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泽庵诗集

传

姚梓芳

吴泽庵，名沛霖，以字行，揭阳双山乡人也。双山据石母山东麓，东南行二里许，余家故乡凤林在焉。余弱冠即出游，乡党士林颇阂隔。每以闾巷砥行立名之士所在，而有恨余骛远，未及近搜也。甲子后倦游归里，侨寓汕头礐石之新村。泽庵方与其兄雨三主讲礐校国文，所居曰在涧庐，距余寓斋二百武。一日，泽庵忽以诗为介，道渴慕意。读罢，悠然神为之往，私喜幽人贞介，乃在吾邻，晚岁遁迹海隅，复得望衡对宇，差慰岑寂。自是时相过从，入其室，诗书烂然委几案，友于怡怡，妻孥翔洽，无寒俭不足之色。间与语及身世，泽庵郁郁不自得，几不胜偃蹇愁蹙之苦。余颇解譬之，以广其意。旋闻泽庵以疾殗殜家园，余常虑忧能伤人，数从雨三讯，息耗亦尚疑天所以厄泽庵者既如此，至或终有待，而不料其遽以是夭其生也。泽庵之卒，以乙丑(1925)十一月二十有二日，礐校同门开会追悼。与君宿契者，皆唁以诗文。余亦为二语挽之云:试检遗诗留绝笔，待编别传付名山。会毕，雨三辑师友哀挽之作，题曰“哀思录”，并所著诗文集及《谈艺录》《谈瀛录》《读孟蠡测丛谈》《牙慧集》等持示余，乞为传。泽庵性耽诗，尤善画梅花、山水，其源皆出自雨三，中岁浸淫醰粹，冥心孤往。偶有所作，有出蓝之誉。其读书不墨守成见，心所善者，虽隐必扬;心所否者，虽曹好不少回护。其赋性孤特如此，倘介甫所谓已然而然，异夫时然而然者耶。其足迹虽不及北游，然南及星洲、金塔，于故乡则金山、榕江讲席稍煖，辄浏览山水，寄之咏歌。己未以后，隐于礐山几六七年，与同乡丁讷庵、周芷园及壶社诸友唱酬赠答无虚日，江南高吹万、朱家驹等亦声气应求，以邮筒结为文字交。国学商兑会设于南京，泽庵遂与焉。余尝告君兄弟曰:“君虽所遇不获申，然世乱如此，挹山川之秀，有朋友之乐，极昆季之娱，比年以来，所收为不啬矣。”雨三、泽庵闻之，皆为怃然。君年十九，补县学附生，毕业榕江师范。历掌守约、端蒙、榕江、礐石中学等校国文教席。卒时，年四十有二。卒后雨三数以君传请，迁延八载，始获践夙诺。因次如右，其世次配室子女等，详泽庵自述中。

姚秋园曰:“辛壬之间，吾乡有续修县志之议，余忝是役，窃议人物文苑一门，有应严定程限者，其例二:一在科举时代，但能为制义律、赋试贴而无别集可传者不列;一在学校时代但能编辑(讲义)、涂抹(报章)而无专门撰述者不列。”援此例以求吾乡四十余年来文士，可得与选者不及十数。夫以吾邑人物，有明末叶，号称极盛。明清递嬗之交，其文章诗词足抗衡中原者亦大有人，而一任记述可胪举以垂方来者，抑又何寥落而不可多得也。泽庵清才雅抱，洒然尘外，年未四十而发奋著书，使得假之年，极其思与学之所至，其所造焉可量者!困顿穷巷，遗世孤立，秀而不实，竟枉天年。此吾党所为流连述作之林，掩卷沉思，益念君惓惓不能置也。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