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孤伶伶的二月
走到傍晚，再去饭馆吃五个菜三碗饭。第二日、第三日皆是如此。
直到第四日晌午。
饭馆的小厮都认得她了，领她上到二楼。“姑娘，还是那五样菜吗？”小厮问道。
二月点点头。
小厮送来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嘱咐：“姑娘，再大的难关也能过去。只要能吃、能喝，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二月歪头看他：“有办法能叫死的人活过来吗？”
小厮摇摇头。
“那你知道走了的人还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厮摇摇头：“世上唯此两大难事——生离死别。唉——姑娘慢用。”
小厮迈着沉重的脚步下楼。
二月吃着饭菜，偶尔看向窗外。一眼能望到尽头的集市，和没有尽头的天空与大地。天空和大地之间，为什么存在人类和妖类？为什么存在可以幻化成妖的桃树？为什么二月成为了二月？
没人能解答这些问题，但是在思考的过程中，二月就无暇想念付锦了。
“你们听说了吗？六王爷被问斩了，还被撤了封号，从皇族除名。”旁边人的说话声传入二月的耳朵。
“他不是都逃出皇宫了吗？前些日子，护龙军都出动到宫外寻找六王爷的下落，为什么要自投罗网呀？”
“还不是因为王府的上百号人。皇帝下令，若六王爷伏法，则饶他们不死，否则，便追每一个人的九族。那将是上千条性命啊！”
“真要追九族，好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受无妄之灾呢！”
“谁说不是呢。”
“听说，狗皇帝把他的头颅挂在东城城墙上，想引桃妖出现。”
“六王爷的侧王妃吗？帮忙抓住猴妖的那个？”
“是呢。六王爷从不低看下人，也不因为人妖之别而发难于人。我的老母亲在王府做些浣洗的杂事，王爷见了，都要道一声谢。”
“六王爷真仁义。他在四月门当职，平了不少妖祸，咱们悄悄敬他一杯吧。”
四人碰杯，饮酒。他们没有注意到，独自坐在窗边的那一位美丽女子，早已泪眼婆娑。
二月化成不起眼的车夫，牵着驴车，来到东城城门。付锦的头高悬于其上。
二月紧咬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即使她叫出付锦的名字，他也无法答应了。
一只黑雕不知从何处飞来，啄着付锦脸颊上的肉。好在城墙上的士兵很快发现，将它赶走了。
一人问二月身旁的车夫：“城南十文可去？”
那车夫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去不去。”他环视四周，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城墙。
二月立刻明白那车夫是埋伏在此的眼线，要捉自己的。她连忙揽客：“我去！城南十文！”
“走！”
把客人送到城南，二月驾着车子来到郊外的林子里。一挥手，车和驴都不见了。二月变回二月，随便找一棵树下倚着，陷入低落的情绪里。
人类好奇怪。自己好好地在这世界闲逛，偏偏要来搭话，偏偏要来引你注意，偏偏要建立各种各样的关系。这些关系没有哪一种是持久的，要么转身就忘，要么随着肉身的湮灭而烟消云散。比如付锦这样儿的。早知如此，二月绝不会接下那颗纯金的桃，或那枚纯金的花。如果结局注定，那又何必开始？
二月越想越气。
会不会是付锦的阴谋？王妃常说，六王爷心思缜密，举止得体，从不出格，这才赢得皇帝的信任，委以要职。付锦接近自己，对自己好，是想自己对人类了解更多，生出怜悯之心吧。毕竟，单凭人类的外貌，不如阿猫阿狗可爱，是不会让初见人类的妖有任何恻隐的。
二月决定问个清楚。
她来到上次招出宗文现魂魄的地方，化出一把匕首，割破左手食指。红色的血流出来，于滴落的一瞬间飘于空中，碎成红色的雾，散去。伤口自行修复得完好如初。
哦对，还要说出所招魂魄的生辰。
二月又割一刀，急忙说道：“付锦，生于庚申年四月十三——”
她想不起后面该如何说了，眼睁睁看着血再次碎成红雾消失。她看了看自己的指头，果真又长上了。
不行。
手指上的血太少了。得弄多多的血才行。二月将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看着血如小泉般冒出来，她大喊道：“付锦，生于生于成化十八年四月十三，卒于正德八年二月，时辰不详者，桃妖二月，请求一见——”
细长的黑雾出现在二月面前，却不见付锦的影子。
“付锦呢？我要见付锦！”二月的声音带着哭腔。
黑雾身边的鬼杖重重敲了下地面，二月感觉浑身亦随之震动。
“人死有魂，落于下界；妖死有魂，弥散人间。招魂之术，人血为引，下界可知。妖血弥散，不通人魂。”鬼地公的声音在二月周身飘来飘去，像在唱什么古老的安魂曲。
二月将匕首扔向鬼地公。匕首没有对鬼地公造成半点伤害，它定在扎进去的地方，并不掉落下来。二月伸出手，手指化成细长的桃枝，连至匕首末端。二月使劲一推，桃枝们打穿了鬼地公的身体，然后缩回来。
鬼地公并不生气。黑色雾气将胸前的空洞再次填满。
“不必白费力气了。你伤不了我，我也随时可以回到下界去。你见不到付锦的魂魄。就算见到了，他也不会认识你。”鬼地公慢慢地说。
“什么意思？”二月察觉到鬼地公的善意，收回桃枝，化成人手。
“不知道为什么，付锦的魂魄像被烧过一般，有斑驳的洞口。他在下界仿佛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唤之不应，问之不答，仿佛……最基本的感官都随着那些消失的魂魄而丢失了。倘若桃妖小姐知其原委，在下不甚感激。”鬼地公的语气更加低沉阴郁。
二月感觉如雷轰顶。
“他曾经嫁接过虎妖的右臂。你说过，妖的魂魄弥散人间，无法接触下界，那么被付锦舍弃的人类的魂魄就如同被他舍去的人类的右臂，再也不会回到他那里了。”
“原来如此。”鬼地公叹道。
“宗文现曾说，人类死后可入轮回，付锦也会的，对吧？”二月期盼着。
“轮回——那是你我皆无法参透的复杂机制。罢了，桃妖小姐，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安排，走自己的路去吧。在下告辞。”鬼地公消失了。
二月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