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与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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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言之恩

沈仙闻言,倒并无不满,虚心求教道:“许是在下无知,故而无畏,可否劳老丈指点一二?”

“也无甚指点,你只需谨记,举头三尺有神明,莫要轻易宣之于口,记住了。”

老槐树叹了一声,又道:“你这书生倒是有趣,向来读书生都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目空一切,最好说教,你怎的还反向我这老树求教?”

沈仙笑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读书识字,不正为‘求知’二字?正如今日得见老丈,有此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赐教,在下便已可受用一生。”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老槐喃喃重复了好几遍沈仙的话,繁茂的枝叶沙沙舞动,似乎在咀嚼着什么珍馐美味,情性浓时,手舞足蹈一般。

沈仙也是求知如渴之人,时常读书有所得时,也时常是欢欣不知所以。

但是如此求知若渴,因他随口一句言语而如饥似渴、反复咀嚼的,竟然是一株老槐树,着实令他心中有怪异之感。

大千世间,果真无奇不有。

难怪圣人会说有教无类。

惊诧之际,却也不去打扰老槐,只是笑望着静立原地。

过了一会儿,老槐才发出苍劲笑声:“哦……呵……呵……”

“想不到,老朽痴活几百载,倒是先让你这小书生教诲了,一言之恩,老朽铭记了。”

沈仙感受到老槐的喜悦,亦是感同身受,说道:“在下随口之言,若能帮到老丈,再荣幸不过,倒不必挂怀。”

老槐诧道:“你怎不问我所得?你可知,圣贤之书,有教化万灵之功,只言片语,便有可能点化顽石,如此金玉良言,你怎的这般轻易就说予我听?”

老槐只道沈仙这句话,是从哪位当世大贤那里学来的。

毕竟这小书生太年轻,历世不深,这般真知真言,如何说得出来?

知老槐误会,沈仙也不解释,这也确是先贤之言,只不过先贤不存于此,而在他那宿世记忆中。

沈仙笑道:“圣人教化,本就有教无类,若能化育万物,那是再好不过,若能令顽石点头,想来亦是圣人期盼,多多益善。”

“正如老丈这般,虽是……山中精灵,远离尘世,亦读圣人诗书,知圣人之礼,若天下生灵皆如此,岂不可喜可贺?”

老槐叹道:“我曾经听人说:君子温润如玉。”

“百般思索,不解其意,却是因为老朽数百年来,未曾见得真正的君子,今日,终是见到了。”

“君子如玉,说得便是书生你这般人吧?”

沈仙摇头道:“老丈赞誉实愧不敢当,蒙家中长辈谆谆教诲,君子之道,在下亦是孜孜以求。”

老槐赞了一句,似乎便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摇了摇树枝,似乎在挥手催促:“书生啊,耽误了这许久,你该走了。”

沈仙听出老槐话中劝告之意,虽不知原由,但老槐已是再三示警,他若再不听劝,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当下也不再多问:“既如此,那在下便暂且告辞了,今日得遇老丈,实是一大幸事,他日在下若有机会,定会再回返此地,拜会老丈。”

老槐道:“那倒不必了,这等荒山野地,书生少来为妙。”

又道:“老朽痴活多年,没有别的本事,倒是见的人与事多了,得了些门道,”

“临别赠书生一言,书生顶上厄气如烟散逸,额前红光如霞绵长,看来书生方才逃过大难,却不消忧心,只须禀持如今日这般温润如玉,求知不倦的君子之心,他日必定是福运绵绵,遇难呈祥。”

沈仙闻言肃然,正襟揖手一拜:“多谢老丈指点。”

这老槐果然神异。

“朝南去,出了林子,再走一个时辰,就是官道,顺着官道往前,有一城,名十里驿,但有一点,书生万万不可在那十里驿停留,务必走快些,子时之前,务必要绕过十里驿。”

“沙、沙……”

虬结的老枝在晃动,似乎在驱他快快离去,又似是在与他道别。

沈仙一拜起身,点点头,转身离去。

这株老槐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方才成精,虽是口称鬼神莫测,但老槐自身怕也与鬼神无异吧?

也不知有多少神异,想来不会无的放矢。

沈仙不知,在他离开后许久,将近子时,老槐树上忽有一道道纹路蜿蜒扭曲,渐渐变成一个

仿佛苍老人脸般的轮廓。

“唉……”

那如百岁老人一般褶皱干瘪的嘴缓缓开合,发出长长叹息:“罢了,一言之恩,老朽今日便报了吧。”

“沙、沙……”

老槐繁茂的枝叶轻轻摆动。

寒冬腊月之中,这老槐树非但枝繁叶茂,此时竟还忽然长出一枚枚花苞,迎着凌寒顷刻绽放……

霎那之间,老槐枝头便挂满了素白中晕染着一层浅黄的花朵,芬芳四溢,于冬日积雪之中,平添了一角春色。

忽然平地一阵怪风起,将刚刚绽放的满树芬芳春意都吹落,一片片素白浅黄的花瓣随风漫空飞旋。

一片银装素裹之中,花雨纷纷,曼妙起舞,美不胜收。

“书生,一言之恩,送你十里锦秀,一路坦途,他朝自步青云路。”

苍劲的叹息声回荡在深林之中。

漫空花雨飞旋,竟如同一只只彩蝶,随风起舞。

翩翩跹跹,朝着南边,沈仙方才离去的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已经走远了的沈仙,此时已出了那片老林,一路朝南去。

老槐让他朝南走,子时前要绕过十里驿,恐怕是按照普通人的速度估算,应当没问题。

但他本就体弱,如今刚施了断头重续之术,元气大伤,能走路已属不易,却又怎走得快?

正累得气喘吁吁之时,忽然抬眼瞧见前方隐隐约约可见片淡淡红光在摇曳,似是灯火人家,却又有些不大像。

他虽是胆色过人,且心中信重老槐,但毕竟是初见精怪之流,这夜黑风高,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是再碰见什么山鬼精怪,岂不是乌呼哀哉?

总不能精怪个个都如老槐一般行高德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