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蔚然大观的诗歌方阵
中山市傍依青山紧邻大海,独特的地域优势,使之承续本土文化的命脉,又吸纳海洋文化的精髓,成为孕育智慧、滋养诗性的一片神奇的土地,许多政治雄才、商业巨擘、文化精英、社会名流都在这里诞生和成长。这里是世纪伟人孙中山的故乡,又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三年前我有缘来到这里,就有一股热流在心中升腾,为他扭转乾坤的历史功绩,为他壮美的强国之梦而无限崇敬,也为历史烟尘遮避的他的民主意识、博爱精神和仁慈情怀而叹婉和悲慨。我甚至常有意味深长的遐想,假如他的生命再延续三十年,将会给中国带来什么样的福祉?然而历史严峻无情,它永远拒绝浪漫的遐想。好在时间不可拦截,我们沿着时间走向宽广,就会越来越清晰地发现,他的言论和行为洋溢着多么温馨的人性光彩,闪耀着强烈的人道主义光芒。宏阔的精神视野、深厚的文化积淀、崇高的人格魅力,赋予他诗性禀赋和诗家才情,他留传于世的诗篇,都以遒劲而酣畅、精湛而圆融富有经典意义,必将以其精神品格和文化内蕴感召后人。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座有文化品位的城市,其文学积淀的深浅与文化品位的高下总是相辅相成的。就文学本质而言,它是以诗文这一民族灵魂为载体,以陶冶情操,传承思想,形象地解读历史与现实,推动社会文明与进步,预言并引领未来为使命的综合艺术。文学特别是诗歌的兴衰,可以折射出一座城市的人文素质和城市精神。在中山文学艺术的历史上,可谓星光灿烂,黄佐、黄绍昌、阮玲玉、郑君里、萧友梅、吕文成、古元、苏曼殊、阮章竞、萧淑芳、特伟、方成、黄苗子、鲍蕙荞、刘斯奋、李海鹰、张肇达、吴冠英等等这些德艺双馨、名播四海的大家,确实让中山人引以为荣。尤其是苏曼殊和阮章竞等人的诗文,曾经广为传诵,激发了人们的诗情,丰富了人们的想象,鼓舞了人们的斗志。苏曼殊的诗更多流于缠绵悲感,题材狭窄,格调悲凄,表现了浓烈的出世思想和惆怅幻灭的情调,而阮章竞的一部长篇叙事诗代表作《漳河水》,以其深刻的思想性和不可抗拒的艺术魅力,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中的地位。
改革开放以来,诗歌在中山同样成为文明的号角,思想的武器,凝聚人心的力量。特别是近几年,在“文化名城”建设战略的背景下,中山市有一位才情勃发的诗人丘树宏,他所创作的长篇巨制和抒情短章喷涌而出,尤其是《以生命的名义》、《珠海,珠海》、《30年:变革大交响》、《共和国之恋》等力作,经配乐朗诵声情并茂,令人心热血热,他以饱满的激情和舒放的笔致,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在当代中国诗坛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由于他的感召、鼓舞、引领、扶持和巨大凝聚力,又由于另一位诗人李容焕的精心组织和召唤,一批批形色各异、风格各样的诗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形成了蔚然壮观的中山诗群。中山市的诗人们开展了丰富多彩的诗歌创作活动和诗歌学术研讨,已出版了许多个人诗集,最近又将推出《悠悠咸淡水·中山诗群白皮书》,其中收入84位诗人的30◦余首诗作,展示了中山诗群的集体风采。
这部诗集五彩纷呈,不同的创作方法、艺术风格和审美个性相兼容,传统与先锋相并存,共同表现出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时代和珍重自我的情愫。用丘树宏的话说,他们“用一簇簇彩色的祥云/慰藉那深切的精神/用一树树芳香的梦幻/带来温润的欢笑与安宁”。这是和谐社会的诗意葱笼。这部诗集中没有选入丘树宏那些大气磅礴的长卷,倒是入选了他诗意温润的抒情短章,黄昏的树林,秋天的红叶,河边的小牛犊,都有他对生命的关爱,他从老者温热的目光里感受到“晚霞的燃烧”,他从老者的手杖声中“感到了生命的喧响”,从而便有了绿色的启迪。他从伟人故居行中感悟到一种深刻的哲理,凡人与伟人都“扎根脚下的土地”,“只是伟人比凡人更接近天上的日月星辰”。《我们的节日》、《中国诗,诗中国》和《谒歌德故居》都融入了深邃的文化内涵。这些短诗别有风韵,与他的长诗相互补充,构成了他诗歌美学中的遒劲与温馨相和谐,旷达与细腻相交融。李容焕的域外风情,不仅有他深刻的人生体验,而且有美妙的想象:关于艾维斯少女的传说,圣洁而神奇;《江南美女》对周庄在别开生面的描绘中,增添了文化意味。郑集思与表姐天各一方,竟能“在梦外相会”,她频频布菜,要“把昔日精神疫症流行时/你我饿得瘦骨嶙峋的亲情/喂成一个肌肉型壮汉”。这是贴切的隐喻,在悲喜交加中我们能感到昔日的酸楚和亲情的温热。余丛的《我的舅舅》是写木匠尽管手艺精湛却无用武之地,最后只能打造骨灰盒。小视角却包容大主题,随着物质文明的嬗变使一个行业衰落和一个人命运的酸楚,他没有批判也没有赞美,只是时代就是这样无情地发展,与老舍的《断魂枪》有异曲同工之妙。《母山公园》立意不凡,以犀利之笔为人性高歌。叶才生笔下沉默的胡杨和“以叶为笑的白杨”,都是或坚毅或朗丽的人格精神的象征,他能从敦煌吹来的风中,感受民族的脉搏。龙威的诗澄澈亮丽,他拨离世态的枝蔓,去寻觅诗歌的真髓与爱情的真容。邵念荣的诗简约凝练,不管是爱的《约定》还是《心的皈依》都是深挚的相思。女性诗人们或直陈胸臆或剖析内心,或质扑描绘或曲折隐喻,都各具风格各有风韵。于芝春面对生活的实境,回忆乡土的温暖、赞美乞丐的尊严和劳动者的盎然生机,都有一种内在的力度。梁雪菊的《孕育一个你》是母亲与胎儿的对话,那是一种血肉相连神魂相牵的心曲。在我挂一漏万的叙述中,充分肯定了诗人们各自的审美追求和艺术特征,那些以传统方式描绘意象的诗,寓意还略显较浅,那些直抒胸臆的诗还略显直白,前者需要蕴藉,后者需要锤炼。
现在有许多青年诗人的作品,在不同程度上显现出先锋意味,以暗示和象征消解题旨的确指性,拓展了意蕴的丰富性;以轻松消解凝重,以平淡反证丰盈,且又叙述多于抒情。“二战”时期希特勒屠杀了600万犹太人,其中有100万儿童,我去以色列访问时参观了大屠杀纪念馆,在侧厅里有一个雕塑,用各色各样漂亮的童鞋堆积成一座小山,暗示可爱的小孩子们都被杀死了,我不仅愕然,而且对那些灭绝人性的战争充满极大的愤恨!还有一座儿童死亡纪念馆,走进门去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实物和照片,我们站在那里只看到天穹上有无数的星星,那是烛光透过多层三棱镜的折射的呈像,象征无数孩子明亮的眼睛,象征他们不死的灵魂,他们在寻找妈妈,他们渴望生存……我们站在那里都已泪流满面,甚至能听到彼此哽咽的哭泣声。优秀的现代派作品以虚融实,确实能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具有更大震撼力。刘洪希的诗《一只青蛙在城市里跳跃》可视为典型之作:“一只青蛙/身上流的是乡村的血/灵魂却在城市里/戴着镣铐跳舞//水泥地楼宇森林城市/站立在土地的沦陷之上/站立在一只青蛙痛苦的怀念之上/那微波荡漾的水呢/那草地稻谷/和梦中的家园呢//从乡村到城市/如果注定这是一次艰难的过程/一只青蛙千万只青蛙/情愿奉献一切/让热爱者的欢笑/建立在自己的血肉之上//九月的黄昏/我在城市的某一角落/看见一只青蛙/无家可归”。我无法只摘引其中的佳句,每一句之间都有不能割弃的绵密的内在联系,远离家园便割断生命的根系,在城市里奋挣是无奈是孤独,也是选择和奉献的复杂情感的交织,构成了当代漂泊者共同的心像。符马活的《练太极拳》、《路边的树》更切入内心,带有形而上的意味,主体与客体的相互替代以及感觉的形变,都让人恍兮惚兮似解非解,从而更耐人咀嚼。同样,马丁林的诗是在自我审视中触摸人生苦乐与人性真谛;二二是个很怪的笔名,在北京语汇中含有半愚半憨之意,但她却机智聪颖而尖锐犀利,她以感觉变形和多重暗喻,表现她的心灵世界和生命形态。罗筱、阿鲁、倮倮、木知力、乔明杰、王进霖、刘春潮、陈光钵、祝晓林、王晓波、刘建芳等诸多诗人的作品都各具特点,恕我难以一一提及。普遍的不足是过分的自我,还缺少时代光焰和时代脉搏。而语言的芜杂、过分的口语化也稀释了诗意,也许我们应从刘洪希的那首诗中有所启迪,每一个意象都有含义,意象符号的不同色调就组合成生命图像。
中山诗人群生机勃勃,以崭新姿态站立在南国,我期待其更坚实更丰厚,更有地域特征和时代特色。
是为序。
张同吾
2010年5月2日,北京
(本序作者为著名评论家、中国诗歌学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