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写在前面的话
第一节 学习《金匮要略》的必要性
在这本书里,我将和大家一起学习《金匮要略》。
首先谈一下为什么要讲《金匮要略》。我们来看一下《伤寒论》的整体构架,东汉末年医圣张仲景“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我们今天见到的《伤寒论》是十卷,二十二篇,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二方,也有说一百一十三方的,因为有个禹余粮丸,有方名、无方药。那么其他六卷到哪里去了,其他六卷又写的什么内容?
纵观一下《伤寒论》的全貌,《伤寒论》里大部分篇幅都是写伤寒,前面有平脉篇、辨脉篇、伤寒例,后面为辨太阳病、阳明病、少阳病等。仔细看一下条文,我们却发现《伤寒论》里面,没有讲温病、热病还有风温。按仲景先师的水平和学识,应该是能够涉猎到这几个病种。因为仲景先师的水平,绝对不是我们常人可以比拟的。而且在《伤寒论》原文里面,也明确地体现出了这几个病的病名。仲景在《伤寒论》原文中这样说:“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名温病。若发汗已,身灼热者,名风温。风温之为病,脉阴阳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语言难出。若被下者,小便不利,直视失溲;若被火者,微发黄色,剧则如惊痫,时瘛疭;若火熏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仲景在《伤寒论》中,明确地把伤寒病分为太阳伤寒、太阳中风、太阳风温和太阳温病。再看后面的条文,中风、伤寒,包括变证和类证、本经证、表证和里证,都有详细的讲解。而风温和温病,这种热性病,在后面的条文里面并没有展现。
按理说作者已经想到了这个病,并且把名字和失治、误治、误下所引起的并发症都讲出来了,为什么没写治法?按照仲景先师的思维,不应该不了解,或者说不应该不写出来风温、温病还有热性病。我们再来反思一下,仲景先师在《伤寒杂病论·序》中说自己写了十六卷,而现在官方流传的版本,宋本《伤寒论》只有十卷。其他六卷是什么内容?这件事值得我们学者思考。
后来北宋翰林大学士王洙,在馆阁时发现蠹简中有《金匮玉函要略方》三卷,上卷论伤寒,中卷论杂病,下卷论妇人病及方。也就是说,除去伤寒一卷,加上原来的十卷,这才十二卷,还不够全。反观一下《伤寒论》的其他版本,我们研究了淳化本《伤寒论》、唐本《伤寒论》、宋本《伤寒论》、日本的康平本、白云阁本《伤寒杂病论》。我们发现,在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和白云阁本《伤寒杂病论》里面,确实记载有十六卷,其中确实有温病篇、热病篇。当然了,官方流传的版本比较正规,信服力强一些。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里面十六卷是完备的,宋本《伤寒论》里缺失的部分,这里边补充得比较完备。也有的人说这是后人修订的版本,即便是后人修订的,这个人也应该是个高手。因此我们有必要把《伤寒杂病论》的全貌呈现给大家。
纵观《伤寒杂病论》全书,共计有十万六千多字。古人写书,不像当今的人纸张这么丰富,写了一张觉得不好就扔了,或者撕掉了。古人写书,要写在木板、竹片上,然后再用牛皮绳把这些木板、竹片一片一片地串起来,而且这些字需要刻上去。也有的人说是写上去,或者先写后刻。如果我们写上去,写在竹片和木板上,不小心洒上水,那么它就会洇掉,字迹就会没,我想刻上去的可能性会更大。古人把竹片用牛皮绳串起来,一片一片地连在一起,便于阅读,次序不易混乱。核算一下,一卷相当于六千多字,每个竹片,大约一尺多长,宽是两厘米左右,每个竹片按两行字写,能写三十多个字,也就是说这一卷,就是两百片左右,刚好一个人能够搬得动。轻重又比较合适,如果再多,若说弄一千片一卷,一个人也搬不动。两百片左右,这个重量大约是四五斤,这样一个人搬着不觉得太重,不觉得太坠手。放在桌子上,拿着一帘,从一头开始卷着读,边读边卷,这本书读完了,也卷到另一个方向,就是一卷。所以说十六卷《伤寒杂病论》,还是比较可信的。
《伤寒杂病论》后来分成了两本书,一本叫《伤寒论》,一本叫《金匮要略》。由于讲《伤寒论》的老师比较多,我们在这里暂且不讲。《金匮要略》从目前来看,讲的人比较少。《金匮要略》有二十五篇,里面写了杂病、妇科病、杂疗法、食物中毒、饮食禁忌等,还有第一篇讲脏腑的部分,因此内容很繁杂,讲起来比较困难。
再者,在开篇的《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这一篇里面,部分内容前后矛盾,错简很多。我们听过几个老师的讲解,在这里边就是一带而过。其实这里边我们需要逐字逐句、认真地阅读分析和讲解。比如第三节“问曰:病人有气色见于面部,愿闻其说。师曰:鼻头色青,腹中痛,苦冷者死;鼻头色微黑者,有水气;色黄者,胸上有寒”等,条文前面问的是“病人有气色见于面部,愿闻其说”,后面答的是“师曰:鼻头色青,腹中痛,苦冷者死;鼻头色微黑者,有水气;色黄者,胸上有寒”。为什么问面色,下面却拉出了很大的篇幅谈了鼻头?这个在讲各论的时候,我们会详细地讲解。
还有《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的开篇部分,我们看看这一问一答:“上工治未病,何也?师曰: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这没有问题,后面是“四季脾旺不受邪,即勿补之”,和前面连贯起来读,是什么意思?再往下看,“中工不晓相传,见肝之病,不解实脾,惟治肝也。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酸入肝,焦苦入心,甘入脾,脾能伤肾,肾气弱,则水不行,水不行则心火气盛,则伤肺,肺被伤则金气不行,金气不行则肝气盛,则肝自愈,此治肝补脾之要妙也,肝虚则用此法”。前面说了,“见肝之病,知肝传脾”,什么情况下才能相传,肝虚会传吗?肝虚不会,它只会受邪,只有肝实了才能传,正如后面讲的,“肝虚则用此法,实则不在用之”。我们在这里只是提出来,在讲各论的时候,再逐字逐句地分析讲解。
因此很多的老师也好,学生也好,读起《金匮要略》,在《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篇就读晕乎了。那么勉勉强强地再看一下《痉湿暍病脉证并治第二》,再往后读一读,读到《百合狐惑阴阳毒病证第三》,基本上就看不下去了。为什么?看不懂。什么是阴毒?什么是阳毒?什么是百合、狐惑?和我们现在的名词连贯不起来。因此我想大部分学员,读到第三篇基本就放弃了。这也就是说,《金匮要略》比较难讲。
第三方面,《金匮要略》里面涉及的方剂比较多,全书涉及了二百六十二首方剂,里面还摘录了后世医家的一些著名方剂,比如《千金方》(《备急千金要方》,下同)中的方剂等。最近几年我们掀起了一股学习伤寒的热潮,大家的热情很高。但是大部分人,都是重伤寒、轻金匮,因此我们有必要把《金匮要略》重新讲一遍。
在这里有一个问题,现在很多人看不懂古书,原因是什么?笔者认为,孩子们从小学开始就学英文,学习的基础知识、文化课,引进了大量的固定的的思维方式,而有些人连一首古诗都看不懂。我们过多地学习了X加Y等于Z,过多地学习了其他科学,而忽略了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学习。
因此,我们民族的瑰宝,很多人看不懂,这是因为中医传承出现了大问题。有些中医大夫用西医的思维方式,虽然也用中药或者针刺,或者是艾灸,但基本上不辨证,拿着中药当成西药来用。针灸技术这几年发展得快,但是,一些研究已经偏离了原本的中医针灸,而只是说扎什么浅筋膜、深筋膜,哪儿疼扎哪儿,扎肌肉、临时缓解疼痛……还有一些坐在诊室里的中医师,开了一味川芎,他也不知道川芎长什么样子;开了一味白术,他也不知道白术的性状是怎么样。就像打仗,给了你一把枪就让你上去了,这个枪是哪国造的,什么口径的,用什么样的子弹,后坐力多少,一概不知,抡上去就打仗,胡乱地砍杀一阵。用这样的方法,能打胜仗吗?
因此我们也呼吁,中医的传承还要恢复师带徒的方式。中医师不像西医师,可以批量地“生产”,西医生产的东西是一样的产品。比如找西医看阑尾炎,走遍全国的西医院,或者全世界的西医院,异口同声,都是根据“指南”来看病,采取同样的治疗方案,千篇一律。中医就不是这样,中医有很多方法,急性阑尾炎有急性的治法,效果很好;慢性阑尾炎有慢性的治法,可以用薏苡附子败酱散等方法去治疗,疗效也很好。如果中医的培养模式也完全照搬西医的方式,不讲求辨证论治,只讲求辨病论治,那么学生们到临床上就会发现,从学校学的东西——辨病论治和临床差距很远,所以,很多学生不会看病。如果不会看病的话,反过来这些学习中医的硕士生、博士生就会对中医产生怀疑,这对中医的发展是十分不利的。
一个东西要坏,从外部是攻不坏的,只有从内部坏,才能坏得彻底。如果想打压中医,我明确地告诉你,你也打不死,因为中医来源于民间,最终是为老百姓身体健康服务的,只要有效果,老百姓就会相信。
老百姓责怪好医生少,我经常这样解释:炒菜的人多不多?他说多。那么能真正成为大厨的有几个?少。我说瓦工多不多,木工多不多?多,给你装修个房子,能让你满意的有几个?好瓦工也少。画画的人多,能画出名画来,像郑板桥、齐白石一样的人能有几个?任何一个行业都是如此。
还有一个问题,在一次会议上,有位老师是学西医的,很崇拜我,要跟我交朋友,说:“但是我对你们中医有看法,你们中医看谁都能找出点毛病。”
我说:“很正常。”
“为什么?”
我说:“你要是完全健康,你就成真人了,你能与天地同寿,你能提挈天地、把握阴阳,你能做到吗?”
他说:“做不到。”
我说:“你做不到也不要紧,中医评价一个人健康与否是有标准的。不像西医拿个体检仪器,身体上一测都正常,就说健康了。但是患者说我挺难受,整天迷迷糊糊,白天打不起精神,晚上睡不好觉。你给我查也查不着,心、肝、脾、肺、肾,你查完了说我健康,但实际上我就是难受。这样的人能说是健康吗?肯定不能。中医评价一个人健康与否,有五个标准。第一五脏无虚损,第二六腑无衰败,第三气血无耗损,第四经络尚通畅,第五神志尚安宁。那么我问你,你能做到这五点吗?首先你面黄肌瘦,气血就有虚耗了;另外你应该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
他说:“是。”
我说:“你六腑也有虚损,再者,你睡觉也应该不好。”
他说:“是,我经常失眠。”
我说:“你白天跑着闹哄哄地开会,晚上又睡不好,你的神志也不安宁,你怎么能说你健康?所以说,中医人眼里的健康人,是少之又少,一般是做不到的。如果我们真正做到了,那就是是真、至、圣、贤,至少应该是贤人。”然后他就笑了,认可了我的观点。
接下来再谈一下为什么要讲《金匮》。《金匮》里面的方子,可复制性好,疗效好,包括《伤寒论》里面的方子也是一样。只要你辨准证,用了就会效如桴鼓。不像后世的方子,药味比较多,再者很难对证。如果对了证当然也有效,但不像《金匮》和《伤寒》里的方子,可复制性那么强。《伤寒》和《金匮》里面的方子,理法方药是一脉相承的,实用性强。《金匮》和《伤寒》,相对于其他的书,言简而意赅,可见仲景不仅是一位医学家,而且应该也是一位文学家,是个文言文的大家。纵观《伤寒杂病论》,里面文笔严谨,去一字嫌少,添一字嫌多,因此我们有必要好好学习一下。
也有的人说了,既然写得这么好,为什么叫《伤寒论》而不叫《伤寒经》?其实古人说哪本书是“经”,哪个是“论”,哪个是“说”,是有界限的。“经”是只谈结果不谈原理,这就是“经”,比如《易经》《黄帝内经》《道德经》等这些经书,很难看懂,因为它只告诉你结果,不告诉你原理,所以我们读起来就很困难。所以说“经”是用来讲的,一定要有师父给你讲。而“论”我们相对就能看懂,它既讲原因,又讲方法,又讲结果。你看《伤寒论》里面的方子,前面写病机病因,还有一些鉴别诊断,都给你讲了,最后某某方主之,这就是“论”。“论”的东西就是定理,没必要再去搞一个科研,去验证《伤寒论》,去验证《黄帝内经》,没必要去验证公理和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