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的职业生涯何其多面，要将其浓缩到六个瞬间实属不易。不过，若简要考量其职业生涯早期的五个瞬间，再加上一个截取自其晚年、最能诠释这一享誉全球之大人物的事件，则能对何以成就这样一位功力深厚、多才多艺的音乐家有所启迪。这些际遇间隔的近五十载岁月，恰恰收纳了几个世纪以来极为罕见的一段音乐生涯，而这离不开在他早年就展露出的才华和自信。

1943年2月17日，彼时24岁籍籍无名的伯恩斯坦代替阿隆·科普兰(Aaron Copland)，在纽约的市政厅音乐论坛上演奏后者的《钢琴奏鸣曲》(Piano Sonata)——这次论坛实为向这位作曲家致敬，他的两支管弦乐组曲同样得到演奏。科普兰当时正在加州忙于一部电影的配乐、分身无术，因此在论坛举办前不久让他的这位年轻朋友代替自己演奏这支奏鸣曲。伯恩斯坦本是一位杰出的钢琴家，又对科普兰的音乐怀有特殊的感情，很快就带来了一场足以打动纽约音乐精英阶层的精彩演出。据报道称，他为随后的小组专题讨论作出了重要贡献。

1943年8月底，伯恩斯坦被纽约爱乐乐团的新任音乐总监阿图尔·罗津斯基(Artur Rodzinski)任命为乐团的助理指挥，而在11月14日，他便走上卡耐基音乐厅的舞台，成为一场全国直播的音乐会的管弦乐指挥。现场观众本来期待看到的是杰出的德国指挥家布鲁诺·沃尔特(Bruno Walter)，相反，却见证了一位美国土生土长的年轻指挥家无与伦比的处子秀。次日这一事件登上纽约诸报纸头版，伯恩斯坦就此一炮而红，这距离他接受新岗位才过去了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要知道这也并不是一个总能为音乐家带来盛名的岗位。

1944年冬天，伯恩斯坦指挥匹兹堡交响乐团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交响曲（耶利米）》(Jeremiah)的首演，而后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再次演奏此曲，三周之内在两座城市双双取得成功——前者是由伯恩斯坦在柯蒂斯音乐学院的指挥系教授弗里茨·莱纳(Fritz Reiner)领衔的乐团，而后者是由伯恩斯坦的导师谢尔盖·库赛维斯基(Serge Koussevitzky)领衔的。

仅仅数月之后，伯恩斯坦成为杰罗姆·罗宾斯(Jerome Robbins)编舞的重磅芭蕾舞剧《自由幻想》(Fancy Free)的作曲者。该舞剧于1944年4月18日在大都会歌剧院首演。由于其中有一段情节是围绕三名告假的美国水兵在战时纽约一间酒吧的夜生活展开，该芭蕾舞剧恰如其分地顺应了时局，轰动一时。为了满足更多观众的需求，经纪人索尔·胡洛克(Sol Hurok)将该剧在这个巨型场馆的演出季延长了两个星期。此后，《自由幻想》开启了巡演之路。

《自由幻想》的剧本后来被改编为百老汇音乐剧，名为《锦城春色》(On the Town)，在1944年12月28日首演。罗宾斯再度担当编舞，而伯恩斯坦和两位词人、同时也是自己的朋友贝蒂·科姆登(Betty Comden)和阿道夫·格林(Adolph Green)一起完成了配乐——这二人也是剧本的作者。行家里手的百老汇总监乔治·阿博特(George Abbott)为这个项目引入了必要的投资，助其红极一时，上演达462场。

这五次良机皆出现在不到两年之内，伯恩斯坦也借其展示出自己在五个成名领域的惊世之才：钢琴家、评论家、指挥家、诸如交响乐和芭蕾舞配乐这样的古典体裁的作曲家，以及百老汇音乐剧的作曲家。诚然，在伯恩斯坦之前也曾有多才多艺的音乐家引爆音乐圈，但能有如此之大的公众影响或是涉足如此之多领域的，在美国尚无先例。到20世纪40年代末，他的指挥事业走向国际，无论是在欧洲还是在以色列这样的新兴国家都是一大胜景。此后，伯恩斯坦的非凡成就仍在延续：登上美国电视担当音乐教育家，包括《西区故事》(West Side Story)在内的百老汇音乐剧问世，受聘纽约爱乐乐团音乐总监这一瞩目职位，与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等。由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几十年间，伯恩斯坦开创了西方世界独树一帜的音乐生涯。

对伯恩斯坦的盛名和重要性的一次绝佳验证出现在1989年柏林墙倒塌之后。在其商业机构的协同下，伯恩斯坦于圣诞节当日在东柏林的大剧院组织了一场演出，在电视直播和录像之下指挥演奏了贝多芬(Beethoven)的《第九交响曲》(Symphony no.9)。他集结了四位独唱家、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及合唱团，还有来自德累斯顿、列宁格勒、伦敦、纽约和巴黎的管弦乐团成员——此举极具象征性，因为这些城市代表着东德和四十多年前占领战败的柏林及其余德国领土的一众国家。为了庆祝这一时刻，伯恩斯坦修改了该交响曲的文本，在席勒(Schiller)著名的《欢乐颂》中惊呼“啊，自由”而非“啊，欢乐”。这一改看似不敬，实则与伯恩斯坦对于这一历史时刻的感悟全然契合。如此壮举出自一位犹太裔美国指挥家之手，这似乎至今都令人难以置信。

出现在下文字里行间的伦纳德·伯恩斯坦涵盖了作为公众人物的伯恩斯坦的形象——这是一位秉异天赋的管家和受益者，正是这些天赋成就了他的事业。以这样一本传记的长度，绝无可能全方位覆盖这样一种被异常忙碌的生活填满的职业生涯，不过他作为指挥家、作曲家和公共音乐教育者的多数成就都得到了可谓详实的记录。此外，私生活中的他也将得到描述——这是一个在他的朋友看来忠诚、慷慨、合群、诙谐的人，又是一个勇于与那些为其生活制造困难或前来搅局的恶鬼进行搏斗的人。

他无法专注于音乐事业的单一领域，指挥和作曲两种欲望让他长期陷入挣扎之中。他逐快感而心不足——烟、性、食、酒、派对样样俱全——必然对健康有损，很可能缩短了其寿命。此外，伯恩斯坦虽为同性恋，但从小受到犹太信仰的教化，不得不娶妻成家；尽管他爱着妻子，但这样迫于无奈做出的妥协致使二人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伯恩斯坦对于诸多自由理想和以色列怀有热情，这占据其生活的一大部分，也会在本文的叙述中凸显出来。伯恩斯坦最令人着迷的地方可能是其海纳百川般的秉性——他渴望与尽可能多的人、尽可能多的思想发生邂逅、交集——他性格的这一面也将见诸本书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