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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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陈丰日出

天绝归溟?陈子笺向下方望去,眼前这片焦黑而漆黑的世界,仿佛是一片毁灭和死寂的地方,丝毫找不到草木走兽之类的生机。

溟就是海的意思,指海洋。因为天空异常黑暗的缘故,海洋也变得黑暗无光,使得归溟二字拥有了归于黑暗之海的含义。

“刚刚它干扰了我的思维,激发了我的感知和灵感。”

“难道它是想说,这世上所谓的活人,本质上都是没有灵魂的怪物吗?他们只能在死后进入这个黑暗的世界吗?”

陈子笺朝焦黑大地的边缘望去,他发现那些缓慢移动的灰白迷雾,竟然是一些结伴行走的人。

这些人要么衣衫褴褛,要么面容僵硬,他们一步步地踏入黑海,然后被黑海吞噬,最后连陈子笺的神识也无法辨别他们的位置。

仿佛他们在踏入黑海之后,就已经被彻底分解,不再具备人格和自我的概念。

直到这片黑暗边缘冒出一点微弱的金光,陈子笺才从这些麻木而呆滞的行尸走肉之中,找到了司方浩仁的身影。

看样子,他又一次地选择投身于死亡,逐渐来到彻底毁灭的边缘。

只见他手握着一支黄金毛笔,肚脐处生长着一根散发金光的锁链,这根锁链与天空相连,与他一同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他先是震惊地四处观察,然后释然地自言自语道:“也是,我们这些无法入轮回的人,最终就只有这种结局了吧。”

“生于天地,归于天地,我们和那些有魂魄的人族不一样,他们死后也许会有轮回转世,但那些都是我们无法拥有的。”

“要是我们不想死后变成僵尸危害一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尸骨无存的火葬,不然在这阴气复苏的世界,我们的尸变是身不由己的,不受自我意志影响的……”

“老师!”司方浩仁打算向前走去,与那些枯萎憔悴的死者一样沉入黑海。

但他的心神和躯体竟然受到锁链的牵扯,听到司方雪莹的声音让他的内心无法平静,不管如何他都无法迈出下一步。

“我终将会以这种方式逝去,雪莹的命运也同样如此。如果我想在命中注定的毁灭来临之前挣扎一番……”

司方浩仁头顶散发光辉,那虚幻的紧箍散发着璀璨光芒,迅速勾勒出奉星朝皇宫的景象。

这一刻,司方浩仁仿佛穿越时空,获得了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听见文武百官为先帝的决策争执不休,在为即将犯下的滔天大罪感到恐慌,他又仿佛听见了先帝那痛定思痛、杀意已决的命令。

这些画面解开了他此生的疑惑,也让他在痛苦与挣扎中承认了自身的缺陷。

陈子笺也窥见这些幻影。

原来奉星朝的先帝举行人桩仪式,本质只是为了献祭,篡夺神位只是他们计划之中的某一部分。

无魂人族没有魂魄,但是可以在特定情况下形成灵蕴进行修炼,而成为修仙者以后无魂人族仍然不会有魂魄。

而只要举行某种仪式,就能透过仪式构成灵蕴种子。

具体谁能成为灵蕴种子,朝廷是根本无所谓的态度,因为灵蕴种子只要开始修仙,就不可避免地接触其他修仙者,然后不可避免地面对两者之间的**我。

到那时候,有魂人族的修仙者是什么态度,在这混乱不安的世界无魂人族要怎么确立阵营,一切都指向了先帝以及他的暗朝计划。

所以陈竹香是朝廷设计出来的灵蕴种子,她每次能够提供的香火上限比别人更多,她的存在更加契合香火之类的法则。

修仙者和凡人的供奉上限不同,事实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无情至极。

其他人可能也是潜在的灵蕴种子,而陈子笺没有相关的功法,必须得干掉陈慈芳才能挖开他的记忆,从里面找到这些方案。

“光靠阴阳二气还是不行,雪莹是没有灵蕴的,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而她死后也会变成僵尸,最后神智磨灭凄苦不已。”

“我此生已经没有修仙问道的指望,但雪莹还够年轻,她足够聪明又足够坚强,也许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能把这份希望传承下去。”

“如果她能够成为灵蕴种子的话,即使我已经不在人世,朝廷的那伙人应该也不会为难她,而是把她视为先帝一派的自己人,这样一来她就有机会接触修仙。”

“但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份力量传达给她?”

司方浩仁意识到头顶的光和声音已经消散,不再向他提供回应。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片焦黑的大地上,只有那些残缺的身影在匆忙前行奔赴入海,一个个的溶解消失,只有他因为心愿未了而被困在原地。

“这样下去,我恐怕无法保持清醒,我的身体将完全变成僵尸,甚至可能攻击房间里的雪莹。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至少需要再回去一次才行!”

司方浩仁脱掉鞋子,紧抓着那条淡金色的锁链,努力向天空攀爬。

而在陈丰县内的情况也变得与归溟界内的情况极为相似。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时空重启,每次保留下来的部分记忆并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在彼此之间的怀疑和仇恨中滋生怨念,不断累积并成为负担。

而陈慈芳站在衙门口,望着那些精神崩溃、互相抓挠的平民百姓,他静待着下一次生死逆转的来临。

直到这一刻陈子笺才发现,他似乎可以操纵诡异人影的领域,而操纵所消耗的资源,就是诡异人影提供的黑色细香。

陈子笺决定将这些黑色细香命名为归溟香:

“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立场,以及为什么你选择保持沉默,但是如果我使用你的力量代替你去做事,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意图吧?”

陈子笺运用神识将一根归溟香卷起,试图解开这片领域。

经过一番尝试,他发现这黑暗的领域仍然无法解开,然而他可以利用诡异人影所提供的归溟香来激活时空重启。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一根归溟香燃烧消散,生死逆转得以启动,陈慈芳再次出现在宅院之中。

只不过,陈慈芳并不知道陈子笺截取了他杀死王老汉的重复记忆,并将其炼化投影。

然后利用他想找借口离去的思维惯例,使得王老汉在这次重启中得以幸存。

衙门口,街道上,陈丰县的百姓承受着难以化解的精神摧残,使得他们的气血状态也不断亏损。

他们筋疲力尽,几乎无法动弹,但他们的身体仿佛逐渐失去意识的控制,纷纷习惯性地聚集在衙门口,等待下一场杀戮盛宴的开始。

尽管他们的肉体状态已经接近僵尸,但他们的意识仍在哀嚎:

“仙、仙师……”

“我们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到底谁才是恶鬼,为什么反复超度都没有效果……”

陈慈芳眉头舒展:“看来你们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们,恶鬼其实就是你们自己而已,只要你们集体自尽,这无间地狱般的轮回就结束了。”

陈丰县的百姓如同兵马俑一般呆滞伫立:

“仙师,我们已经死过了,死过很多次了,那不是真的……”

“可能所有人都死过不止一次,这毫无意义……”

“但是在举行火葬仪式的所有人里面,仙师好像还没有死过……”

“求求你了,仙师……”

“为我们死一次吧,为我们死一次吧……”

陈慈芳哈哈大笑:“你们居然想让一个修仙者为了凡人去死?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就你们这些臭鱼烂虾也想要我的命?”

“再说了,这陈丰县内的生死逆转也不是我造成的,你们就是能杀我一次,那之后又能把我怎么样?你们就不怕我苏醒以后变成恶鬼,把你们所有人都吃了?”

陈丰县的百姓已经达到了极限,失去了思考和分析的能力。他们的低语和哀嚎等同于怨念的低语,这一刻几乎无法分辨是谁在重复独白。

“请为我们死一次吧……”

“唉,到头来还是要我亲自动手吗?这么多废物,清理起来也真费劲的。”

陈慈芳抬起手准备主动出击,让这些活死人般的百姓得到安息。

可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前竟浮现出了陈家密室里的尸骨。

当他击碎骸骨的刹那,陈慈芳感到头痛欲裂,全身灵力都在剧烈震荡。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杀王老汉的时候这东西没有冒出来?!”

陈子笺没有回答,他利用归溟香反复重置那些粉碎的尸骨来拦截攻击。

每当陈慈芳试图下手时,那些尸骨就会凭空浮现,代替活人受死。

这使得陈慈芳的状态迅速恶化,浑身虚弱咳嗽不止:

“不可能!为什么攻击这些尸骨,感觉就像在攻击我自己一样!”

“这肯定不是我魂魄的隐患复发,这是有人正在算计我!”

陈慈芳原本还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形象,此刻却被自己的攻击弄得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他大口喘息,拼命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

可僵硬如兵马俑般的陈丰县百姓已经围上前来,他们熟练地按住陈慈芳并捆绑起来,还找来了沾满火油的木棍,用他教的法子来对付他自己。

“你们、你们竟敢这样对我!我可是修仙者,你们这样做是大不敬!”

“放开我,你们现在敢烧我,一会儿山君震怒可要拿你们全部祭天!”

“你们可想好了,敢这样对我,生死逆转之后我可不会再放过你们了!”

陈慈芳还想挣扎,但他浑身的灵力都陷入紊乱,完全没有办法施展法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合伙捆住,然后绑在了火刑柱上。

“请为我们死一次吧……”

陈丰县的百姓满脸都是疲惫和痴迷的神情,开始准备操办火葬仪式。

而被诡异人影单独点名重启的司方浩仁,则没有在这次重启之中恢复过来。

或者说,司方浩仁的死亡次数已经太多,精神崩溃到已经无法修复的地步,最终意识沉入了归溟界这片诡异领域,刚才的清醒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当他的意识还在归溟界抓着锁链往上爬的时候,现实中他的尸体其实已经开始尸变。

“老师?!你成功了吗?”司方雪莹睁开眼睛,发现司方浩仁并没有正常复活,她意识到司方浩仁已经跨越了那道不可逆转的底线,一时之间耳鸣不止。

“好的、好的,老师,我这就来帮你。”

为了完成老师的文章,她划破手指,撬开尸体的嘴巴,用力地挤出鲜血。

刹那间,司方浩仁的尸体在抽搐中睁开了眼睛。

可回答她的并不是严肃的研究与思考,而是僵尸本能的嘶哑咆哮。

也许是因为司方浩仁体内残存的念头,使得它无法立刻对司方雪莹痛下杀手。

但僵尸的诡异本能,仍然使得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它呈现出一种极为痛苦和挣扎的模样,缓慢地靠近司方雪莹。

也许是归溟界与现实有着不同的重力,或者司方浩仁的意识并没有质量,他抓着锁链一路攀爬,当他的头碰触到漆黑的云层时,他才发现那些黑暗云层像是无数层厚实的棉絮叠加的壁垒,即使他拼尽全力也无法穿过云层。

“锁链上的金光正在消失?我的时间不多了!”

“老师?是你吗!”司方雪莹的心脏急剧跳动,她努力提高音量,试图让司方浩仁清醒过来。

可司方浩仁的尸体依然缓慢地向她靠近,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司方雪莹的额头上的紧箍疯狂地破裂开来,她仿佛听到门外传来人们喧哗的声音,学府中的才子佳人们都苏醒过来,疯狂地敲打着门窗。

往日的怀疑和恐惧,在这一刻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她心中的怨念化为无尽的低语,摧残着她的精神和勇气。

‘司方雪莹,你和老师关在地下室里到底在做什么!你太不要脸了!’

‘司方雪莹,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对我们隐瞒吗?开门啊!’

‘司方雪莹,我们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是没有死!’

……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如果他们发现老师进行了违规的研究,老师的名誉就会彻底毁了,尤其是当老师变成了僵尸这件事……”

“一旦这件事曝光,整个学府都会完蛋!只要老师醒过来,我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拒绝继续进行任何研究,只要他平安回来……”

一阵刺痛,惊醒了心魇发作的司方雪莹。

她震惊地看着司方浩仁的尸体,那手掌长出了僵尸独有的尖爪,直接刺破了她的衣袍和皮肤。

“不行!”不停地撞击云层,导致那个僵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闪而逝的意识盖过了僵尸的本能,然后它很快又被食欲和本能所支配。

“老师、老师你还能听到吗?我是雪莹啊!快醒一醒啊!”

司方雪莹本想伸手去唤醒对方,但司方浩仁的尸体上长出了蓝黑色的毛发,异变的速度远超过之前的所有案例,让她害怕地缩回了手。

“快,动手!”僵尸发出可怕的哀嚎,仿佛同时承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而司方雪莹只能握紧斧头,犹豫不决地挣扎着。

怨念变异的司方浩仁宛如疯魔,它再一次地突破了意识的控制,朝着司方雪莹疯狂地扑去。

而在司方雪莹的耳畔之中,门外传来越来越强烈的撞击声,就好像柳页眉那群人发现了地下室的黑暗研究一样。

司方雪莹只能拼命逃窜,很快就陷入了无路可退的境地。面对扑面而来的僵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握斧头,咬紧牙关,劈砍反击。

司方雪莹运转阴阳二气,反手挥起一把斧头,被断了胳膊的僵尸仍然猛烈地进攻。

“老师……”司方雪莹只得砍翻僵尸,一次又一次地挥下斧头,但这僵尸就像是一条柔软黏稠的毛毯,即使它已经被砍得稀烂,但它仍然在发生异变。

看着地上挣扎扭动、散发着令人作呕臭味的扭曲骨肉,司方雪莹额头的两道紧箍同时崩碎,化为成千上万的金属碎片刺入她的脑海,使得她的思维瞬间破碎。

“……”

司方雪莹心灰意冷地站起身来,在僵尸继续异变并向她发动袭击之前,她将地下室里的原材料混合成一大桶化尸水,朝着那不断扭动的“毛毯”奋力泼去。

下一刻,那剧烈挣扎蠕动的“毛毯”开始冒烟。

而司方雪莹仿佛已经耗尽了一切力气,她只能靠在地下室门旁,慢慢地软倒坐下。

恍惚间,司方雪莹看到冒出的烟雾竟然化为了司方浩仁的模样,他双手捧着一些虚幻而微弱的光芒,让这些微光渗入了她的手心。

“雪莹,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老师为你感到骄傲。”

“如今你拥有了修仙问道的资格,好好地活下去吧。”

她仿佛听见司方浩仁在向她告别,心中万般不舍又哀伤难言。

她伸手去触摸烟雾,但司方浩仁的身影却一触即散。

归溟界,那条锁链上的金光完全消失,被黑暗侵入而彻底锈蚀断裂。

司方浩仁本以为他会摔得个粉身碎骨,然而他只是轻飘飘的,像风筝一般坠向地面。

锁链消失之后,司方浩仁露出了笑容,他依旧握着那支黄金毛笔,朝着黑海一步步前进。

每走一步,他仿佛都在变得更加年轻,更加轻快。

岁月和人生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忆和负担,在此时此刻都如雨滴般逆流回天,消逝无踪。

直到他变成了年轻的司方浩仁,膝盖被黑海淹没,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然后沉了下去,化为泡沫融入黑海,再也不分彼此。

“他消失了……”陈子笺尝试催动归溟香,尝试发动重启留下一人。

但那一炷归溟香溃散解体又再度凝实,证明司方浩仁已经走完了全部的人生,消失在了未知的深海之中。

尸体很快就被化尸水处理干净,地下室内臭气熏天,而门外的喧闹声也完全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噪音只是司方雪莹的错觉。

司方雪莹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但她最终也没有哭出声,只是握紧了司方浩仁留给她的纸张,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陈冬理被时空重启带回陈丰县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尝试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去找莫桑文。

他潜藏在暗处,来到学府,却发现司方浩仁和司方雪莹都不在,于是主动接近设有地下室的住所。

另一边,陈慈芳的脚下的柴火越堆越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麻木憔悴的面容,似乎想将这些人的嘴脸牢牢记住。

等待下一次生死逆转发动后,他要将这帮人杀之而后快。

但令他诧异的是,人群之中出现了王老汉的影子。

因为每次时空重启都被迅速杀害,王老汉累积的精神侵蚀反而更少,他一路走来,看到王钐粱的肉体被绑在火刑木桩上,终于露出了苦涩又释然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才是那个鬼。”

“大慈大悲的山君啊,我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我的儿子早就已经死了,而他的肉身被恶鬼用来残害陈丰县的百姓,再多的喜事和悔恨也留不住他,我应该亲手结束这段孽缘。”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今天是我状态不佳,下次,下次我要把你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陈慈芳大怒,但他的修为被那诡异的尸骨反震所压制,根本无法隔空杀死王老汉。

王老汉脸上滑落两滴老泪,他咬牙拿出一把刀,向陈慈芳的胸口刺去。

就在这时,陈子笺取出了所有的香火。

到目前为止,他手中积攒了16根无愿香。

而诡异人影提供的归溟香,还剩下2990根。

他提取了陈慈芳留在炉中天地中的那些场景记忆,用无愿香将其炼化成平静的阳光,然后又一口气烧掉所有的归溟香,引得这片黑暗领域颤动起来。

陈子笺原本以为自己是死者的灵魂,依附在香炉中成为器灵。

不过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与陈慈芳之间纠缠至深的恩怨起源。

他并非真正的人魂,而是陈慈芳通过香炉神通炼化出的神秘种子。

巨额的香火投入使得黑暗领域开始扭曲,仿佛时空可以重新回到陈慈芳刚刚成功穿越、空间裂缝还未完全关闭的那一瞬间。

陈子笺望向裂缝的另一端,那个阴暗房间中的床上,有一套衣服被无形的物体撑起,他坚信那就是被陈慈芳夺走的肉身,事到如今他还是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不过,那种诡异的念头再次在陈子笺脑海中涌现:

“杀死那副肉身,就等于彻底杀死了我自己!”

“我将失去所有的根基,消散于天地之间。而他本身只是一种阴魂,可以重新找到另一个容器复活。这一切都不值得!我不应该这样做!”

陈子笺默默地凝视着那个无形的躯体,运转灵气低声念道:“焚香化法,折寿阴燃。”

只见那沉睡不动的衣冠忽然挣扎起来,衣冠之下不断涌出炭火和飞灰,好像一具碰到火焰的僵尸在抽搐挣扎。

陈子笺能感觉到那具肉身迅速枯萎燃烧,他对前世的那些眷恋也在迅速减弱。

王老汉连续捅刺了陈慈芳十几刀,但修仙者很难被凡人这样杀死。虽然陈慈芳的体态狼狈,但他眼中的凶光变得越来越强烈。

直到王老虎感到疲倦,他取出火折子将篝火点燃。

黑暗笼罩下的陈丰县内,才突然冒出了微弱的阳光。

“不,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陈慈芳原本意志坚定,决心在生死逆转后不惜一切代价消灭这些废物。

可当阳光和火焰同时照射在他身上时,他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

陈子笺在投下阳光的同时,也投下了前世陈家大院的幻影。

陈慈芳感到心头一阵惊恐,但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施展法术,也无法逃离这个原始而简陋的火葬仪式。

烈焰吞噬着他的身躯,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在那幻影中,一位陈家老祖缓缓走来,平静地注视着他,并开口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将化身陈慈芳,重新行走在这人世之间。”

“但是陈家祖,不被需要了。”

“来吧,让我们像拼图一样重新合体,让我们成为真正的陈慈芳,直到那时,我们就摆脱了这可悲的躯壳,成为与天地同寿的永恒存在。”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某个人的分身,我是陈家祖,我真实的存在过,我真正的活过,我不要被吃掉,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陈慈芳的心灵在这一刻崩溃了,而当这个修仙者心灰意冷陷入绝望之时,他周身突然钻出了奇异的紫砂色烟雾。

烟雾笼罩着陈慈芳,仿佛要将他的存在从这世间抹去。

但同时陈慈芳的精神和身体同时遭到极刑处决,以至于他的阴魂仿佛被无形的刀网切割成了玉米的形状。

伴随着一阵阵爆裂声响,他阴魂中某种物质像爆开的爆米花一颗颗迸发出来。

而那诡异的人影也终于现身,它没有附身任何活人,而是突然出现在陈慈芳的周围,影子形成的口水不断从它身上滴落,它挥动着随意延长的阴影手臂,将那些和芝麻糊一个颜色的“爆米花”全部捕捉到口中。

在陈慈芳彻底咽气的那一刻,陈子笺看到炉中天地之内,凝聚出一颗紫砂材质的圆珠,他顿时感觉头脑一轻松,往日的怨念和恩仇都在这一刻消散。

“我应该吃了他,使我变得更加完整。”那颗紫砂珠涌现出诡异的邪念,但陈子笺抵抗了它对自己神识的干扰,反手将它关押起来。

陈慈芳的阴魂没有被消灭,而是被寄宿在他身上的特殊存在拽回到前世的现实之中。

不过陈子笺也借此机会获得了陈慈芳的记忆,包括修仙功法和古书的知识。

从今往后,只要陈慈芳别在陈子笺眼前这么跳来跳去的搞事,陈子笺也不再想和前世的那些怨念纠缠不清,当他是个转世投胎的陌生人而已。

陈子笺神识锁定那道人影。

“你是为我和陈慈芳存在怨念才出现的,对吗?双方互相用怨念锚定的结果,是你把陈慈芳带到这里来的?”

“他因为我夺走了香炉而心生怨恨,而我因为他的谎言和欺骗同样产生怨念。直到我选择摧毁这份恶意,所以你就满意了是吗?”

人影不答,它只是像个意犹未尽的蜥蜴一样爬来爬去四处寻觅。

好像寻遍整个陈丰县,它都没能找到那种不可思议的美味。

只是,这道晦涩难懂的人影依然拒绝回答,它又出现在山君庙的外头。

只见它抓着门框的一侧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山君庙内的香炉挥挥手,又抛下一根树枝。

随后它退出门外张开双臂,犹如一只孤独而自由的风筝,毫不留恋地升往天空。

在它回归黑暗裂缝的那一刻,陈丰县上方笼罩的阴影也随之消散。

最终,所有经历了这场噩梦的凡人,终于得以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

但是有些人的音容笑貌,已经永远地沉入了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