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战车的兴衰

以埃及人为例，他们在公元前3000年建造金字塔时，并没有使用车轮。对“车轮”这个概念他们肯定是熟悉的，因为与邻国美索不达米亚的贸易既包括实物（如黄金），也包括思想（如文字）。但是埃及人对车轮却并不感兴趣。实际上，运输物品并不是非得使用轮式车辆不成。当拥有尼罗河这条贯穿埃及文明的生命线时，你哪里还要为制作轮式车辆费心呢？就像在美索不达米亚一样，在埃及，使用驳船或木筏在水上运送沉重的货物是最容易的。在陆地上，埃及人使用杠杆和滚轮来移动建筑用的大石块，这个重量对于任何轮式车辆来说都难以承受。还有其他文化也选择了忽视车轮，一种常见的解释是，轮式车辆还需要额外的役畜。但是用牛拉犁的埃及人也一样选择了忽视车轮，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牧牛社会也是如此。在美洲，人们也曾经发现配着车轮的小型动物雕像，造出手拉矿车对美洲人来说并非难事，但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却是，没有必要如此费劲地制作什么轮式车辆。

配有四个实心木轮的马车笨重而缓慢，因为没有转向系统，只能慢慢转弯，这限制了它们的用途。公元前3000年出现的两轮交通工具（即手推车）则更容易操作，可以急转弯，特别是当车轮独立转动，而不是固定在一个轴的两端时。大约从公元前2000年开始，两轮车开始演变成一种新的更快捷的交通工具——战车。与手推车一样，两轮战车由一个车轴负载车身，达到平衡。不同的是，战车的车轮是有辐条的，而非实心的。辐条可以使车轮变得更大、更轻，减少滚动阻力，让战车达到前所未有的速度。战车速度的进一步提高还与拉车的役畜由牛变成了马有关。公元前3500年左右，在北方的大草原上，人们开始驯养马匹。两匹或四匹马一路小跑，可以将战车的速度提升到每小时8英里，是牛拉两轮或四轮车速度的两倍多。当马匹在平坦和相对开阔的地面上飞奔起来时车速还可以更快。

制造辐条轮比制造实心轮要复杂得多，需要将几十个形状精巧的零件精确地组装在一起，这也只有使用专业工具的专业轮匠才可以做到。辐条轮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自重更小，转得更快，更重要的是在车轮直径上取得的突破。由三块木板组成的实心轮，其尺寸会受到木板尺寸的限制，而木板尺寸又受到树木最大直径的限制，最终，这个限制被辐条轮打破了。在没有大树的情况下，人们也可以制造大型辐条轮。在辐条轮发源地的黑海平原，情况便是如此。有的辐条轮的直径甚至达到2米，在不太平坦的地面上仍然可以让战车行驶自如，迅疾前进。马拉两轮战车一出现就快速传播开来，先是在中东地区，然后西达不列颠群岛，东至中国。在古老的战场上，战马嘶鸣，战车驰骋，强有力地证明了这是一项革命性的技术革新。

赫梯人是使用快速、轻便古战车的先驱。到公元前1700年，他们凭借纯熟地使用这种战车，征服了安纳托利亚（现在土耳其）的大部分地区。邻国见势也开始采用此类战车，其中也包括首次使用车轮的埃及人。古战车的速度可以达到令人咋舌的每小时25英里，此前，人类历史上从未达到过这样的速度。所以它一经出现，就与国王的威望和军事威慑力紧密结合在一起。古战车通常由两匹马牵引，作为移动作战平台，可搭载两到三人：一名驭手，一名弓箭手，有时还需要一名盾牌手。埃及人进一步改进了古战车的设计，使其自重更轻，速度更快。在图坦卡蒙陵墓中发现的一辆古战车，重量仅35公斤（相比之下，一辆采用实心轮的四轮车重达600到700公斤，一辆实心轮两轮马车的重量也差不多是实心轮四轮马车重量的一半）。

在战场上，双方战车要么面对面排成两列战阵，直接发动进攻（弓箭手将弓箭射向敌军战车方向）；要么万箭齐发，侵扰敌军，为步兵冲锋提供支援。战车上的武士还携带长矛标枪，在双方距离较近时投向对方。发生于公元前1274年的卡迭石战役被认为是世界历史上最早的战车大战。当时，约有5 000辆战车和5万多名士兵一起出现在战场上，规模之大，令人震惊。战斗双方是由仅有5年统治经验的年轻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率领的埃及人和由国王穆瓦塔里二世率领的赫梯人。赫梯人诱骗埃及人进入了设好的埋伏圈，然后发起战车攻击，出其不意，迅速驱散了埃及人军队。面对仓皇后撤的士兵，拉美西斯二世跳上战车，振臂疾呼，发起反击。他利用埃及战车轻便、灵巧的优势，连续数次组织冲锋。赫梯人笨重的战车难抵埃及战车的冲击，损失惨重。残存的赫梯士兵被困在一条河边，最终只能选择放弃战车，脱下铠甲，渡河逃命。

历史学家普遍认为，埃及军队最终未能占领卡迭石城，但这并没有影响拉美西斯二世将自己描绘成勇士。在埃及各地寺庙的一系列浮雕中，处处可以看到他驾驭战车驰骋疆场，单枪匹马扭转战局的英姿。在战车主导战争时期，有一类艺术品专门描绘骁勇善战的国王。他们亲自驾驭战车，横扫千军；他们举行胜利游行，接受膜拜；他们挥矛猎杀野兽，展现力量。拉美西斯的浮雕就是这类作品的典型。这一时期，战车也是统治者的陪葬品，象征着他们对军事力量的掌控。在法老图坦卡蒙的陵墓中，人们总共发现了6辆战车，根据现在的估算，建造每辆战车大约需要600个工时。如此昂贵的“高科技”武器，是社会精英和军事精英身份的象征。赫梯人和其他民族还描绘了驾驭战车的神，暗示战车上的国王是神在人间的代表。

位于埃及底比斯的拉美西斯神庙，墙上的浮雕描绘了在卡迭石战役中，法老拉美西斯二世驾驭战车的英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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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战车的战争优势并没有持续很久。由于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很难行进，人们只要设置路障，就可以在战场上阻止战车的进攻。或者，只要简单地避免在平原上作战，战车的优势就可以被轻易抵消。与此同时，饲养方法的改进，驯养手段的进步让马匹逐渐高大、强壮起来，足以用来承载全副武装的士兵。与战车相比，骑兵部队的迅疾行军更为敏捷，且对路面的要求大大降低，即使凹凸不平，仍能如履平地般快速移动。公元前331年的高加米拉之战已经清楚地表明，战车过时了。战场上，波斯国王大流士三世在战车车轮上捆绑了镰刀，甚至还清除了战场上可能阻碍战车移动的灌木和植被。而亚历山大大帝命令希腊军队撤到两边，任由对方的战车冲入阵地，然后对其进行分割包围，并一举摧毁了他们。在罗马庞贝古城发现的一幅根据早期希腊绘画创作的镶嵌画，描绘了亚历山大骑着战马威风凛凛，而战败的大流士驾着战车逃离战场的情景。

公元前1世纪，尤利乌斯·恺撒率领第一支罗马远征军来到英国，他惊奇地发现，英国人仍在使用欧洲大陆已经弃用的战车（恺撒注意到，英国的战车载着将士们上战场，但是作战时，战士下车步行，战车则停在一边等候，随时准备在需要的时候把他们接走。实际上，战车成了逃跑的工具）。不过，战车的威名并没有离开人们的记忆，在战车从战场消失很久之后，它仍然保持着与王权和神位的联系。人们仍然认为众神在驾驭战车，比如，希腊太阳神赫利俄斯每天都会驾着战车飞过天空。获胜的罗马将军们会乘着战车参加庆典游行，虽然他们在真正的战场上是不会死于战车之中的。当时，战车比赛也是“奥运会”的重要项目，在罗马文化中非常流行。由于速度惊人，加之随时可能发生各种出人意料的事故，战车比赛可能是当时世界上观众规模最大的运动。盖乌斯·阿普雷乌斯·迪奥克利斯是公元2世纪的一位“赛车手”，他是一位名人，也是历史上收入最高的运动员之一。据说他获得的奖金超过了3 500万塞斯特斯[1]，相当于今天的1亿多美元，这使他位列罗马富豪榜，成为当时最富有的人之一。

[1]塞斯特斯，古罗马货币。——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