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黎庶之王
岁辞也没觉得自己随便扯一段话能把邓婵玉策反,因此当天非常没有心理压力地回房琢磨剧本挖细节了。
结果第二天大早,姜子牙就笑容满面在殿上跟众人介绍邓婵玉,表示这是新的西岐成员,并将在今天回去策反邓九公。
然后郑重其事地表扬了岁辞,夸赞她一心为国、不忍百姓陷入战乱之苦,以一己之力促进两军和谈,功绩莫大云云。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岁辞只能掩饰住眼里的震惊,尴尬地表示这都是仰仗大王洪福,没有武王就没有西岐的今天云云,同时懵逼道:【啊?怎么就突然降了?昨天她不是还很硬气地骂我们乱臣贼子吗?】
系统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个情况啊这是?剧情惯性也没这么离谱啊?】
岁辞不确定道:【莫非是诈降?】
困惑地与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和解,岁辞说完获奖感言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坐下了。
姜子牙点了兵卒随邓婵玉同去商营,邓婵玉领命出了城。
当时殿上不好说话,等邓婵玉离开后,才有黄飞虎愁道:“丞相,那女将若是反复,该当如何?”
岁辞在心里拼命点头,全然想不通姜子牙对邓婵玉的信任从何而来。
其余周将的心理活动也大差不差,都睁着迷茫又澄澈的眼睛看姜子牙,里面盛满了大大的不解。
姜子牙纵览众人反应,笑捋银须,摇头道:“她以邓家声名为保,发誓绝不反复。总归不过一试,若能事成,免了二军交战之苦;不成,也无甚妨碍便是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
现在的时代,对祖宗和亲族看得相当之重。敢用家族的声誉发誓,极大概率是玩真的,也难怪姜子牙敢放手一搏。
系统怀疑道:【你给邓婵玉下蛊了?我不记得你有学过这个?】
岁辞勃然大怒道:【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系统拍案而起道:【那她怎么敢拿亲族发毒誓?!】
岁辞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哪儿知道!!】
岁辞和系统陷入了沉默。
西岐城内一人一系统相对无言,邓九公在营内正顾自愁容,左右忽然报入:“小姐领一支人马,打西周旗号,至辕门等令。”
众人都惊疑不定,邓秀虽然惊喜,更是迟疑:“小妹怎会打着西周的旗号?”
邓九公喜道:“许是诈降骗过西周,快令她进来!”
邓婵玉下马到了中军,见邓九公面容,鼻头一酸,当即双膝跪下,泣不成声。
邓九公看见如此行径,慌忙站起问道:“我儿这是如何说?”
邓婵玉呜咽道:“孩儿不敢说。”
邓九公安抚她道:“你有什么冤屈?站起来说无妨。”
邓婵玉流着眼泪,语不惊人死不休,叫道:“父亲,有冤屈的不是我,是您啊!”
满座的人都惊了一跳,邓九公更是骇然道:“此话怎讲?”
邓婵玉膝行至邓九公身前,哭道:“父亲,这么多人在,孩儿不敢讲。您叫孩儿单独与您说吧!”
邓婵玉自幼失母,邓九公怜惜她,本就对她格外爱护一些。现今见邓婵玉哀哀戚戚,泪流不止,邓九公也是心痛,叫她起又不肯,只能无奈对众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与婵玉孩儿说会儿话。”
众人面面相觑,很识趣地退了下去。只有邓秀还犹豫着站在那里,问道:“父亲,我也要出去吗?”
邓婵玉这才擦着眼泪起身道:“哥哥若想留,就留吧。我们一家人,不怕说这些话。”
邓九公忧心道:“孩儿,你说的冤屈,究竟何事也?”
邓婵玉把眼泪拭干净,把邓九公与邓秀都请到椅子上坐好,这才肃容道:“孩儿此去西岐,听得一语。”
邓九公看邓婵玉面色,不知为何,竟有些胆战心惊地追问道:“是……何语?”
纵然之前下了决心,在说这离经叛道的话语时,邓婵玉也仍犹豫一瞬,才低声说出口:“这世道,是由黎民决定的。黎民决定了王者何人。”
邓九公大惊,拧眉道:“何人竟说这等狂悖之语!”
邓婵玉咽了口口水,嗓音干涩地继续道:“天下之事……皆在人民之下。”
邓九公面色大变,怒喝道:“胡说八道!”
他用力一拍旁边的桌子,仿佛这样就能按下心里的恐慌,高声道:“你敢说这些无道言语,给我跪下!”
邓婵玉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目光却不退缩地直视邓九公,牙关紧咬:“父亲!您仔细想想,这些话虽然大逆不道,难道却不是真正的道理吗?”
邓婵玉急切地看着邓九公:“昔年尧舜禹三帝,哪位不是因为人民拥护才登上帝位?昔年夏桀才能不输汤祖,为何却落得失国之祸?无非是一方为黎民所弃,一方为黎民所望!”
邓九公拍案怒斥道:“忠君爱国是臣子本分,你竟然被迷惑得连这些本分都忘了!”
“父亲!”邓婵玉急声道,“昔年汤祖有感民众艰难,操戈而立大商!那时他难道不是夏桀的臣子吗?如今何人不夸赞他贤能有德、心怀天下?!”
“你现在连汤祖都给胡言乱语!”
“父亲,非是孩儿发痴。如今纣王与西周,恰似当年夏桀与汤祖啊!二者何其相似,一着不慎,便是倾覆之灾!”
见邓九公脸上仍是怒色,邓婵玉转头看向邓秀,叫道:“哥哥!难道你也不认同吗?三位大帝与汤祖,哪一位不是因为民心认可,才能成功?蚩尤与夏桀,又有哪个不是因为错失民心,才错失天下!”
邓九公身体微微颤抖,听见邓婵玉的声音穿入自己的耳朵:“忠君爱国我们一家何尝不知,但先贤早已用一生告诉我们,效忠君主的真正原因!”
邓婵玉伏地道:“如今纣王无道,暴虐肆意,天下民心所向西周,已经是无需再看的事情了!为这等君主效力,难道与不是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却妄想到达正确的地点一样可笑吗?”
邓秀早被惊动,只是犹豫着尚未回神。此时见邓婵玉声声泣血,眼睛一闭,竟也撩开衣摆,与邓婵玉一同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道:“父亲,此言有理,还望慎重!”
邓九公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
他愤怒,又有些无力:“你们是要翻了天啊!”
邓婵玉抬头,满脸决绝:“父亲,如今大势,已经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了。凡真正贤爱百姓者,谁不如同乳燕归巢般迫切地投向西周呢?”
邓九公不禁流泪:“纣王信重我,才让我官至此位;就此反投西周,你让为父于心何忍!”
“父亲,此等我一家微末事,怎比天下万万家哭声啊!”
邓九公侧头闭目,泪犹不息。
邓婵玉叫道:“父亲!”
邓九公不理,手用力地捏紧了椅子的扶手。
邓秀也叫道:“父亲!”
邓九公仍是不理,嘴唇却剧烈地抖动起来。
二人一同叩首:“父亲,此等我一家微末事,怎比天下万万家哭声啊!”
邓九公终于把头扭回来,颤抖地看着他们咆哮:“出去!”
邓九公用力地锤击了一下桌面,从坐椅上跌落下来。邓婵玉与邓秀忙要去扶,被他一甩袖子,挥开二人。
邓婵玉和邓秀犹豫地对视一眼,共同跪在邓九公身前,不言不语,仿佛无声的宣告。
邓九公略带颓然地喃喃自语:“我难道不懂得这些道理?我难道不懂得这些道理?!”
他的女儿和儿子只是静默地跪在地上,眼眶微红。
这是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帐外等待的将军们已经开始发出不安的喧闹声,邓九公终于慢慢地起身,把冠帽放在地上,郑重地伏地拜了九次,终于伏地不起,失声痛哭道:“我邓家,终究要有愧于陛下了!”
邓婵玉和邓秀一同把额头贴在土地上。
三人面向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