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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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朵云

我不得不说,下竹中是一个小村庄却有大风景。“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村庄坐落在山的怀抱里,东面是山,南面是山,北面还是山,而西面是一片平整的田野。山与山之间是通往山外的长路,还有整齐的土地。高空俯瞰,这里的地形宛若展翅的凤凰。凤凰向东飞,蓝天做靠背,彩云追风相随,美景让人陶醉。家乡的山不高,田野远处的山影像心电图,起伏平和,然而这平和的背后潜伏着家乡人刚毅、果敢和好斗的成分,不像江浙人,连吵架都似唱昆曲,抑扬顿挫,文雅婉转。山野村民,无拘无束,性情狂野,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对于长期生活、成长在群山之间的人来说,时时刻刻希冀自己拥有一个辽阔的远方。更重要的是想弄个明白,山的外面是不是住着神仙?十七岁那年,我头一次离开下竹中出远门,但这片大地赋予我的蓬勃与宁静,没有因为外头世界的花花绿绿而改变。三十年后,我的情感世界除了童年、教育这两个主题之外,剩下的就是故乡。看见河里的鱼,望见空中的鸟,还有风中飘落的红枫叶,我会一次次想起故乡。

如今,故乡于我,全部的意义呈现为不断离开,又不断归来。更多时候,离开却成了一种无以言说的切近与归来。出入下竹中,甚至成为我生命中的前缘后事。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故事粮仓,装着我的灵魂从流浪到皈依的全部脚印。

立冬刚过,湘南山区天高云淡,空气凉爽,还有一丝太阳眷顾的暖意。因为本族人家置办酒席,我又一次回到老家。屋旁的桂花还留着恣意旺盛开放的痕迹,小溪边的菜园一派生机盎然。清晨,我漫步故乡的环村公路,只见太阳从山尖跃起,阳光掠过绵延起伏的山峦,踏着闪光的露水,洒向辽阔的田野。

我站在田埂上,深情地望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昔日农忙的景象和父母忙碌的身影又浮现眼前。我在这片土地上搂过草,放过牛,犁过田,割过麦,剥过豆,打过柴……故乡渐渐融入我的血液魂魄里。考入师范学校后,外出工作一晃三十年,故乡成远方。思念故乡、思念亲人的情感,就像一坛绍兴老酒,随着时间的久远而更为浓烈,越陈越香,愈加醇厚。

村前的小河,载着三国两晋南北朝,日夜不停向西流,仿佛一盘悠长的磁带,收藏了村庄千余年历史的声音。风雨的声音,树枝的声音,鸳鸯戏水的声音,熟悉这条河的村民能从声音里分辨出祖先留下的味道。我在这水的声音里悄然疑虑,思接千载,发现水的最爱是云,云是水的魂。云化雨,雨落在土地上,土地是云最后的归宿。故乡的云,一低头,一抬脚,就是岁月起伏。

我们家属于“半边户”,父亲在外地上班,只有母亲一个全劳力在家干农活。因此,小时候我们常结伴在山坡上、土堆里、池塘边玩,自娱自乐,倒也十分开心。在村小学念完三年级,我就跟随父亲到十里外的公社去走读,早晚行走在田间小道,风雨无阻。后来,又跟随父亲到离家三十里远的邻乡读中学,每周步行往返,还肩挑米菜,因此对身体有锻炼。小学和中学时代的“走读”,使我的意志得到磨炼,对“耕”的艰辛和“读”的快乐有了别样感受,因而走上社会后遇到一些磕碰,永不颓丧。

记得那年霜降,天气转凉了。我家村口有块红薯地留到最后才挖。只见母亲把地头两兜大的红薯留了下来,还在周边培上一些泥土,然后在上面覆上稻秆。我十分好奇,问母亲:“留这两兜红薯做什么?”母亲笑着说:“养地!”“养地?”母亲见我还不明白,接着解释:“土地也像人一样,需要喂养,太弱的土地长不出好庄稼。留这两兜红薯在土地里,也让它尝尝鲜!”时光如白驹过隙,回首往事,我渐渐明白了母亲的慈悲心肠,那是天人合一思想的朴素表达,是对大自然的感恩,也是对万物的敬畏,同时又是一种原始的祈祷,盼望来年有个好收成。

黄昏时分,我从田野往回家的路上赶,偶尔看见一两只白鹭在田间地头或小溪旁觅食。纯白色的身体,轻盈、灵巧,颀长的脖子,一伸一缩,顾盼生辉。“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这是古人对美好生态的向往。如今,这美好的景观,它就真实地出现在故乡的田园里。是什么让这里成了鸟的天堂?不言而喻,一定是故乡的绿水青山、蓝天白云。这是大自然的回馈,也是每一个远离故乡的游子心灵的回归。笑看天边云卷云舒,空气沿着我的鼻尖在脸颊流动着。风推着云,云牵着风,风起云飞,风云开阖,静静凝视故乡的天空,总有一朵云还残留于双瞳,熟悉而孤独,闪着迷茫的山景和私自珍藏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