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朋友
一道陌生的声音将有名的思绪唤了回来,有名抬眸,一位身着淡青色衣袍,梳着整齐冠发的年轻男子,站在离她一米外的地方,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笑眯眯的看着她。
有名非常有礼貌的回了个微笑,就不打算继续理人了,便稍稍转过身去,侧对着青衣男子,继续思索起来。
青衣男子自然是察觉到了有名的意图,但他第一次见这个瘦弱的小伙子,心下便有了与之结识的冲动,于是便厚着脸皮,坐到了有名的身边,大声叹道:“哎呀!地上是谁掉的银子?”
很好,有名没有转过头。
青衣男子尴尬的咳嗽两声,将方才丢在地上的二两银子捡了起来。
“方才我见你从那所野学舍出来,是送自家孩子上学吗?”
“不过我观你年岁不大,不像是有家室的样子,莫非是那个张石头惹到你了,你来找茬的?”
“这个好这个好!我老早就看那张石头不顺眼了!你有什么计划,跟我说说呗?”
“要不我们去把张石头的墨案给偷了吧!”
有名叹了口气,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青衣男子,尽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听上去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道:“我与张夫子并无仇怨,你找错人了。”
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青衣男子见有名理了他,心中快意极了,撩起衣袍就坐在有名旁边的台阶上,对着有名热情的介绍起来了自己。
“我叫陈青山,小兄弟你叫什么?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妨我们交个朋友?”
有名上下打量了陈青山几眼,心中竟有些好奇,这人为何能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热情。
“我这人,不喜欢交朋友。还望兄台见谅。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有名骑上马匹离开了,留下陈青山一人在原地,他竟也不恼,只是对着有名的背影大声说道:“小兄弟,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朋友了,就这么说定了啊!”
有名将这句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心中吃笑,茫茫人海,不过偶遇,又如何能得知将来一定会再见呢。
有名摇了摇头,将陈青山只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随即望之脑后。
她骑着马径直来到镇狱,吩咐手底下的人将林三水给放了。
经过有名的特意叮嘱,这两日,林三水并未再受任何刑罚,只是身上的伤依旧可怖。
狱卒将林三水拎到了有名的跟前。
“我已经见过了那位张夫子,此事的确与你没有干系。”
林三水身躯一震,“没有连累他吧?”
“他好的很,另外,书院里的其他人都很想念你。”
“他们不知道我入狱吧。”
“当然,那位张夫子可是一个字都没透露,听翠姨那意思,这几日,院子里的学生又多了几个。”
有名话峰一转,眼睛直勾勾盯着林三水几近涣散的双眸,道:“那张兆雪在你行凶当日,亲眼目睹了刘家满门被屠!”
“不是我行的凶!”林三水有些激动。
“他看见了凶手,看见了你是怎样被无辜陷害的,却任由你在这有进无回的镇狱中,受尽酷刑,哪怕为此丢了性命。”
“不!张兆雪——张兆雪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或许林三水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他竭尽全力的想要为张兆雪辩解时,对张兆雪的称呼也下意识的改变了。
“行吧,既然你如此为张夫子辩解,那我也不再多言,只是刘府一案,并没有那么简单,如过真与他有关,他定然逃不过律法的责罚。”
“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是想听你解释一番,偷渡的事情。”
“偷渡?”林三水眼里闪过几丝心虚。
有名在林三水跟前蹲下,摊开一张卷宗让他看。
“官方调查,你是半月前才入的京,可是据清静院里的人讲,两年前你就在这儿了。”有名不急不缓的说着。
林三水立马激动的辩驳道:“胡说!哪里是两年!分明只有——”
林三水的话到了嘴巴,戛然而止!
“只有什么?”有名微微探出身子,语气沉重道:“分明只有一年是吗。”
望着眼前这个面容颇有女相的人,林三水竟被诈的说不出话了。
“我的确、的确是一年前入的京。”
“那为何在衙门只有你一月前的登记记录?一年前为何不曾登记?这不是偷渡!还能是什么?”
有名一连串的问题将林三水砸的头脑发蒙,即便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此刻的内心震颤,依旧觉得自己时刻处在生死边缘。
林三水重新定了定呼吸,将情绪稳定了下来,随后慢慢解释道:“我并非偷渡来此,而是被刘家的一位姑娘救了顺便带入京城的,在入京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会入京。而刘家那位姑娘——”
提到刘家那位姑娘,林三水的眼睛里溢出了水汽,“我无处可去,如玉姑娘念我可怜,将我引荐给张兆雪,从此以后也算多了个去处,此后,我在京城内四处营生,没有需要与官府打交道的地方,自然也就没有去补入京文书。直到一个月前——”说到这里,林三水有些说不下去了。
有名看着眼前这个二十五六岁的大男子汉,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落魄至极的样子,让她不禁心生感叹。
有名替他接着说着下去,“一月前,你欲朝刘老爷提亲,便想到了自己黑户的身份,无法去官府登记婚契,便主动去登记了入京文书,只是没想到,刘府一家竟遭此厄运——”
“我要杀了那个畜生!我要找出那个杀了如玉的人!将他碎尸万段!”林三水拼命嘶吼,表情狰狞。只是喊完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抽搐着哭泣。
有名叹了口气,“既然事情的原委弄清楚了,你走吧。”
林三水眼睛亮了起来,他爬到有名跟前,抬起头,乌糟糟的头发也难掩他眼里的渴求:“大人,大人!等我找到真凶,大人可愿替草民报仇?”
林三水扯着有名的衣袍,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放有名走的态度。
有名平静的注视着林三水的眼睛,轻轻道:“没有人是应该无缘无故要死去的。既有冤屈,何不平之!”
“从今日起,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就这样,林三水拖着一身伤离开了镇狱。
有名也回到了王府,爷爷一见她回来,便从锅里端出来一碗热的粥,再加一碟小菜,招呼着有名赶紧吃了。
“真香!”有名摸了摸一天没有进食的肚子,囫囵的吞下了这碗粥。
“吃饱了没有?没吃饱我再去给你端!还有呐!”老爷爷眼睛眯着,笑容满面。
“不用,我吃饱啦!”有名擦了擦嘴,欲将碗筷拿到厨房去洗了,这时,一个丫鬟快步走了上来,从有名手里将碗筷抢走了,低着头道:“这种小事,小大人还是交给奴婢们来做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有名甚至都没看清楚那婢女的长相。
老爷爷乐呵呵的在一旁说道:“这些小姑娘胆子小是小了点,但做事手脚特别勤快,我这一把老骨头今天都快歇出毛病来了。”
“您呀,就是该多歇歇!一大把年纪了!该退休咯!”
“我一把老骨头,不干点啥,总觉得心里呀,缺着点啥,只有做点什么,哪怕是给你端一碗粥,心里才觉得踏实!”
“不得不说,还是爷爷煮的粥最好吃!”有名笑着说。
老爷爷望着乐呵了数十年的孙女,眼里的迷茫却逐渐增多了,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眼睛都眯了起来,看上去笑的很开心。
“爷爷,您说,这世界上有永恒的情谊吗?”有名话题一转,坐在石凳上,将一只手搁在桌子上,用手撑着下巴,眼神望着半空中如玉盘大小的明月说道。
老爷爷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那轮明月,当即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泪花道:“傻丫头,爷爷对丫头的情谊啊,就是永恒的。”
“难道除了亲情,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再久,情谊也是会说消散就消散的吗——”有名不知道是在替林三水问,还是在替自己问。
老爷爷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哪怕有人同我有过命的交情,但是他若想伤害丫头,那这情谊,不要也罢。不仅如此,那还是我一生的仇人。”
有名看向老爷爷,老爷爷太老啦,经过这么些年的折腾,无数的褶皱纹路已经爬满了他的整张脸庞,原本清明的眼睛也变得浑浊。
“谢谢爷爷,有爷爷的这番话,我便明白了。”
有名明白了,张兆雪看待林三水,可能原本就是过命交情的好友,但是一经发生能轻易改变他人生,甚至能轻易伤害到清静院的事,张兆雪自然就舍弃了林三水。
虽然林三水是无辜的,他也亲眼看见凶手另有其人,但官府不知,定是要将张兆雪一同带回去审问,到时候进了镇狱,就不知道出不出的来了。
何况他说有其它人就有其它人?到时候万一给他定性个同伙犯罪,他百口模辩!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沉默,是张兆雪最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