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暗与光明的友谊
从溶洞回到地面,三人招了一辆出租车同行。
但没人说话,不是看向身侧的车窗玻璃外发呆,就是干脆闭上眼睛打盹。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什么呢,是信任,是简单纯粹,是不掺有任何杂质的友谊,也是付出收不回来的诸多真心。
什么是朋友?
朋友就是月亮对着月亮,但天上的月亮对着水里的月亮,本来就是一个实一个虚,哪里来的真心换真心??
十八年的友谊抵不过一点风吹草动的诱惑,江一冉突然有些心酸,又有点好笑。
她最好的朋友并没那么在乎她,黄心悦最后那句话看似关心提醒,实则更像推波助澜,将黄家二爷爷没说完的算是补充了齐全。
最重要的是,她不该对施以缓手的靳东南用乙醚。
对医生来说,那样的解释太过苍白别扭。真正的理由或许应该是迷晕了他去做“童男”,再加上小铁的“童女”,黄家兄妹就能顺利脱身,这样才合情合理。
江一冉摇下车窗玻璃,任由晚风轻拂发丝,抚摸她有些发烫的脸颊。遥望苍茫夜幕,无数星星点点对她闪烁神秘温柔的光。
她轻轻闭上眼睛。
万千思绪顿如潮水般涌来,转瞬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
那时,眼前也是漆黑一片。
小小的她还未从突然被人掳走的惊恐中反应过来,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不断哭喊,“……妈妈,妈妈,你在哪……妈妈……”
不知道啜泣了多久,一阵细碎的衣服磨擦声在不远处响起,迟疑了一会后朝她的方向小心爬过来,有人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确定她不是“鬼”,而是和她一样的小孩才细声细气地开口。
“你……你别哭了,我也好想妈妈。”
“……你是谁?”
“我叫黄心悦,你呢?”
“我叫江再。”
“我5岁了,江再,你几岁?”
“我6岁。”
“江再,你别害怕,我保护你。”
“你不害怕吗?”
“害怕,可是我刚才已经哭过了,现在不害怕了。”
两个小小的人儿说着早已经凑到一块,胖胖软软的小脑袋互相依靠着取暖。
黑暗中,黄心悦摸索着江再圆润的脸庞,又摸摸她的头发。
“江再,你怎么不扎小辫子?”
江再听了,好奇地去摸黄心悦的脑袋。
等摸到她椭圆的肉下巴,长长的麻花辫时,她羡慕极了,握着她暖哄哄的小手也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你的辫子真好看,可惜爸爸不让我留,他说会耽误学习。”
“我妈妈只要我学游泳,学跳舞,其他什么都不用学,她说只要我快快乐乐地开心就好了。”
“你妈妈真好,我爸爸要我学历史,学书法,学画画,还要练拳。”
"你爸爸是不是好凶?"
“有一点。”江再在黑暗中用力点头,有时候还会因为她没能及时完成学习惩罚她跑步。
过了一会,黄心悦拍拍江再的肩膀,很认真地安慰她。
“江再,你做我的好朋友好不好?”
“好。”
“要做最好最好的喔。”
“最好最好是多好?”
“就是……一起穿裙子到100岁的好朋友奶奶,呵呵……”
黄心悦说完自已就先稀里哗啦地笑了起来,江再也跟着大笑,她从没见过大街上有穿裙子的100岁奶奶,如果到时候和黄心悦两个人一起穿一定很好玩。
“好阿,我们都穿公主裙。”
她们笑闹了一阵,小肚子里都传来熟悉的“咕咕”声,黄心悦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拍手大嚷,“江再,我想起来了,我书包里有饼干,还有面包。”
江再高兴地眼前一亮,“太好了。”
可是才开心完她又觉得很奇怪,“黄心悦,今天不上学你怎么会带书包阿?
“我今天去少年宫学跳舞阿,放学的时候我背书包去上厕所,好像有人打了我的脑袋,醒来就在这了。”
她边说边往回爬,摸了半天才在黑暗中摸到她的宝贝书包。
带着书包爬回江再身边后,她拉开拉链问她。
“你呢,你是怎么来的?”
江再听着黑暗里“窸窸窣窣”的翻找声,也跟着回忆起来,“我跟妈妈去菜场买菜,她付钱的地方太高了,我就蹲在边上等,然后……就有个不认识的人来抱我。”
“我不要他抱,可是,后来我睡着了,等我醒来就这个黑不隆咚的地方。”
“江再,他们都是坏人。”黄心悦递过一大包面包给江再,“等我们吃完了就去找警察叔叔救我们。”
江再闻着香喷喷的面包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好,我们一起去。”
但没吃几口,她就听到奇怪的细碎声,还没等她弄明白是什么,就觉得有什么软软的带毛的东西在她身边“吱吱”地啃咬,她呆了一两秒,吓得扔了面包就跳起来。
“啊!!!”
“老鼠啊!!有老鼠,啊……”
她不顾一切地放声尖叫,极度的恐慌迅速传染给了黄心悦,被绑架到黑暗世界的惊惧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甩开手里的饼干也跟着失声尖叫起来,两个人牵着手没头没脑地在黑暗里狂奔乱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她们在没有边界的黑暗里摔了好几跤,才不得不喘着粗气停下来。就是在那时,她们停见了“哗哗”的流水声。
黄心悦惊喜地大叫起来。
“太好了江再,这里有水,我都快渴死了。”
“黄心悦别去,河里有怪物怎么办?”
“放心吧,我可会游泳了。”
“可是……”她想说可是还是很危险阿,但听到黄心悦离开的脚步声,只能小声地把话咽下去。
她不会游泳,不能跟着去河边。
只能在原地等,一动也不敢乱动,她记得爸爸说过,能上山,莫下海,不会游泳的人一定要远离水边。
听着黄心悦有些艰难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不知在什么方向停下传来“哗哗”的戏水声,她的心才放下一大半。
黄心悦欢快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江再,水好凉。”
江再咧嘴笑了,对着面前的空气问。
“水里有没有鱼呀?”
“江再……”但黄心悦才叫了她一声,就听见什么东西“砰”一声掉进水里,下一刻,只听得黄心悦扯着嗓子大叫,“江再别过来……有……有怪物……江……快跑……快跑……”
黄心悦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到再也听不见。
水浪翻滚了一阵又恢复了“哗哗”的流水声,四周又回归死寂,昏天暗地里只有她一个人,黄心悦似乎从没出现过,刚才的一切也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江再在一个人的黑暗里边哭边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浑身脱力,才晕晕乎乎地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她不知道是谁救了她,只觉得那个人的怀抱特别暖和。除此以处,她还隐约地感觉到只有她一个人离开了黑暗,那个怀抱和黄心悦都随着河水一同远去了。
回到家后,她大病一场。
不止性格大变,就连见到妈妈也不爱说话,学校更是没法去上。等过了一个多月她才知道,爸爸为了找她竟然也失踪了,那段时间不止她夜夜噩梦,备受煎熬,妈妈也是整日以泪洗面。
半年后,靳东南搬到了她家对面。
又过了半年,她在心理医生和妈妈的共同努力下,终于重新回到了校园。她以为她不会再交朋友,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遇到了她根本无法想像的人——黄心悦。
她长得很漂亮,很可爱,梳着长长的麻花辫。
她笑着对她说。
“江一冉,我叫黄心悦,我们一起做朋友吧。”
"……你没有死?"
她还是笑得很甜,“没有阿,我们还要做好朋友呢。”
“你……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做好朋友好不好?”
那时,九月的艳阳照在她身上热哄哄地让人焦燥不安,江一冉心跳得很快,死去了一年的记忆模糊得历害,她试探着伸出手,想去握“黄心悦”。
她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她。
后来,她们真的成了好朋友。
可是她也慢慢察觉出,黄心悦和“黄心悦”好像不太一样。
曾经的黑暗里,相互依偎的体温孕育出萌芽的友谊,但光明下,友谊一日日清晰滋长,却又像为了什么极尽燃烧。
于是她问她,她就偷偷告诉她。
她本名叫方潇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为长得像溺水早亡的“黄心悦”被黄家收养,之前不告诉她,是因为怕她和其他人一样,讨厌她这个被人领养的孤儿。
而黄家,也不愿意她再用本名示人。
命运的残酷让她将两个“黄心悦”再一次联系了起来,十八年来她们一直情如姐妹,互相信任。
眼眶被什么打湿了,一只微凉的手摸上她的额头。
“小冉,你发烧了!”
江一冉趴在车窗边无力地“嗯”了一声。
“小冉发烧了??是下水着凉了吧,都怪我。”副驾驶座的黄心悦听见靳东南的话急忙吩咐司机停车,下车后,她隔着车窗对里面说,“靳医生你们先走,我再……”
但她话还没说完,出租车就已经起动了。
望着远去的车流,她惨然一笑,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靳医生,你也讨厌我吧。”
黄心悦垂下脑袋,眼眶终于泛红,一行懊悔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很想对他说,我很羡慕冉冉身边有你。
也很想对江一冉说,冉冉,对不起,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站了一会,她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挺直腰板,转头走向与出租车相反的方向。
从现在起,她得偿所愿,终于能彻底摆脱那可怕的“童女”身份,但好像也同时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不,应该说是她从“黄心悦”那偷来的朋友。
……
江一冉能自由走动,是在两天后。
那天被靳东南背回家的情形吓坏了妈妈,即便她第二天就好了许多,妈妈也硬要她在家多休息一天才准下床。
回到博物馆,江一冉一进办公室就发现廖师兄早就到了,他安静地伏在桌前对着一本古籍若有所思。
“廖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她走过去打招呼。
廖师兄翻回书的封面给她看,是一本泛黄的《阅微草堂笔记》。
“刚刚看到里面的一个故事,有人问狐狸,你最怕什么,狐狸说,吾畏孤。”
“那人问为什么?孤狸说,天下惟同类可畏也。”
廖师兄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起张教授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们考古工作者不怕死人,最怕的就是在墓里遇到活人。”
听到这话,江一冉的心情蓦然沉重起来,她转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才喃喃开口,“廖师兄,你说教授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