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和我(小译林国际大奖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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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是《小银和我》[1]的“正确打开方式”

孙玉虎(儿童文学作家、知名童书推广人)

《小银和我》,又译作《银儿与我》《小毛驴与我》《小毛驴之歌》等。看这几个中文书名,你大概已经猜到,这本书的主角之一应该会是一头拥有银灰色皮毛的小毛驴。

但实际上,这本书的西班牙语书名叫Platero y Yo,直译是《普拉特罗和我》。

而且,作者胡安·拉蒙·希梅内斯是一位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西班牙诗人,曾影响了洛尔迦和其他一些作家,被称为“诗人中的诗人”。这就必然要求中译本要译出诗意层面的东西,而不能仅仅停留在文辞的准确性上。

张伟的译文让我们看到了这种努力。比如,书中有几处写小鸟的句子是这样译的:

“另一只在井栏边的小水坑里喝一小口天空的倒影。”

“一只我从没见过的长着黑斑的黄毛小鸟,一声不吭地歇在一根树枝上,凝入了永恒。”

喝一小口天空的倒影。凝入了永恒。这样的句子无疑是属于诗的。

所以阅读《小银和我》,最好是带着一颗诗心,努力靠近诗人的视角,才可能抵达文字所呈现的诗意世界。

现实世界的运转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阅读诗意文本,相当于按下了减速按钮。慢下来,打开感官,通过文字去感受作者笔下的世界,从而学会辨认真正有价值的事物,是当下的每个孩子都需要习得的本领。

与阅读充满因果逻辑的小说相比,这可能是阅读诗意文本最具现实价值的意义。

另外还有一个写作背景需要我们去了解。

1900年,希梅内斯的父亲突然去世,这对19岁的希梅内斯来说是一个巨大打击,他抑郁成疾,多次住进疗养院。这一阶段,他用写作来疗愈身心,诗歌呈现出低沉、哀婉的格调。《小银和我》就是这一阶段的作品,所以你会发现字里行间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就算是写快乐的事情,最后也会忽而转向一个忧伤的尾巴。

这种气质有点像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如果说《小王子》写的是一次邂逅引发的短短数日的心灵碰撞,那么《小银和我》更像是朝夕相处而生出的地久天长。

所以也有人说,《小银和我》是可以与《小王子》媲美的心灵读本。

既然《小银和我》是诗人带着一份忧伤的心境在打量着人间,那么透过诗人的眼睛,我们看到了什么呢?

我想,作家首先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勇于向后撤退的生活。

1905年,希梅内斯返回故乡莫戈尔居住,从大都市马德里撤退到宁静的乡村。即使在故乡,希梅内斯也是一副撤退的姿态。当所有人都在节日里跑去看游行队伍的时候,“我”和小银永远是留守在原地的那一对儿。

留守做什么呢?无他,就是看看鸟儿,望望树,听听风,读读书。在宁静的孤独中,把目光转向微小的生命,与内心世界对话。

这其实是现代都市人普遍缺失的两种凝视,一个是凝视自然,一个是凝视内心。凝视自然,路边的小花,钻藤蔓的麻雀,小溪,古泉,万物有灵,皆可入文。凝视内心,一次漫步,一场午睡,一段暮色,一个晴朗的夜晚,一座钟塔,都因为内心世界的充盈而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情趣。

可见,适当地向后退一步,就是向微小而珍贵的事物前进一步。

希梅内斯在《小银和我》的开篇致辞里明确地说:“欢快与哀伤是一对孪生姐妹,就像小银的两只耳朵。”因此,本书至少有三篇文字都是在书写“大快乐”时,突然就把你推到死亡的阴影下。

比如那个看见小花、小鸟都会笑得合不拢嘴的老头儿达尔翁,当他平静下来,会把目光悲伤地投向墓园,嘴里念叨着他的小丫头。

比如小银的开心果,那个小妹妹,仿佛前脚还在逗小银开心,后脚就躺在了白色摇篮中,顺着生命之河漂向死亡的彼岸。

再比如喜庆热闹的新婚之日,希梅内斯会突然告诉你,那个新娘子哦,有六十岁,已经守了三次寡;那个新郎呢,是个鳏夫,不过“仅此一次”。作家不说新郎到底多大岁数,只是说他“已经畅享过七十个葡萄丰收季酿出的葡萄汁了”。

经希梅内斯这么看似不经意地一勾兑,生命的酒杯顿时注入了复杂的况味,真正是赞歌蕴含着挽歌的情调。

《小银和我》一共有一百多个短章,这些短章既是像诗的散文,也是像散文的诗,随便翻开一页就可以读起。但我还是建议,倒数十个短章,请一定要留到最后阅读。因为那是一个情感的潮水逐渐积蓄的过程,虽然作家并未在文字里流下哪怕一滴泪。

作为全知视角的叙事者,希梅内斯其实早已知道小毛驴小银的命运归宿,所以在死神降临前,他才急切地呼唤:小银,快看哪,那驴队!小银,快看哪,那蝴蝶!

虽然小银没机会再看了,他早就知道的。

好在作家相信小银化作了一只白蝴蝶,继续蹁跹在永恒之中。

说回书名的翻译吧。把小毛驴称为“小银”,仿佛这一声“小银”,不是在叫一头小毛驴,而是在叫一个小朋友,或者叫一个亲密爱人。多了一分宠溺,多了一分温柔。

如果你能体会到译者的良苦用心,就知道希梅内斯有多爱他的小毛驴了。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关于《小银和我》的“正确打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