区”，使聋哑人开口说话的事迹。全校168名学生，124名有了听力，125名能说话，47名能高唱《东方红》。为了取得最有效的结果，战士们你给我扎，我给你扎，耳朵扎得嗡嗡响，嘴巴扎得吃饭都困难，在自己身上反复扎针试验。当时的针灸书上说哑门穴只能扎三至五分，在这个穴位上扎到一寸，就会有生命危险。宣传队的同志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卫生员赵普羽在自己的哑门穴上试扎，银针扎进一寸深时，他的神经有了感觉，手有些软，银针扎到一寸五分时，他感到脑子发胀。这时再往下扎怕有生命危险呀！但他想起“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这句话，就一直在自己身上试扎，直到头部有像通电一样的反应，达到疗效最好的深度时才拔出针来。用手一量，已经扎了两寸多深。经过半个月的针灸治疗，孩子第一次会说话了，家人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少人动情地说：“我们的卫生战士真是好样的！治好了外国人都治不了的聋哑病，为我们劳动人民争了气！”“千年铁树开了花，万年哑巴会说话。”三〇一六部队治疗聋哑病的事例，证明了用政治理论武装起来的同志具有强大的战斗力，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什么奇迹都能创造。
我们的老师是解放军402医院的王卫生员、刘卫生员。我们60多人的学习班，大的50多岁，小的十几岁，文化程度也不一样，有的是公社卫生院的职工，有的在合作医疗工作，但大部分都和我一样，第一天走进医学的大门，对医学知识的了解可谓一张白纸，这真是难为了当时教我们的老师。我们的学习内容很简单，包括医学基础知识、针灸穴位及一般常见病治疗。大家都听不懂，我体会到了如聋如哑的真正内涵。老师言：先是按照人体部位认记穴位，互相或者自行在身上试针，体验酸、胀、麻、触电样的感觉；熟背常见病的治疗歌诀——头项寻列缺，腰背委中求，面口合谷收，肚腹三里留，心胸内关求，小腹三阴找，疼痛阿氏穴，水沟急救有。老师也耐心地讲了提法、弹法、插法、捻法、刮法等手法的应用（在针柄上操作）。至于经络理论，老师讲得很少，但我们根据歌诀和常用穴位所治疾病来操作，也能见到疗效。老师讲完后我们跟着老师出门诊，在学习针灸的时候，老师一讲完我们就马上操作，学员们自己扎，互相扎。一个酒精棉球在针上一擦，然后再在穴位处一抹，就算消毒好了。针灸针也缺，一根针、一个酒精棉球可以反复用几个人、几个穴位，直到酒精棉球都变成黑的才不用。我的身上也有几处感染，扎的最多的足三里穴还化脓了。我们常常是一边学，一边出门诊。很多学员完全不懂医学知识，对人体解剖一窍不通，有的人扎针捻转过度，导致皮下纤维组织缠绕，银针拔不出来，我们几个人像小白兔拔萝卜一样，怎么拔也拔不出来，最后针柄拔出来了，针身还在体内，我们便请军医来看，他告诉我们，遇到这样的事不要慌，说着便找来一块吸铁石放在针孔处，很快针身就被吸出来了。他还告诉我们，针拔不出来时要等一下，用手轻轻拍打针孔周围，解除肌肉痉挛，这时候针就能拔出来了。我在之后的几十年临床工作中遇到过几次这种情况，都用老师教的这一招解决了，效果很好。老师还讲：“要预防晕针，遇到晕针时要快速取针，喝热水，掐人中，卧床休息，严重的要送医院处理。”
新医疗法学习班发的针灸针
一次，一个50多岁的妇女因肩周炎来就诊，一个学员就给她扎肩井穴，然后直刺、提插、捻转。老师看见后让他马上取针，并狠狠地批评了他。老师说这个穴位很危险，只能斜刺，不能直刺，以免引起气胸。第二天，那位妇女痛得更严重了，来医院问老师：“医生，我的肩膀怎么痛得抬不起来？”老师回答：“没事，明天就好了！”过几天，她又来找老师，老师给她开了7剂中药回家服，也不知道后来好了没有。一个月的学习，可以说60多个学员都是盲人摸象。
学习班快结束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公社一个学员回家，给他患肺气肿的岳母针灸，她患肺气肿多年，已经发展成肺心病，骨瘦如柴。第一天针灸后效果很好，第二天一下课就又跑到她家针灸，当他针到天突穴时，他想起赵普羽为了给聋哑学生治病，敢在哑门穴深刺，使得患者会说话了，他想，如果在天突穴、云门穴上深刺能治好肺气肿，那也是一个奇迹。不知道他扎了多深，但取针后几分钟，患者突然口唇发绀，呼吸困难，赶紧往医院送，没走几里路患者就去世了。这个同学非常惨，老婆也和他离婚了。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老师当时才给我们讲了两天简单的人体解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