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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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前因后果

莫桑文取来的僵尸头颅被重重地按在鬼王的颈项上。

接着,这诡异的脑袋就像复苏中的寄生虫一样不停地痉挛扭曲。

与此同时,鬼王那颗被蜡泪封印的脑袋也随之蠕动,两者的动作逐渐同步。

姚马桀护住状态奇异的陈延虎,老道士和莫桑文则控制住挣扎抽搐的无头尸体。

随后,陈子笺听见那两个脑袋异口同声、坚定不移地说道:

“我叫陈还丹,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这句话仿佛触发了某种术法的关键,鬼王的头颅中涌出熊熊阳火,导致蜡泪融化落下,显露出一颗被凿成两半的怪异人头。

这颗破碎的人头内部,充满了如蝌蚪般蠕动的怪异眼珠。

当看到这些眼珠在挣扎蠕动中渐渐失去生机,那个被老道士和莫桑文所束缚的无头尸体也开始腐烂,陈子笺相信不久之后,这只鬼王就会灰飞烟灭。

那扭曲枯萎的陈还丹的人头,见状之后终于露出了惊悚而满意的笑容:

“这恶鬼一心想要破封脱困,成为真正的鬼神,要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找到石壁,我真的对他束手无策了。作为陈家曾经的一员,如今我终于偿还一部分罪孽,使我能够从噩梦中解脱出来,还得感谢山君的机缘。”

“虽然我这罪人的一缕残念,并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凡人之躯真的无法承受神明的力量,现在还请山君息怒,快快收回神通吧。”

“我愿意在消散之前,将鬼王匿藏的灵气珍宝全部献上,这是山君应得的那份。”

陈子笺瞥了陈延虎一眼,他确认心魇病在极限爆发的情况下足以致命。尽管看起来陈延虎性命垂危,但那不是陈子笺动的手,主要原因是由于心力憔悴引起的气血亏损,以及短时间内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导致的躯体中毒僵死。

当然,陈子笺并不打算置陈延虎于死地。他这次采用了不同的炼化方案,观察陈延虎后续的反应和变化,将有助于了解香炉神通的具体使用方式。

‘虽然我并非山君,此时也未见到老虎的踪迹,但既然机缘自己送上门来,我还是收下这些资源吧。’

陈子笺顺势而为解除了炼化,将那些晦暗的记忆随手驱散。

被姚马桀搀扶的陈延虎跪倒在地,他身上的盔甲与地宫中的骸骨士兵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崩裂流血的紧箍也渐渐恢复平静。

“多谢山君成全!陈还丹愿意以本命残烛供奉山君之灵!”

坐在王座上夺取了鬼王身体控制权的陈还丹,恭敬地拱手一拜,只见他挖开鬼王身上残留的蜡烛和布料,略施小计就将其拧成一根蜡烛贡品,用周身的阳火将其点燃。

陈子笺立即察觉到那火焰中涌出一股类似香火愿力的布匹,这布匹之中融合了鬼王的灵力和诸多记忆,一看就知道是用于香炉炼化的上好材料。

陈还丹的供奉行为,大幅度加快了尸身的枯萎和燃烧。

但是这一切根本称不上是什么伟大的牺牲与壮举——他只是渴望平息怨念,偿还一些罪孽而已。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陈还丹就操纵着鬼王的尸身,自我解脱化为灰烬。

而老道士和莫桑文也无法抓住那腐烂殆尽的无头尸首,只好任其跌落在地,再用火油将这无头尸体烧成灰烬。

尽管山河岭间依然阴气弥漫,但在鬼王被彻底消灭后,众人才发现这片地宫并非无尽深渊,而是一个布满蜡泪和蛛丝的山洞。在山洞尽头的石头王座旁边,还放置着两口腐朽不堪的棺材,散发出浓烈的霉味。

想来,这应该就是当初藏在山君庙的人桩棺材。

老道士小心翼翼地将两份骨灰分别埋入棺材之内,确认洞内的阴阳二气已经平息。随后四人向外走去,只走了几十步,便能够看见石壁之外的河流和树林。

此刻,从落枫潭涌出的白雾已经完全消散,河流上的雾气也无影无踪。

尽管黑夜笼罩,山中的阴风仍然寒冷呼啸。不过随着阴云逐渐散去,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莫桑文收剑入鞘,这会儿丹药效力结束,他只能头晕眼花地靠在墙上揉太阳穴:

“唉,可惜还是被那炼尸道人带着山河玉玺跑了。”

姚马桀搀着依旧没有清醒的陈延虎,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莫桑文,主动开口:

“今夜的遭遇远远超出了先前的预料,我们先回陈丰县,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老道士心中也没有想到会陷入如此困境,但他知道独自回到山君庙也没有意义,干脆跟随护送队伍返回县城。

四人离开后,黑暗通道中出现了陈冬理的身影。

他从阴暗处缓步走出,月光照亮了他憔悴而潮湿的面容。

陈子笺翻开香火布匹,从僵尸陈还丹的记忆中找到了前因后果。

原来,陈冬理被炼尸道人抛入雾河后,陈还丹就立即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陈还丹躲藏于浓雾之中,主要是利用这迷雾来防止鬼王发现自己,这雾便是他的术法,因此他能够迅速察觉落水者是谁,然后前往落水点寻找目标。

不过因为他自身也是供奉仪式的特殊产物,无法承受白昼烈日的阳气,所以当陈还丹在落枫潭被激活唤醒之后,他很快就找机会离开了那里。

此外,与其说陈还丹是一只僵尸,不如说他是一个承载着活人意识残片的机关人偶。而且他的残缺意识无法独立苏醒,只有在鬼王苏醒之后,他才能从梦境中复苏。

当初司方浩仁试图将陈还丹封回原位,而陈还丹却巧妙地利用了司方浩仁所提供的温和阳气,用以抵抗鬼王头颅对他身体的召唤,并且趁机藏了起来。

可惜这是远远不够的,并不是僵尸的陈还丹,无法长期持续自身的存在。

炼尸道人本意是淹死陈冬理,幸好是陈还丹从水中赶到。

陈还丹不仅救了陈冬理,还借用了他身上的一部分阳气,使得他这份残缺的意识成功地延续到了关键时刻,趁鬼王心神失守的片刻主动现身。

正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陈冬理侥幸存活下来,依靠着陈还丹的迷雾术法,他与陈还丹躲藏在通道暗处。

之后,他不仅亲眼目睹了四人与鬼王对抗的激烈场面,还得知了炼尸道人的存在。

“就连一个早已逝去的尸壳,也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陈冬理望着被陈还丹咬过的手掌,先前阴寒之气侵入体内,再加上落水被呛,如今心神松懈,他当即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吐出不少泥沙和污水。

“但是爹说得也没错,那些战争和这个世界,或许并非我所想象的那样……”

陈冬理被冻得颤抖不已,但他强迫自己继续前进,尾随着队伍一路出山。

然后,陈子笺忽然听到一种粗糙而悲伤的声音,像是某种水牛的哭泣声。

陈子笺神识探入周围,发觉声音的来源并非此地。将神识再次投向山君庙,他惊讶地发现一只老虎正站在山君庙门外哭泣,它竖起身体,挥舞前爪上下作揖,泪水不断从它的眼中流出。

这老虎在叩拜片刻后发现毫无动静,于是它失望地转身跃入草丛,在山林夜色之中竭力飞奔。

陈子笺的神识一直紧随其后,最终在一处山坡上发现了另一只老虎的踪迹。

这只老虎,应该就是炼尸道人所说的小山君,也是陈子笺之前见过的老虎。

此时,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腹部的皮肉被利刃剖开。

当炼尸道人欺骗小山君,利用土遁之术找上门来以后,这场悲剧就已经注定。

这只老虎,似乎是小山君如今的伙伴或者家人。它口中叼着一只拔毛的野鸡,将肉放在小山君的嘴边,用脸颊轻拭着小山君的鲜血。

泪水从这只老虎明澈而愚蠢的眼中滑落,而它不理解小山君为什么再也没有回应。

恍然间,陈子笺看见炉中天地中孕育出一块燧石,燧石上有金光字迹闪耀:

野兽不知道什么是死去,它们只能看到自己的家人或同伴突然倒在地上,不再有任何动静。

于是,它们久久地守在尸体一旁不肯离去,满脑子都是找来食物唤醒同伴,时不时地用头轻轻拱动对方的躯体,希望自己的热爱和鼓励能够得到回应。

直到它们在努力之中彻底陷入绝望,迫于生存和压力地转身离去,它们才会终于领悟到生与死的辞别,在这人世间的真正含义。

这份与生俱来的思念,一直以来都被铭刻在所有生命的本能深处。

当陈子笺的神识到来时,这份思念便化为一块象征着“杀戮与生命”的太初燧石,沉默无言地悬浮在炉中天地之内。

“这块燧石不仅没法炼化,而且无法被我拆解驱散,光是用神识触摸到这块燧石,眼前就会浮现出世间万物生死轮回的原始壁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子笺有心挽留这只小山君,但他手头没有灵丹妙药可用,只能翻开香火布匹,希望陈还丹和鬼王的记忆之中有应急物品。

他迅速检索,并在鬼王记忆的中发现了一门名为《食气诀》的功法。

这门功法原本是专为修炼僵尸而设计的,其主要是命令僵尸释放自身的气息,将所有活人“染色”,否则聪明的活人就可以通过憋气来躲避僵尸的感知。

功法里面写着一句话:“食我气者,皆为我臣,食我眼者,皆为我目。食火、食兽、吞食天地,天地皆在我腹,我便化为鬼神。”

这是鬼王对《食气诀》功法进行了改良,使其具备了吞吐香火和气息的能力。

这招不仅在破除封印以后能够掠夺生机,也能制造僵尸傀儡来调查外面的世界。

陈子笺截取这篇功法之中的运功技巧,再以神识之力吞吐香火,使得小山君嗅到山君庙的焚香,再透过这本能的微弱呼吸,强行使得小山君通过呼吸“上香”。

透过这一门神秘的功法,陈子笺终于成功触及到小山君的记忆。

虽然只是晦暗的片段,但这些回忆都是小山君在弥留之际的最后念头。

‘爹,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有听你的话。可是山河玉玺的力量日渐衰弱,所凝聚的灵气已不足以维系我和弟妹们的灵智。彻底枯竭的灵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而我已经坚持不到灵气重生的那一天了。”

‘也许不久之后,我和弟弟妹妹将彻底失去灵性,沦为茫然无知的山间野兽。但我想在完全遗忘自我之前,寻找机会为爹报仇。’

‘那位道士欺骗了我,他先声称可以帮我杀死那个诡异的女人,又承诺可以寻回山河玉玺。可是当他找上门来,企图夺取山河玉玺的时候,我才识破他的真面目。’

‘我执迷于复仇,清醒之后也为时已晚,这也许就是灵智快要熄灭的预兆。没有灵力可用,我一定不是那个道士的对手,可是在我咬破他手指流出鲜血的那一刻,山河玉玺就已经变成了一件灵性尽失、无法修复的废品。’

‘那个道士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带着两件只能聚集阴气的废品玉玺匆匆离开,把我丢在这里独自等死。或许我会因此而丧命,但我的弟弟妹妹能够逃脱他的追杀,又能在山河岭中多活几年,熬到灵气重生的那一天。’

‘爹啊,你曾经离开过几次,告诉我们说生命本是一种奇迹,天地异变总会留下一线生机,长生久视终归能够等到奇迹降临,而你一定会归来。’

‘可在你离开之后,我就在陈丰县中听到噩耗传来,我无法理解那些人类为何如此残忍对待我们。悲愤之下,我在山君庙中挖出人桩,夺回了一枚山河玉玺,将那可恶的棺材推下河流冲走,可是事到如今,我仍然等不到你归家的日子。’

‘如果没有那两枚山河玉玺,我们一家本来可以在山河岭中静悄悄地修炼几百年,等到一个能够接纳我们的朝代,我们再重新出现,过上与妖物完全不同的生活。’

‘但是这一次,我是真的等不到你回家了……’

在小山君的记忆尽头,陈子笺也没有找到任何灵丹妙药之类的东西。

或许当山君降生的时候,那个灵气充沛、到处都是灵草和丹药的时代便早已消逝。

但小山君还是没有忘掉,当初他父亲得到两枚山河玉玺的情景。仿佛从那一天开始,他父亲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终有此劫,所以才将所有的孩子都藏匿起来。

“虽然我不是你爹,但是面对那帮不干人事的疯子,我还是可以支持你的。”

陈子笺紧握着小山君记忆中的一对山河玉玺,他品味着这份记忆上纠缠的执念,仔细衡量着炼化所需的香火资源。

随后,他将无愿香和鬼王的灵气注入其中,在玉玺尚未成型之前放入小山君体内。

“就当是做了一笔香火投资好了,至于你能不能活下来,那我就不知道了……”

“假如你不幸地活了下来,那我可得光明正大地薅你爹的香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