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姜桂题在梦里深一脚浅一脚,一直没睡踏实。突然远处的几声枪响干脆就把他拽回了现实。
“怎么回事?!哪里响枪?!”他一骨碌坐起身,眼睛还没全睁开就卯足了精神嚷道。
卫兵应声冲了进来,姜桂题看着卫兵的影子,屋外还是是一片沉闷的深蓝色。他问到:“什么时辰了?”卫兵划着洋火,屋里没升火,冻住了的油灯灯芯半天才勉强燃起一点比豆粒还小,闪闪烁烁的蓝火。姜桂题掏出怀表凑到火前仔细的看,当兵的赶紧再次划着了根洋火,快卯时了。
“刚刚哪里响枪?”他把怀表揣了回去,打了个寒颤。
卫兵把他的大氅给他披上,道:“像是马圈子、西柳屯那一块······”
“哎呀!这些狗日的就出来了?!”姜桂题脑子里飞快的先转起来。昨天他放在盖家屯的一支斥候被日本人发现,两方交了手,淮军这边人手不足,被赶了出来。
好在带了几杆连珠枪,没吃啥亏。
那屯子太小,不适合藏人。为防万一,西柳屯直到马圈子,他都安排了小股的人枪。怕的就是日本人偷袭。这些王八果然鬼的很!他猛一站起身,“吹号!叫吹号!把刘长富给我叫···哦,不,刘军门,请他到北头来找我!”
卫兵出去了。姜桂题摸着黑,掬了两捧脸盆里的剩水洗了把脸,一激灵,把那身困劲儿一下抖没了。
他把大氅裹了裹,出了门,带着自己的亲兵营先往屯子北头的既设阵地去了。
离天亮还早。不过这会儿天气还可以,天空没黑成一团,映得铺着雪的地面显出一片素洁。等姜桂题赶到村北头的时候,西柳屯那边枪声又不响了。他叫两个信得过的亲兵去一趟,看看情况。自己在雪地里跟拉磨的驴一般,看着自己的脚印转了一圈又一圈。
“军门!姜军门!”远远有人喊了声。
姜桂题抬起脑袋,循声望去,是刘长富的声音。他脑子一转,还没等他回答,刘长富已经快到跟前了。
“姜军门!”刘长富大半张脸躲在他自己哈出的白气里,“西柳屯那边打起来了?!”
“他倒说的轻巧!”姜桂题暗哼了一声,不过他没有把鄙夷挂到脸上,却是一副见得多了毫不见怪的口吻说到:“多半是东洋人搞的小名堂。”
“这么冷的天,怎么会!”刘长富一只手掏了下领口,转了转脖颈。
“怎么会?”姜桂题把腰刀杵在雪地上,一边眉毛一抬,拿眼角扫了他一下,“狗日的名堂多得很!老弟,从朝鲜到眼下这处境,吃他们的暗亏还少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刘长富想都没多想一下,张嘴问道。
姜桂题看了看他。
以他的脾气性格,他很想往这张明显比他小了十来岁,细嫩得跟剥了皮的鸡蛋一般的脸上啐口粘痰。
姜桂题大字不识几个是真的,粗鲁也是真的,唯独不鲁莽。
这个时候由不得性子。
“老弟,”姜桂题的手在袖子里狠狠捏了捏,对刘长富说到:“借一步说话。”
等走到僻静点的地方,姜桂题停下脚,直直的看着铭军的这位事实上的指挥,突然问道:“你什么想法?”
“我······”
“嘿······”姜桂题把憋在心里的那声冷笑换了个模样笑了出来:“莫非老弟还想避战不成?”
“我······”
“俺知道。”姜桂题换了副神色,显出些长者的神态来:“刘子徵一定是要你保全你刘家这点本钱的。”
“唉!”刘长富叹了口气,“我叔······”
“嘿!不是俺老姜说的话不好听,”姜桂题看了刘长富一眼,“你这个族叔打算盘的本事可比打仗强得多!他脚底抹油走了,倒叫你这个晚辈担了这杀头的差!”
刘长富一听“杀头的差”,一双眼睛便移到姜桂题的脸上。
“这还不明白么?”姜桂题看着刘长富那副模样,心里有了几分得意,接着说到:“子徵军门从鸭绿江一路避战,朝廷和合肥相国不好动他,那是刘六麻子(刘铭传,家中行六)的面子大。拣个卫汝贵杀给猴子们看。刘子徵拍屁股走了,你要是听他的避战保存实力,老弟,你想想,仗打成眼下这副样子,朝廷和李中堂会放得过你吗?说得不好听,往哪里跑,你那七斤半都得掉地上!”
姜桂题这话说的着实是在理。
刘长富显然被吓到了。
他的手摸到刀柄上,握着刀柄半天没说话。
姜桂题继续说到:“大敌当前昨天你还狎妓饮酒且不说,俺去看过你手下修的工事和开的枪眼,你是显得聪明真糊涂!那样的猫腻,打起来的时候只要你们脚底下一松,藏得住吗?老弟,你的人俺说不上话,可真要给双小鞋你,俺只要给宋祝帅上个禀帖,那里往朝廷一报,你立刻就得上槛车。这话俺不是吓唬你吧?都这个份上了,抖机灵你是躲不过这一劫的。打一仗不见得折他六麻子老本,偷奸耍滑,掉脑袋的可是恁自己。”
“军门!”刘长富发了急,也顾不得许多,道:“都是卑职糊涂!”
“好说!你老弟不是傻瓜!”姜桂题知道这小子的两个蛋这回捏在了自己手里,他脸上才挂上一丝笑,说的话也就显出些温度:“这是什么时候?你赶紧去把沿寨墙修的工事、枪眼过一遍,所有枪眼一律往下挖一尺;你要告诉弟兄,不在阵前杀敌,敢转身就是杀头!何况贼是攻,俺们是守;贼在明,俺们在暗,怕什么!打起来的时候你要亲自督战,一定要严明军法!到时俺的亲兵营也给你压阵。如何?”
“好!好!”刘长富嘴里答应着,“打起来”!宋庆还没来,怎么会打起来呢!仿佛刚从睡梦里被叫醒的人脑子里还犯着迷糊。可是刚刚的确是枪响,那不可能是自己的人瞎胡闹。他的嘴巴跑在了脑子的前面:“卑职这就照军门说的办。”
“还有。”姜桂题叫住了他,“你屋里的那位送走了么?”
刘长富脸一热,慌忙回道:“卑职这就派人送她走!”
“嗯。”姜桂题点了点头,“老弟,这个时候要小心!”
“三矮子!”刘长富三脚并作两步,边喊边朝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几个人影走去。
一个鼓鼓墩墩的矮壮汉子迎住了他。姜桂题从身形上看得出是昨晚上刘长富把门的那个兵。
刘长富跟他嘀咕了几句。那个矮子像个长出了腿的树墩般去了。
姜桂题对着天吁出一团白气,也朝人群走了过去。他要做的都做了。俗话说: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守旅顺的时候受那些稻草兵的拖累,得了个留营效力已经够倒霉了。这回这些杂种要再一跑,他自己这颗黑头还能不能扛在脖子上一样是个问题。自己吆喝不动这些杂种,话总要说在前面!他姜桂题绝不能再让坨泥巴掉进自己裤裆里!
东方远处的山后边露出一溜新鲜猪血般的红,使得起伏的山峦成了一溜浓黑色的剪影。
西柳屯的那些兵被日本人赶了出来,撤回到马圈子了。
让他这个罪员接手从来不是自己直辖的铭军,并非指望他能有什么积极的动作,也就是稳住这帮人,先占据海城外围的阵位,监视海城方向,等待宋庆和其他各路人马取齐。
姜桂题胳膊肘搭在一堵残垣上。
这些东洋人打的什么算盘?要是真的攻过来,别看刚才唬住了刘长富,就靠着这些从鸭绿江一路百计避战的这些货色,他可没有撑得住局面的底气。
西柳屯的确不好守,姜桂题本也没在里面放多少人。
撤出来不要紧。
正好把防线收拢些。
马圈子却绝丢不得。马圈子要是一丢,缸瓦寨的侧翼就直接暴露在攻击之下,那就把脖颈往人家刀刃上凑了!
他的手指在墙壁上轻轻敲击。眼睛往马圈子那边张望。
“老刘!”姜桂题的手指在墙上重重弹了两下。
刘长富挎着刀一溜跑过来,道:“军门有什么吩咐?”
刘长富这是第一次称呼姜桂题为“军门”。
姜桂题心头一乐。
“哎呀!你我弟兄,谈不上什么吩咐!”他一脸和气道:“昨天你往马圈子安排了人了吗?”
“照你的吩咐,安排了呀!”
“放了多少人进去?”
“四毛!刘四毛!”刘长富朝他刚离开的那几个人喊到:“昨天你往马圈子里放了多少人?!”
“娘的!”姜桂题心里呸了他一口:“他倒是个甩手掌柜!”
“爷!放了两百号人在里面呢!”
还没等刘长富开口,姜桂题先嚷起来:“不够!不够!”
“雷老七!”姜桂题叫了声自己的那个亲兵营营官,对刘长富道:“老弟,今天看样子不会好过。日本子不会眼看着咱在他们眼前晃的。会有动作。马圈子是俺们的侧翼,绝不能丢了······”
刘长富现在的整副脑子都长在姜桂题那里,听姜桂题这么说,他也跟着不住的点头。
“你听俺的,再派两百人,俺让雷老七也带一百人去。”姜桂题看到雷老七过来了,便对他说到:“七儿,你从亲兵营挑上一百人,再带上刘军门的人一起去马圈子,”姜桂题说着话解下腰刀在雪地上画了两个圈,然后拿腰刀在大点的那个圈的一个位置点了点:“俺会在这里安排两门炮支援你们。你给俺听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快速扫了刘长富一眼:“只要看得到老子的认军旗,马圈子决不能丢。听懂了吗?”
“嗻!”雷老七也快速往刘长富脸上扫了眼,给姜桂题行了礼,转身去了。
“七儿!”雷老七刚走了几步,姜桂题又喊住了他,自己几步赶过去轻声道:“那边的人要不听你调派怎么办?”
雷老七一时答不上话,直愣愣的看着他这个表叔。
“要狠。”姜桂题盯着他的眼睛,突然露出一脸凶相,低声嘱咐到:“霹雳手段,霹雳手段!懂吗?”
雷老七略为沉默了一下,对他的表叔点了点头,去了。
“来人!”姜桂题知道自己这个外甥不是个傻瓜,如果运气好一点,兴许他这个“待罪留营效力”的处分不用等到回去,在这儿就能给抹了。
一个亲兵一路小跑来到他跟前。
“去!传俺的令!”姜桂题边往回走边把手笼到嘴边哈了哈气,他也没顾刘长富,直接说到:“天亮后只要打起来,把俺和刘军门的认军旗结实挂的高一些!”
······
天麻麻亮的时候,大迫的搜索部队在城外附近转了一圈,一直到盖家屯,发现屯里的清国军队早撤走了。正准备回海城的时候,一匹壮硕的蒙古马在他跟前刹住了脚。一个骑兵将一张纸条交给大迫后便一掉马头,两腿一夹,一溜烟去了。
大迫借着卫兵手提的玻璃马灯看了看纸条的的内容。纸条是桂太郎写的:大敌在缸瓦寨。贵旅团准备向马圈子、下夹河村发动攻击。
“不愧是师团长阁下!这么快就发现清国军主力了!”
大迫下了马,把冻出来的清鼻涕擤了擤,环顾了一下,选了个屋子,要当兵的搭了个人梯,自己爬了上去。
这个时候大岛的传令兵也到了,大声向他传达了第六旅团打算向清军左翼攻击的消息。
大迫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屋脊上举着望远镜瞭望。
过了那么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蹲在屋脊上,对那个传令兵道:“喂!你去跟大岛说,正南方向,上下夹河村,一定有清国军队。请他先不要急攻,我旅团攻下下夹河村后,一起夹击马圈子,把外围肃清后进击缸瓦寨。听明白了吗?”
那个传令兵把他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大迫满意的点点头:“嗯!去吧!”他自己边说边从屋顶的斜面滑下来,两个士兵接住了他。大迫对两个当兵的点了点头,拂了拂粘在大衣上的干草,道:“好了,我们也出发!这么冷的天,唱支歌吧!”
队伍很快排好了,士兵们在雪地里跺着脚。
“雪中强行军······”一个下级军官起了个头。
“雪中强行军,大步踏坚冰······”士兵们跟着唱起来。
大迫突然高声唱道:“河川在何处······”
“道路不可知······”士兵们一阵窃笑,歌唱得越发起劲了。
······
宋庆背着手,低着头在雪地里来回踱着。他似乎听到几声枪响。
缸瓦寨那边传过来的?
“怎么回事?”他低头数着自己的脚印,“姜翰卿(姜桂题字翰卿)这个傻瓜难道昏了头?!会在自己还没到的情况下跟东洋人接上火?”
不太可能吧?
要是真接上了火,那老小子一定会派人来!
兴许是自己太不放心铭军,太敏感了。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角,把一只脚踩进之前踩出的一个脚印里。
北风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
“枪声!是枪声吗?!”宋庆抬头望向北边,“娘的!翰卿那里一定有事了!也不派个人来!得胜!得胜!”他一转头,一个身形魁梧的军官已经应声恭立在他身后。宋庆看了看他,道:“你赶快,”他蜷着食指在嘴里使力咬了下,把一只手拍在宋得胜的肩上,“带上所有的马队,哦!把所有的牲口拢起来,能骑得上去的你都带上······”宋庆对自己这个本家后生还是比较放心的,“赶快赶到于官屯,把俺的大纛和毅军的认军旗竖起来。就算见到东洋人,你只管守住屯子。俺没到你绝不要出屯野战!知道了么?”
“嗻!”宋得胜略一曲膝,转身就去了。
“老成,叫各营不要做早饭了,将就着吃些干粮,到于官屯再说!”
中军副将成璞拱手一礼,安排去了。
宋庆正在心头骂姜桂题粗心得连个信也不给他递的时候,他的亲兵带着一个牵着马的兵来到他跟前。
那个兵解下面上的鬼脸子,单腿跪在雪地上给大帅请过安后,把姜桂题的信交给了宋庆。
“嗨!”宋庆一把把信封抢过来,把信掏出来,就着亲兵手里松明摇曳的火光飞速看了一遍,“这些东洋人胆子这么大!”这样的条件下还敢主动出击,这些东洋鬼!宋庆把纸角都捏皱了。如此一来就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本来今天是要带主力去与姜桂题会合,等北边的依克唐阿一到,就攻击海城的。
可现在要先抗住对方的进攻了。
姜桂题的注意力果然在马圈子,而没有注意到于官屯的防务。
“姜翰卿反应还挺快,可老小子太粗心!”
“不对呀!”宋庆一拍脑门,手指在额上绕了绕,“这狗日的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虽说大字不识几个,可是人并不傻······不会出现这样明显的疏忽啊!”
宋庆的脚由着自己在来回的踱,脑袋却一直向着北面。
宋得胜带着骑兵们踩出一溜雪雾,去远了。
“哎呀!”宋庆突然意识到姜桂题未在海城最南面于官屯布防的可能,他那张老脸上掠过一丝冷笑,“这狗日的是在催俺呀!”
他心里总是隐约觉得不安。
“拿地图来!”
亲兵很快把地图给他拿了出来。
宋庆借着当兵的手里举着的松明在地图上细细地看。
“哎呀!”他的两只手紧紧一捏,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
于官屯北面,缸瓦寨正西面的有两个连着的村子。他猛一拍额,自己怎么会忽视了这个地方!他原想着东洋人在攻占海城后不太可能积极求战,因此只要求姜桂题他们尽可能集中兵力,等待自己的主力到达。可是如果日本人主动出战的话······老天!说实话,他没怎么往这方面多想。毕竟这样的天气,哪个王八会愿意呆在外面呢?!
不在上下夹河布置兵力,不敢进逼对方,从形势上看就意味着示弱!
自己这般保守,东洋人自然会利用这一层。
唉!真是······!
宋庆心里一紧,感觉被人狠揪了一把。他那一下差点背过气去。
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么个一厢情愿的判断!唉!是这天气把脑子冻僵了还是真的老糊涂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七十四了。这个年龄解甲休致,谁也无话可说。可是朝廷多年恩养,对自己不可谓不厚。如今正是国家多事之际,他宋庆不是个受恩不报的混账,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没脸奏请致仕。然而自咸丰三年投奔宫国勋剿捻,四十年戎马未有如此不顺,如此心力不逮。屡战屡败,哪哪都不对,宋庆觉得自己真是心力交瘁,力无从使,心头泛出一缕无法言表的悲哀。
得胜先动了身。这让他有了一丝慰藉。
啊!不!姜桂题会不会在那里面放点人呢?
菩萨保佑!但愿会。
但愿得胜先能得些好运!
“来人!”他大喊。
一个亲兵应声而至。
“你快去!”宋庆原地转了两步,“追上宋得胜,告诉他,”他又在地图上看了看,拿毛笔在嘴里沾了沾,要了张纸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交给那个亲兵:“要他把队伍带进于官屯后侦查一下北面的上下夹河村!如果没有东洋人,让他赶紧进驻。告诉他俺跟着就到!不要耽误!快去!”
最多一个时辰,他们能到。宋庆稍稍松了口气。
在他一只脚踏进马镫的时候,亲兵一声不吭地双手托着他的靴底轻轻一送。说实话,只有上马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真老了。七十四,嗨!还在冰天雪地里打滚卖命!即便是借了力,宋庆仍然费了些劲儿,那条腿才跨过马背。
“别磨蹭!”宋庆坐到了马背上。
“动身了!”宋庆揪着缰绳,控制着胯下喷鼻、蹬蹄,躁动起来的马。
这支一直由他带出来的队伍表现出令他满意的状态。大伙儿没有抱怨在这大冬天里连口热的都进不了嘴就要往战场上赶。边走边整理队伍的人们经过他的时候大多都对自己这位须发皆白的长官报以顺从而且有些羞涩的微笑。
“大帅!你老也饿着肚皮么?”有胆子大的年轻人冒昧的高声道。
“老子要是吃独食,你们背后还不骂俺的老娘!放心,两三个时辰饿不死人!”宋庆半俯在鞍鞒上笑道:“到了于官屯要火头做热汤面给大伙儿吃,敞开吃!”
“嘿!咋会!”一个嘴巴边刚长出些绒毛的年轻人带着些羞涩,声音倒挺响:“何况你老还许了愿!”
他近旁的兵都笑起来。
“嘿!宋爹,你老这愿许得及时,俺们脚底下都攒了劲儿!”
说这话的哥们儿周围那群人跟着哄笑起来。
宋庆朝他们挥了挥手:“放一百二十个心!不吃得打嗝,都不是娘养的!”
当兵的又是一阵哄笑。
“雷老七!你不在你缸瓦寨抱你舅舅的大腿,跑这里来干啥?”雷老七他们带着增援的兵刚进马圈子村口,就被一个带兵官带着几个人拦下了。
雷老七只是轻蔑的看了眼这人,没动,也没答他的腔。
跟他一起来的铭军的军官先走上前,冲那人道:“鼓眼睛!蠢卵,别找不自在!雷千总和俺是奉姜军门和刘抚标的将令增防!”
“哦!顺生哥,是你!”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不情不愿,却也让出了道。
“六叔在哪里?”那个铭军军官继续问到。
叫“鼓眼睛”的小军官没好气的朝村里努了努嘴。
“你他娘今早拉白屎吗?!一副狗脸子!”那个铭军军官来了气,“带路!”
“点背。一通宵,输得露屌了,写了欠条才出了门,还能攒得出好气?”鼓眼睛的一个同伴笑道。
“鼓眼睛”瞪了他一眼,一身骨架子像是没接对位,晃悠着去了队伍前面。
雷老七他们还没找到那个六叔,村子北面已经响了一排枪。
“放的排枪!”雷老七抽出腰刀,“快!”
他俩带着三百来人也没顾那个“鼓眼睛”,拔脚就往村北跑。
“六叔!”
一个胳臂撑在墙上当支点,举着望远镜的军官回过头来,一乐:“狗娃!你怎么来了?”
“四叔怕你这里人手不够,让俺和雷千总给你添点人手。”那军官上前给这个六叔行了礼。
“六叔,这是姜军门亲兵营的雷千总。”
那个六叔一挑眼角,点了下头。
“雷千总,”刘顺生说道:“我六叔,副将衔营官刘长仁。”
“卑职见过镇协。”雷老七赶紧跟刘长仁行了军礼。
“好,好,”刘长仁对顺生高兴道:“你四叔也知道心疼回人!带了多少人?”
“我带了两百,雷千总从姜军门的亲兵里带了一百。”
“娘的!那还差不多!”他沉默了一下,紧接着笑了笑,把望远镜递给刘顺生:“你来看!这些个狗日的!大冷天硬是不肯让人进屋!一会儿逮着了,老子非得剥了那身黑皮看看里面,难不成长的一身兽毛?”
远处雪地上有一溜细小的黑点在集结。离得还挺远。
“还远得很呢!就放枪,有用么?!”刘顺生一只眼贴着望远镜。
“有用么?你娃儿懂个屁!把那个‘么’连口水啐了,叔教你点有用的!”刘长仁冲顺生翻了个白眼,掏出根烟杆,背靠着墙把烟杆伸进烟荷包里掏着烟丝,“老子就是要让这些王八知道,别想着偷偷摸老子!老子可没扯抻脚睡觉!狗日的!昨晚西柳的人撤回来老子就担心会有这么一出!”
“怎么?”刘长仁侧身身体挤在墙边,缩着脑袋快速划着了一根洋火,用手捂在烟锅上,嘴里吧嗒吧嗒连吸了好几口,直到嘴里和烟锅都喷出团蓝烟,他才用拇指压了压烟锅,抬起头扫了眼雷老七,对顺生道:“老虎不在了,没瞧出来,长富这只猴子要称回霸王了?他要真有这气性,狗日的,俺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他往天上喷了口烟,烟迅速被风揉碎了。
“这才对么!老是跑!跑个啥?痛痛快快打一回!被人家从朝鲜都撵到这里来了!跟个没卵子的货一样,有什么意思!这张脸以后往哪里放!”
“唉!娘的!”刘长仁烟抽得很快,他往地上吐了口清口水,把烟锅在墙上敲了敲揣回了怀里,两手伏在墙头上看了眼雷老七,又看了看顺生,自己上半身趴在墙头,手往东一指:“你两个来看!”他看到两个军官都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便接着说到:“看见没,那个村子?”他指着一层薄霭里隐约的上下夹河村,他又看了眼雷老七,“不是老子话讲得不好听,你那个姜军门和长富昨天就不该呆在缸瓦寨,应该把人都带到那里!把炮放在于官屯。从那座村子到海城,一路无遮无掩,都是开阔地,那些王八只要敢出城,几排枪就能把他们打回去!还有什么皮跳?等宋祝帅他们到了那就是个铁桶,想咋打就咋打!”他转过身来,看了看两人:“都没想过那些王八会进攻!这下好,东洋人要是占了那里,俺们爷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啦!”
“那里放了人进去的。”雷老七接住他的话道:“姜军门昨天就安排人去了。”
“哦?!”刘长仁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姜桂题这么个粗人还有这么细的心思,“是么?那就好!那就好!放了多少人进去?”
“亲兵营拨了一百五十个人叫人带去了。”
“唉!那还不如不派!”雷老七才说完,刘长仁叹了口气。
······
“噗”一颗子弹划破空气,从大迫尚敏的头上飞过去。
大迫回过头,仿佛是要看看那颗子弹会飞去哪里。
他没找到子弹的去向,却被霞光刺得眼睛一眯。太阳眼看就要升起来了,光芒已经把地面铺上了一层金色。他高兴起来,一只手在冈本忠能的肩上一拍:“旭日!好兆头!皇国武运正隆!”
“是的!阁下!皇国武运正隆!”冈本忠能回答道。
“嗯!太好了!”大迫脸上带着些得意:“从我军即将展开的攻击看,今天必定一战而胜!”
“哦!”冈本一时还没理解旅团长为何突然如此笃定。
大迫看了看他,又回头再看了看从山后头冒出了一小半的太阳,脸上现出一丝诡谲的笑。
“哦!哦!”冈本突然明白过来,“是的!是的!旅团长阁下!”
“唉!那么早结婚!”大迫尚敏似乎带着些怨气看了冈本一眼,“你这个家伙!”
“阁下,我们现在就开始吗?”第十八联队第一大队大队长石田正珍少佐跑过来问到。
“不,”大迫又看了眼身后的天,掏出表看了看,说到:“等太阳再升起来些。”
刘长仁一直站在一堵胸墙后瞭望对面的那些东洋人。
太阳从山后露出大半个脸的时候,他眼睛一眯,转过身靠着墙,对两位增援的军官道:“糟了!”
“六叔,什么糟了?”顺生接着他哈出的气就问。
“刘镇协指的是俺们正对着太阳吗?”雷老七看着刘长仁。
“正是!”刘长仁也看回他,道:“他们在等太阳露出全脸!这些狗日的,真鬼!”
“那些守在屋里问题不大,太阳晃不到眼睛。”雷老七说到,“屋外的麻烦些,卑职想叫他们趁现在在墙上再凿些枪眼据枪,装定好表尺,阳光的影响就不会那么大。”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刘长仁道:“狗娃子,你的两百人监视住下夹河那边,俺的人盯住对面盖家屯这狗日的。至于雷千总······”他摸了摸胡髭,“俺知道,你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雷老七拱了拱手,道:“刘爷,俺接到的命令就是协防。别的话不多说了。该上的时候俺姓雷的不会装孬!”
“嗯,嗯。好!”刘长仁看着他,也拱了拱手,“就这么的!”
“娃子,”刘长仁对顺生说到:“俺们刘氏一族跟着省帅(刘铭传字省三)发达,出关前铭军可是十一镇之首,这块招牌是打出来的。出关以来你都看见了,你那二爷(刘盛休)不怕丢人,可俺们不能让人家说刘家的人都不要脸!你那四叔(刘长富)也是个什么都吃,只不吃亏的琉璃猴子,不打仗的时候钻山打洞往上爬,打起仗来巴不得跑远些。可是端俺们这碗饭的不靠战功,就是爬得再高,别人也不会服你的气,只会说你是个孬种!今天你既然来了,六叔要你跟六叔一起,为姓刘的挣回点颜面,能行么?”
“叔!”刘顺生没想到他六叔突然把话说得这么重,他望着他六叔,答到:“看你老说哪里去了!俺听吩咐就是了!”
“好!这还像个带把儿的说的话!”刘长仁赞了赞顺生,眼睛扫了他左近的随行官弁一眼,对雷老七道:“雷千总,那就先请你把你的人布置在俺们后面。俺手下这几百号人,但有不肯出力死战的,你雷千总不必手软。”
太阳升到完全离开山顶的时候,天空褪去了那层绚丽的金色,变成了湛蓝,连片云都没有。地面那些薄霭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能见度好得不得了。太阳由金色变白了,它的光只要进到人眼睛里,就晃得人眼前现出一片片游移的红虫。相反,只要不和它对视,地面的一切也统统逃不过人的眼睛。
刘长仁从望远镜里看到盖家屯外那些黑点已经结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小方块。通过望远镜,甚至可以看到东洋人指挥官手里的指挥刀偶尔闪耀的寒光。
很快那些黑色的小方块在往自己这边移动。
“喂!”刘长仁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他只是扯开了嗓子:“憋了屎尿的现在赶紧去屙干净了!枪一响还喊要拉屎的,都给老子屙在裤裆里!”
“叔!”顺生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他身边,道:“要不俺现在去下夹河怎么样?”
“没用。你老实呆在你的位置。”刘长仁道:“俺们看得到的,人家也看得到。失了先机了。俺们这里不丢,就能消耗狗日的。眼下只有等宋祝帅、蒋希夷他们的援军快点到了。”
“诶!”顺生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狗娃子,多挖些枪眼!”刘长仁一转脸,看了看他,“小崽子们只要看到自己能打到人自己又不会挨打,自然就不怕了。”
“俺知道了!正叫他们挖呢!”顺生被他六叔说得有些兴奋,“多亏了有那几把洋镐!俺去了,叔!”
“嗯,去吧!”
刘长仁望着顺生去的背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扯着嗓子喊到:“当心!”
“诶!知道了!”顺生头也没回,只是扬了扬手。
“真不是时候。”刘长仁望着远去的年轻背影。
大概还有四五百米距离的时候,东洋人的黑色方队又停了下来。刘长仁通过望远镜大概齐能看到排面。他在心里数了数,一千多点。这样的规模想吃掉自己?刘长仁稍微放了点心。
大岛在一处民房的屋顶上看着大迫的队伍在盖家屯外完成了集结。师团长最终把主攻的任务交给了大迫的第五旅团。今早天没亮他就带着搜索部队进入西柳屯。出发前他就判断这条路线不会有什么情况。正准备休息片刻继续搜索前进的时候,师团长派来传令兵要他撤回城里。他知道,这当然是师团长一片好心。第六旅团从岫岩到海城这一路都担任前锋,战损加上沿途还要分出兵力,老实讲,消耗确实有些大。要怪只怪自己运气差了那么一点——快回到海城的时候,桂太郎又派人送来消息——大迫尚敏先他发现了敌踪,且已经在准备攻击了。唉!当然是这样!这他也早猜到了。在目前这种态势下,让他的部队在面对清国军左翼隐蔽待机,唉!击溃甚至歼灭清国军主力的荣耀就在眼前晃,却不属于自己的第六旅团!这的确让同样对战功充满欲望的大岛心中无法不生出嫉意。
“阁下,可以开始了吗?”石田正珍少佐问到。
大迫用手搭了个凉棚,看了看太阳,又看了下表,十点。说到:“开始吧。”
石田稍稍躬了下身,抽出了指挥刀靠在肩上,一溜小跑去到了队伍的前面。
“喂!十兵卫,”一个士兵小声招呼站在他旁边的朋友,“我才发现,我的两只脚不痛了。不过你看看它们,好像也不在我腿上,从我身体跑掉了。”
叫十兵卫的人乜斜着看了看他战友的脚,道:“在呢。大概是雪水渗到了袜套里。一会儿动起来那双脚就回来了。我的脚也冻得厉害。”十兵卫说着话把脚反复踮了踮。
“啊,这鬼地方!”先说话的那个士兵哆嗦着发紫的嘴唇道:“为什么要在这个鬼天气来这个鬼地方打仗!”
“平助,振作点!别说傻话!”十兵卫低声道:“少佐来了!”
“以我为基准,”石田一手持刀,展开双臂,“向两侧散开成散兵线!”
列成方阵的士兵在口令声中动起来。
“嘭”,一个士兵像一截伐断的木,横着直挺挺倒在了雪地上。
“平助!”十兵卫吓了一跳,但他马上蹲下来,把平助的身体倚靠在自己身上。
“喂!怎么回事?!”石田厉声问到。
十兵卫无辜的看了看他的长官。
石田把指挥权交给了另一个军官,自己跑了过来。
可是很快,又有几个士兵还没挪脚,也陆续倒在了雪地里。
这也惊动了大迫,他带着军医赶了过来。
军医解开了平助的袜套,脚已经黑了。他抬头看了看大迫。
“又是冻伤?”
“很严重的冻伤。”军医回答。
他站起身,逐一去看了另外那几个倒下的士兵,无一例外。
“加上已经在救治所里的,唉!”军医站起身,“太糟糕了!”
他说完话,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包烟,取了一支叼在嘴角,划断了好几根火柴,总算把烟点着了,深吸了一口。
“有什么办法吗?”石田问到。
“办法当然有。”军医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他把手里都夹瘪了的烟又捂到嘴边深吸了一口:“截肢。不然会得坏疽。就活不成了。可我这里做不成。”
“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大迫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先抬回去吧。”
“拜托您了,医生!”石田抓着医生的手。
“你们这些不顾士兵生命的家伙!”医生面无表情地把手从十天手里挣脱出来,“现在却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他把烟头图在雪地上,狠狠蹂进雪里。
大迫从后面的预备队中抽调了些士兵,把这些冻伤的士兵转移到屯子里,边让人回城去叫军夫过来把伤员弄回城里,又抽调出一部分人补充到石田的大队。
“在磨蹭什么?!”刘长仁一直在望远镜里盯着对面那些东洋人。
太阳渐渐高起来,白亮亮的。
这些王八!他心里其实挺乐意看到对面的日军还没发动攻击。甚至祈愿他们再拖一拖才好。
他头一低,自己笑了一下,这纯属是想得美。
果不其然。那些东洋人的散兵线往自己这个方向开来。
他看了看表,指针指着十一点五十。
奇怪的是没有炮声。
这些东洋人就这样往他的枪口上撞?刘长仁很诧异。
很安静,连几只寻机觅食的鸟儿都没被惊动,杜鹃还在跟昨天一样的叫。但是空气里弥漫着让刘长仁不安的气息。
这个仗打起来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所以他本能的期望日本人不会真进攻。可他的脾性也期盼日本人真打,那样他就有机会证明自己不是个孬种。
他手头的三百人基本放在了村子最外围的一线。顺生他们带着人过来让刘长仁大大松了口气。他马上要当兵的用洋镐在村里的民房墙上挖了抢眼,这就有了防御纵深,不至于人家打开个口子就一溃到底。
刘长仁又往上下夹河村那边望了望,好像还挺安静。于是他叫来一个传令兵,要他去告诉顺生,让他抽出一半人让“鼓眼睛”到村子北头。今天到处都安静得让他心慌,连偶尔从头顶掠过的鸟都听到扑翅的声音。他娘的!
东洋人踏着齐膝深的雪,行进的步速并不快。
但刘长仁不敢把东洋人放近了打。
他招呼各哨的军官让士兵把步枪表尺装定在两百米。
这是这些兵能打中目标的极限了。
当刘长仁在望远镜里看到东洋人黑色的大衣在雪地上挣扎的时候,他问了问身边的哨官,哨官告诉他目测东洋人进到了照门到准星水平的位置。
刘长仁把手举了起来。
哨官告诉他照门和准星对应到黑点的中间了。
刘长仁手往下一压,哨官们次第喊出了:“放!”
第一排枪弹一溜响,撕破冷冽的空气呼啸着朝东洋人的散兵线飞去。
枪响之后刘长仁从望远镜里看到对面那一线黑色的行列像是突然掉了几颗牙,露出几个豁口来。
东洋人的线列前的雪花似乎没再翻飞了。
他眼睛离开目镜眨了眨,再次睁大眼贴上目镜,是的,这些矮杂种停下了脚,没往前走了。刘长仁在望远镜里看得出七八分,矮杂种们像兔子一样窝在了雪地里。
这样冲!你会后悔你娘把你生得不是时候!刘长仁得意忘形了,两手一抻,脚一跨就站到了墙头上,大喊道:“打得好!传下话去,等援兵到了,六爷请大伙喝酒!”
“六叔,你老一高兴就给弟兄们许空口愿!”他身边的一个小军官说到:“哪里弄得到酒?能让弟兄们敞开吃顿白面就知足了!”
“嗨!”刘长仁有点尴尬的一笑,从墙头跳下来,道:“哦!娘的,都成!打完仗找老宋要!”
这时候下夹河村那边突然响了阵枪声。
刘长仁看过去的时候,一群黑影子从雪地里正往下夹河村冲。
“哎呀!”刘长仁一拳捶在腿上。
快冲到村边的那两线黑影随着一阵淡烟倒了好些个,剩下的没再往村里冲,而是掉头就往盖家屯方向撤。
”可以啊!敢这么近才放枪!“他咧开嘴,舌头舔了舔起了壳的下唇。
“来个人!”他趁着两边的日军都暂停进攻的时候叫了个传令兵过来,吩咐道:“赶快去趟缸瓦寨,找刘抚标和姜军门,说俺说的,请他们往盖家屯打几炮。骑马去,快去!”
“那是谁!”刘长仁突然看到一小队人踏着雪从马圈子往下夹河村奔去。
“六爷!”一个士兵跑过来,匆匆行了个礼,说:“刘把总让我来告诉你老,雷千总他自己带了五十人增援下夹河去了。”
“哦!”雷老七带着姜桂题的亲兵到来的时候,刘长仁心里极不痛快——这不摆明是不放心,派来督战的么!可是他能说什么?毕竟铭军出关以来的表现搁在那儿,如今被人拿捏住能怪谁?他没给雷老七好脸。这一下听到雷老七带人去了下夹河,他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他咬了咬唇,牙齿从嘴唇上撕扯下一块死皮。刘长仁现在不禁为雷老七担了些心——如果东洋人注意力都在自己这边倒还好说,毕竟那里的人手太单薄了。刘长仁的眼睛贴在望远镜的目镜上,看也没看那当兵的,“嗯,嗯,知道了。”
从刚才日军对下夹河的攻击规模来看,明显只是一次试探。就像刚才对他自己阵地的攻击。从今天东洋人的表现看,既然开始了,就一定会攒着劲儿来真的。
不过像今天这个打法,嘿嘿,刘长仁暗自一乐,还以为东洋人三头六臂呢,打起仗来也就这样!想占到便宜怕不那么容易。雷老七现在去增援或许正是时候。以他的经验,这些当兵的最在乎遭遇进攻的时候有人管,有援兵。
要是缸瓦寨那边的炮再能帮上点忙,撑到宋庆的援军到来就好办了。
东洋人在开阔地反复冲了两轮,除了多拖回去几具尸体,没有任何别的效果。
“这小子不孬。”刘长仁手伸进怀里握着烟锅摩挲了几下。又把手拿了出来。荷包里瘪了,今天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