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厚型心肌病：从死到生的奇迹

我接诊过一个病人，他是一个阳光帅气的中学生，在打篮球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心跳、呼吸骤停。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呢？

其实小伙子很早就被诊断出患有肥厚型心肌病。肥厚型心肌病一般是先天性的，少数可以治愈，大多数无法通过药物或者手术根治，除非到了很严重的地步，选择做心脏移植手术。理论上来讲，这类人不能进行特别剧烈的运动，当然也不适合做专业运动员。

在这次发病之前，小伙子因为有一些临床表现，已经被诊断出患有肥厚型心肌病。父母带他去北京、上海进行治疗，也看过相关的专家，吃了一些药，症状暂时缓解。他平时如果不做剧烈的运动，只是安静地读书，就不太会出现急性心力衰竭甚至心跳骤停这样严重的并发症。

但是，小伙子从小爱打篮球。由于我也非常喜爱打篮球，所以特别能理解一个很喜欢打篮球的男生突然之间不能进行他热爱的运动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其实在他上初中时，父母管得比较严格，禁止他打篮球。但是在他上了高中并且住校之后，父母就无法再严格地监督他了，他总忍不住偷偷摸摸去打篮球。不幸的是，这一次他刚打了一半，就突然倒地了。

我身边也有一些朋友倒在篮球场上。印象很深的是我以前篮球队的队友，他毕业后在公司的一场篮球赛上出现意外，发生了猝死。其实，不止篮球运动员，足球运动员以及其他从事剧烈运动项目的运动员也可能在运动场上发生猝死。

运动员在进行高强度体育训练或比赛的时候，都有发生心源性猝死的可能性，但发生的概率很小。而本篇文章中的小伙子比较特殊，他有先天性的肥厚型心肌病，这样的人本身出事的概率就非常高。

小伙子在发生心跳、呼吸骤停之后，他的老师立刻为他进行了心肺复苏，然后呼叫“120”把他送到了当地医院。面对如此年轻的生命，当地医院尽全力抢救，复苏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一般情况下，心肺复苏半小时不成功就可以宣布死亡了）。终于，他的心跳恢复了，但是脏器功能受损很严重，肺功能、肝功能、心功能，还有肾功能全都需要用机器来辅助；更关键的是，如此长时间的复苏造成了小伙子严重的脑损伤（缺血缺氧性脑病）。

当父母抱着一线希望把他从当地医院转到我们医院时，小伙子仍处于深度昏迷，肾功能处于衰竭状态，需要用人工肾进行维持。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肌钙蛋白值也异常升高。

肌钙蛋白反映了心肌受损的严重程度，他的肌钙蛋白值是我从医以来见过的最高的，比正常值高了将近1万倍，由此也反映了他接受心肺复苏的时间非常长，心肌受损的严重程度也非常高。

当时我们觉得这个小伙子很可惜，虽然可能保住命，但是大脑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因为一个半小时已经超出了我们复苏的极限。一般来讲，心肺复苏超过半个小时还没有起作用，在临床上就放弃了，就可以宣布临床死亡。也就是说，根据我们常规的认知，他的脑功能应该是恢复不过来了。但是他母亲非常执着，而且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相信一定会产生奇迹。

这让我们很感动，同时也给了我们治疗下去的信心。我们给小伙子进行了亚低温治疗和针对脏器功能的治疗。他毕竟年纪轻，恢复能力强，在我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他的脑功能一点点恢复过来了。

在他接受我们科室治疗的第一个月里，因为监护室不能探视，他母亲每天早上六点钟左右都隔着一堵墙在那边祷告，希望小伙子能够醒过来。墙的另一边就是小伙子。我每次早上值班的时候，看到她在那边祷告，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们能做的、能帮助他的真的有限，我也想坚持下去，看看能不能出现奇迹。但医生有时候不能相信奇迹，我们只能从理性和科学的角度去分析病情并进行治疗。我们和家属的谈话也是这样。我和他母亲的谈话总是基于科学及理性的层面，告诉她小伙子的脑功能基本无法恢复。

没想到的是，治疗了一个月后，小伙子的昏迷程度慢慢减轻，脑水肿也在减轻，这是非常好的消息。入院治疗一个半月后，他的脏器功能基本上恢复了，血压、呼吸、心跳都非常稳定，肾功能也恢复了。奇迹竟然要出现了。

毕竟他年纪非常轻，自我调节能力非常强。我们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病人病情稳定后给他做了高压氧等康复治疗。他当时出现了反复的癫痫样发作，但这其实是好事情，说明大脑皮质开始出现了异常放电。它虽然不是正常脑电波，但至少证明有脑电波出现。

在我们坚持不懈地开展对症治疗后，小伙子最终醒过来了。他能够认识人了，可以叫妈妈爸爸。虽然他的智力肯定会受影响，但我觉得这已经是非常大的奇迹了，因为他不仅醒了过来，而且有了认知。后来，他又恢复了一定的自理能力，能够缓慢地行走，我觉得这是非常不错的，当时也非常开心。

大概又过了三个月，他母亲带着他来看我们。我们确实觉得非常惊讶，也认识到如果在父母坚持、医生也坚持的情况下，这世界上可能真的会有奇迹存在。奇迹的创造是他身边的每个人不懈努力的结果：他的同学，在第一时间报告了老师；同学、老师在第一时间为他做心肺复苏，第一时间把他送往医院；当地医院坚持不懈地进行了高级别的心肺复苏；他的父母不愿放弃，又把儿子转到我们医院；我们又对他进行了一些脏器功能支持和脑保护的积极治疗。他最终能够恢复到这种程度，我觉得每个环节、每个人的坚持都必不可少。

确实，他的病情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也非常危重，所以任何细节的把握，与预后都是密切相关的。

这件事也让我对心肺复苏的极限产生了思考——到底多久的心肺复苏代表有希望，多久意味着没有希望？我们以前一直觉得超过半个小时肯定没有希望了，但是这次经历打破了我们的这些传统观念。

以前也有新闻报道和专业的文献告诉我们，在极端的情况下，有些病人可能在进行长达2小时的心肺复苏后，依然可以恢复过来。但是，如果我们没有真正见过、真正抢救过这些病人，往往不会相信，会觉得这只是虚无缥缈的奇迹。复盘这次治疗过程，我确实有了些不一样的心得和感悟。当然，这次的成功也离不开病人家属的坚持和他们对医生的信任。但反过来讲，我们看到更多年轻病人的家属，他们很坚持，我们也很努力，然而最后还是没有出现好的结果，我们也很遗憾。

我相信，就算不是每个病人经过我们努力的治疗都会有好的结果，我们也依然会一直坚持下去，这是我们医生必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