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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决裂

作为舆论受害者,妈妈也被挟制到现场。

人群里涌动着窃窃私语声,稍有人指责爷爷小题大做,继父的族众们便一拥而上,把说话的人吓得噤若寒蝉。

那个邻居战战兢兢地跪下去的时候,妈妈狠狠闭上眼,眩晕似的身体摇晃几下。我和大姐连忙一左一右抱住她,感觉她的身体像坚硬的冰,没有一丝温度。

伫立良久,她语调平和地说:“我儿子还小,都别太过分。”

声音虽然不大,显然所有人都听见了。沸腾的广场瞬时安静下来,大家一致望着妈妈,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这出闹剧,是对我妈妈精神上的处决,惨烈程度,更甚于当初城郊那个小院。那时妈妈没有屈服,而今也一样。

她摆手示意我和大姐扶她回去,不料一个本家伯娘突然伸手阻挡。

她说:“你别走。”

不知道脚步虚浮的妈妈哪里来的力气,转身反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我和大姐也随着那股力道,踉跄着后退几步。

伯娘惊声尖叫:“我的牙我的牙……”

短短的几步路,妈妈几乎寸步难行。一双眼睛血红,鼻息沉重,但她始终昂扬着头,没流下一滴眼泪。

我和大姐把她拖到床上躺下,看她昏昏沉沉地陷入睡眠。

堂屋里继父的那些家人们,毫无忌惮的讨论着那些流言,似乎是想找出什么真相。

天色渐沉,院子里的灯亮起的时候,大姐俯身轻轻推了推妈妈,见她没有反应,掖紧被角,示意我看好她。

她拉开门走出去,透过渐渐合拢的门缝我听见她说:“你们别在这吵,另找说话的地方。”

她想干什么?我忐忑不安的盯着那扇门,心里轰隆隆的响。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我焦灼又恐惧的看着时间流逝。

临近十点,她才满脸怒色的回来。

继父跟在她后面走进卧室,来到妈妈身前。白炽灯下,他黝黑的面色一片萎颓。

我张口欲言,喉头发紧,只有眼泪崩流而出。

我不知道嘉乐嘉媛什么时候抱住我的,他们晶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惊惧。

大姐和继父又争吵几句,她掰开嘉媛攥紧我衣角的手,拖着我离开这间屋子。

和衣躺在床上,静默良久,大姐问我:“想不想出去打工?”

我不明所以的看她:“妈妈和嘉乐嘉媛怎么办?我们不在,会被爸爸他们欺负死。”

她望着虚空发了一会儿呆,转身背对我说:“睡吧。”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她的啜泣声。

接下来的几天,刚过去的那件事,谁都没有再提起。各自找事情做,终于在年三十那天把年货归置到屋里。

年夜饭,我们围拢在一起,对着一桌饭菜苦苦咀嚼。

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条几上的电视里,欢声笑语亦不绝于耳。然而这份热闹,在我们这个寂静的家里,却显得无比怪异。

年假结束,在继父家人的陪同下,大姐带着弟弟,和继父一起,坐上一辆黑色轿车去医院。

当亲子鉴定证明书上,准确无误的显示,继父和弟弟的亲子关系成立,爷爷对着我们,第一次露出笑脸。

只是太迟了。

我们对彼此都无好感。他看着我们时,不自觉的眉毛高耸,豹眼环睁;我们刻意回避他的冷脸,尽量不去关注这个人。几年来磋蹉跎跎,谁也无法真正从心里接纳谁。

开学伊始,晚饭时大姐郑重的提出辍学打工意愿。

继父闻言怔了片刻,方才幽幽的说:“你们安心上学,我负担得起。”

大姐斜睨他一眼,撇撇嘴没有接话。

妈妈思忖着问:“再等一年行不,等明年欣欣年龄到了,你们两个作伴一起?”

大姐闲闲地摆弄筷子,手肘轻碰我一下,似是询问我的意见。

我心里一片冰凉,但我不动声色的静默。

这时,弟弟妹妹为抢夺一个毛绒玩具扭打起来,见状妈妈厉声训斥。

嘉媛放开手,委屈地钻进我怀里。嘉乐抱着玩具得意的笑出声。

对他一向宠溺有加的妈妈,这次没有维护他。她命令他把玩具给嘉媛。

爷爷心疼地把嘉乐护在臂弯里,口中念念有词。

继父也出言责怪妈妈太严厉。

妈妈拉下脸闷闷坐着,听两个人念经一样的唠叨。未几,突然抄起砂锅掼在地上,菜汁溅了所有人一身。

爷爷跳起来呼喝:“你是不是神经病?”

妈妈怒视着他,用更大的声音回复:“是,我就是神经病,我是神经病,我是神经病……”

“你你你你……”爷爷喋喋叫着,抽身找趁手的东西。抓起几样掂量,又都放下。

继父伸手扯一把妈妈:“你怎么回事?”

“我是神经病啊!你看看我,我被你们逼疯了,我只能神经……”

她脸上癫狂的绝望表情,如排山倒海般掼进我的心里。环顾大姐,她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妈妈面对着继父,缓缓跪下,两手拢到胸前,哀哀恸哭:“一天到晚说我跟别人这个那个,一天到晚作践我,我做什么了?”

我蹲下身欲把她扶起来,几乎同时,她的手向上游移,扼住自己的脖子。

我试图拉她起身:“妈你起来。”

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突然发力。她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嘴巴像鱼一样不住张合,脸涨成紫红色,眼睛向外凸出。

大姐扑上来,和我一起奋力撕扯。这情形使继父手足无措,他夺门逃到院子里,站立片刻,才如梦初醒似的唤爷爷。

“晓琳不行了,你快出去叫人。”

爷爷还在兀自喋喋不休地絮叨。

我迎着他怀疑的眼光深望了一眼。看得出来,他很烦,他一直是烦我们的。我不能奢求这样的人对我们施以援手。

大姐冲嚎啕大哭的弟弟妹妹喊,滚出去哭。

弟弟妹妹一向畏惧她,立马嚎哭着跑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许多人一起涌进屋内。我和大姐被拖拽到一边,身体被紧紧箍住,四肢麻木无力动弹。

再回过神,我已经身在自己房间里。我挣脱几只手,来到妈妈的卧室,看见她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