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正道,真的很沧桑啊!
父子两人一个撑着袋子,一个用簸箕装,没用多少时间就装好了四十四个口袋。
一袋麦子一百斤左右,四十四个袋子连麦子合起来不过两吨多一些,今年麦子的价格一般,一块一毛六一斤。
也就是说,他的父亲为这四千四百斤麦子差点连命都搭上,勉强收获了五千元。
而这五千元,还要除掉种子,化肥以及他的劳力成本……付出与收获完全不成比例。
张龙川对这个结果却很满意,在他的眼中,麦子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钱能衡量的,这东西有另外一个名称——粮食。
他就像中国所有农民一样,把这东西看的跟命一样重要,从来都不认为这东西其实就是一宗很普通的商品。
“咱家还有两亩地的谷子,两亩包谷。
我还种了一亩地的甜荞,六分豌豆,三分地的扁豆,这些杂粮的今年的价格好,等到秋收了,还能给你凑两万块钱。
家里还养了六只羊,再催催肥就卖掉,这又是四五千块钱……去年母羊下崽的时候,我以为至少有八个崽子,没想到死了两个,要不然还能多一些……”
张龙川絮絮叨叨的,张家园却听得心如刀割。
一口气连续扛了四十四个装满粮食的尼龙袋子,将他们安置在厢房里,张家园的愧疚之情马上就被劳累给摧垮了。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弄到钱,给父亲一个他想要的幸福生活。
清晨,张家园家的紫色牵牛花开的如火如荼,张龙川依旧在收集牵牛花喇叭状的花朵上的露水。
这是一个偏方,用花露水煮茶喝能清肺,润肺,对他的老病很有好处。
花朵虽然很多,露水却不多,每天能收集到一小杯就算是好运气。
喝早茶对父亲来说太重要了,张家园不愿意让父亲用昨天的陈水,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去古井里挑水。
今天去的早,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在张家园走动的时候,才能听见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吠声。
他不是最早的,田柔来的比他还要早一些。
看着这个小女子撅着屁股用力的摆动井绳,张家园就准备多看一会。
绣着小猪佩奇的运动裤遮掩不住她修长的腿,反而将她的身形完全展露了出来。
水井里的小水桶很不听话,总是不肯扎进水里好让她提水上来,而田柔显得很是紧张,一边摆弄水井里的水桶,一边还要警惕的向四周观察,这就导致水桶越发的不听话了。
“你总是躲着我干什么,我又不吃你!”
张家园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只听咣当一声,被她提到一半的水桶就重新掉进了水井里。
张家园一把抓住快要溜走的绳子,瞅着快要把脑袋杵进怀里的田柔道:“还是那么爱害羞!”
田柔双手抓着一看就是她们幼儿园配发的满是童趣的运动服下摆用力的揉捏,以至于她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不是……”
为了掩饰慌张,田柔还是挤出来了几个字。
看到田柔这个样子,张家园觉得自己要是不欺负她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考虑的怎么样?我今天就找人去你家提亲吧。”
“你胡说,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嫁给你。”田柔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抬起红苹果一样的脸大声对张家园道。
张家园没有看羞恼的田柔,摆动几下手中的绳子,就提起来了一桶水倒进了田柔的水桶里。
清亮亮的水进了水桶,田柔刚刚聚集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又没了,再一次低下了头。
张家园悠悠的道:“小时候,你总是离我远远地,即便是我给大家分考试奖品糖果的时候,你也是最后一个。
你记不记得?”
田柔低声道:“谢谢你,总是会给我糖果。”
张家园笑眯眯的道:“那么,你知不知道无论你来的早晚,都会分到糖果,从来没有一次落空过?”
田柔吃惊的抬起头,张大了嘴巴。
张家园笑着将再一次提上来的水倒进田柔的水桶,他没有把田柔的水桶装满,用扁担试验了一下重量,就放在田柔的肩头道:“这活应该让你五哥来干,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些。”
田柔低着头挑着担子走了,张家园不等田柔走远,就大声道:“你的糖果,我永远为你留着。”
田柔脚下绊了一个趔趄,好在她的平衡能力很好,快走两步就恢复了平衡,转过一道土墙,就走了。
“还是这么胆小。”
张家园嘀咕一声就重新打水,挑着担子回家。
他知道,田柔是一个被父兄从小就悉心保护下长大的女孩子。
整个古井村,有六十七户人家,基本上都姓张,田姓就六家,全是亲戚。
当年他爷爷用箩筐挑着他奶奶跟他大伯从河南逃荒来到古井村的时候村子里一个外姓都没有呢。
是一个爷爷分出来的六户人家,在古今村虽然是外来户,却因为强劲的生育功能,有很多壮丁,所以,在古今村中没人敢惹。
田柔是田家为数不多的三个闺女中的一个,加上长得好看,被田家人当宝贝一样对待。
如果娶了这个姑娘,以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有太多愿意照顾田柔心情的叔伯兄弟了。
水渠边上趴着一个人,来的时候没看见。
张家园走近了之后才发现是刘玉花的丈夫张大岭,这家伙满身都是泥,把头杵在水渠边上,牲口一样的饮水。
水渠里的水是提灌工程从黄河里抽上来的水,分渠里的水因为经过沉淀的缘故很清,而这个主渠道里的水跟夏日里的黄河水就别无二致,都泛着黄色的泥沙。
主渠道里的水很深,也急,张家园担心这家伙掉水渠里淹死,就把烂醉如泥的张大岭从水渠边上拖回来,丢在树林子里。
挑水路过刘玉花门口的时候喊了一嗓子,见刘玉花匆匆的走了,这才回到家里。
父亲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从他拿着一双筷子在小泥炉子上烤枣就知道了。
这对他来说可不容易见到,而今天,在他的心爱的白瓷缸子里居然放着两枚考好的干枣。
枣烤好了,就继续烤茶叶,茶叶烤好了,就把早上收集的花露水倒进去,起了一股白烟之后,花露水就蒸腾的差不多了。
张家园连忙给父亲舀了一瓢刚刚挑回来的井水,父亲把水倒进茶罐子里,这才满意的抽抽鼻子。
等水沸腾的功夫,他又开始烤馒头,见张家园往他的白瓷缸子里放了一块淡黄色的冰糖,皱皱眉头,取出来,重新挑了一块小的放进去,这才舒心。
父亲的早茶很具有仪式感,而张家园的早饭就毫无特色可言,一块前两天剩下来的油馍馍,再加上两个荷包蛋,就是他早餐的所有内容。
张龙川是一个固执的人,所以,他喝早茶喝了几十年,张家园吃油馍馍跟荷包蛋这样的早饭也延续了二十几年。
至少,从张家园母亲过世后,他吃的就是这样的早饭。
父子两互不干涉的吃着各自的早饭,没有话,只要两人相互在视线里,就很满足,没有什么好说的。
荷包蛋张龙川是不吃的,张家园试验过很多次,他总说不喜欢吃鸡蛋,这习惯也保持了将近二十年。
当然,他不是不吃鸡蛋,只不过是不吃儿子碗里的鸡蛋,生活不好的时候是这样,生活好的时候也是这样。
麦子已经收割完毕了,张龙川就跟着张家园去了门口的菜地。
他春天种下的辣椒已经长的很大了,今天约好了菜贩子,准备把可以卖的全部卖掉。
张家种的辣椒不多,只有两垄,可就是这二十米长的两垄辣椒,产出的辣椒奇多,两人忙碌了两个小时,才算是把辣椒给摘了。
还没有来的及休息,菜贩子就来了,带走了张家父子的产出,留下了两百多块钱,夏天里的辣椒卖不上价钱,菜贩子用一斤七毛的价格就拿走了张家近三百斤辣椒。
张家园摇摇头,他觉得很可惜,父亲种的辣椒很辣,做虎皮辣椒尤其好吃,这样的辣椒在兰州菜市上怎么也能卖到两块钱吧。
“给,拿着!”
张龙川把手里捏着的两张大钞递给张家园。
瞅着略微有些潮湿的大钞,张家园转身就走,这钱打死他都不拿。
“我家的辣椒卖了两千多,我爹说给我留着攒彩礼钱,我二哥好像有些不痛快。”
田成文一手拿着一个馒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绿莹莹的辣椒,一口馒头一口辣椒吃的毫无情趣。
“我要弄钱买辆车,以后我要做收菜,卖菜的买卖。”
田成文吃完了最后一口辣椒,把带着辣椒籽的辣椒蒂丢了出去,对张家园斩钉截铁的道。
“我早上挑水的时候看见张大岭了,他喝得烂醉,趴在大渠上喝水呢,要不是我把他拉回来,你说,他会不会掉水里淹死?”
田成文哼了一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不管这些,明天摘完豌豆角,我们就去龟城找顾道人。”
张家园笑道:“不管能不能发财,总要去看一眼心里才踏实。”
一阵惨叫声从刘玉花家的院子里传出来。
张家园瞅着田成文。
张大岭打老婆的事情在村子里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喝醉了之后,下手更重。
田成文低着头啃仅剩的一点馒头,只是总啃不到,因为他那只有力气的手早就把馒头给揉碎了。
他不好管张大岭打老婆,这是人家的家事,他要是插手了,刘玉花的下场会更惨。
张家园按了一下低矮的围墙就跳进了张大岭家的院子里。
田成文很快就听到张大岭的讨饶声,紧紧攥着的手这才慢慢的松开。
他不能摆明了帮刘玉花,张家园能!因为他是村子里出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还是刘玉花的同学。
没人会觉得张家园帮助刘玉花会有什么别的意思在里面,只会认为张家园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不惯张大岭打老婆。
很快张家园又从墙里跳出来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按照他的想法,刘玉花早就该跟张大岭离婚自己过了。
这也仅仅是他的想法而已,不是刘玉花的想法,更不是这个处在荒僻山谷里大部分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