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乡绅

荆州在四月才遭受水患，清廷虽然赈济，但是杯水车薪，市民多有菜色。（陈程、卢川《清初荆州水灾赈灾初探》）

家中有不少体弱，直接倒毙于这场水灾中。

所以百姓见今晚华灯漫天，便不由的追思旧人，缅怀过往。

但是这种情绪很快被打断了。

随着从热气球上趴下几十个明军，全城开始慌乱。在这些人记忆中，兵匪没有多少区别，各自跑回家中紧闭门户。

明军真正的热气球不多，仅仅十二个，三十多个兵卒，就把刘贵龙吓得魂飞魄散。

这场骚乱仅维持了两刻钟，就似乎平息了。

百姓在恍然间，荆州已经换了天地。

马宝亲自为朱肆牵马，走入了这座千年古城。

从大门到府衙是一条笔直的大街，青石板发出清脆的马蹄声。

天上流光飞舞，大街空无一人。

本想与民同乐一番，看到这副场景，朱肆轻叹了一声，百姓景从，泪迎王师似乎并不存在。

毕竟此地百姓对于明朝的印象就是左良玉那样的无耻的匪类，左良玉荼毒荆湘日久，他们并不觉得明军就比鞑子好几分，不过一丘之貉。

但其实细论起来，那些荼毒他们的明军，过了段日子就换了一身皮，再度蹂躏他们了一番，虽然是两股势力，其实就是一波人。

有几分地狱笑话的意味。

马宝见朱肆神情有些不振，微微皱眉，对着朱肆说道：“陛下如此好心，这些百姓也太不知好歹了！要不要臣去组织百姓赏灯。”

朱肆闻之，正色道：“日久见人心，你此番强求，那咱们与鞑子何异？”

说着朱肆又感叹道。

“这千秋节乃是唐明皇的生辰，开元盛世，举国欢庆，有唐一朝，始终经久不衰。

但是岁月更迭，唐皇早已作古，这个节日却还在，只不过不再是为了庆祝帝王生辰，变为了民俗，各地各有不同，延绵至今。

可见千古悠悠，圣君贤主终究是虚梦，唯有这万家百姓才是真实河山。”

朱肆感慨万千，旁边的一群大老粗，费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只能嘤嘤道：“陛下说的对！”

朱肆没有理会，也不指望这群粗汉会懂他，本想就此作罢，回营休息，但仰望天空，不舍今夜璀璨的灯火。既然如此他所幸就停住，吩咐马宝道：“你去府库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我们就在大街上架锅煮饭，与将士们同乐，不至于浪费如此良辰美景。”

马宝闻言退去。

最大的马屁精离开后，剩下的人才有发挥的余地。

高文贵生的高大，但是在朱肆面前不由的悄悄低了低头，让自己始终比朱肆稍矮一点：“陛下这一战真有千古名将风采！”

对于这些孔明灯他没什么想法，情绪还停留在这一仗的精妙上。

朱肆听完哈哈一笑：“还得谢谢宜都那个酒鬼县令，要不是他府库中藏有那么多酒水，咱们连十个热气球都飞不起来。”

此言一出，不仅连旁边的将官都笑了，就连身旁的士卒也跟着笑了起来。丝毫没有伴君如伴虎的压抑。

不过多时，马宝从府库中取来了粮食。

然后就在荆州的各个大街上，开始埋锅做饭，将士们嘻嘻打扰，谈天说地，好不热闹。与一墙之隔的百姓秋毫无犯。

百姓们听到外面嬉嬉闹闹的声音，好像没有什么危险了，也不由的架起梯子，从围墙上一看究竟。

朱肆深入士卒，与将士们推杯问盏，引得将士更是情绪高涨。而城中百姓也从那些将士口中得知那个黄袍男子竟然是天子，也不由的十分惊叹。

窦名望望着不断从院墙爬出来偷看的百姓，心中十分警觉，提醒朱肆，大街似乎有些不安全，若是楼中藏有弓手，后果不堪设想。

朱肆虽然知道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发生，因为今夜攻入荆州，大大出乎清军的意料，他们不可能会有什么预先安排。

但是朱肆还是接受了窦名望的提议，他虽然亲近百姓，但也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地方，于是将本来最后一项活动提前，说道：“既然是大宴，那么无论将士还是百姓都应有一口热食，你们敲开百姓门扉，每家呈上一口热食，若是不应者，也不可强求，将吃食放于门前即可。”

命令即下，将士们挨家挨户的敲门。本以为应者缪缪，然而打开房门者，竟然也有近四成。

待确定差不多分发完毕后，朱肆大声说道：“朕乃大明天子，今日千秋节，又趁着漫天华灯，与诸位同食。愿我治下之民，从今日始，人人得以饱食。”

朱肆说的很慢，每一句话，都有传令兵，传遍城中每个地方。

天子此举如此亲民爱民，百姓终于放下戒心，若是官兵要欺劫掠，早就开始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如此惺惺作态，所以大家纷纷开始出门，一探究竟。

见城中逐渐热闹起来，朱肆不由的开怀大笑，总算没有辜负这良辰美景。

甚至城中不少大户，斗着胆子开始求见天子。

治理荆州少不了这些大户的配合，既然这些人主动求见，朱肆乐得给予机会。

明末风云动荡，许多家族也随着这世道一起沉浮，经过左良玉还有满清的摧残之后，这些家族大多苟延残喘，不服当年之态。

虽如此虚弱，但在荆州一带也占据许多的田地，最关键的是，族中多有子弟做官，所以在当地有一定的影响力。

其中以卢、羊、韩、王、刘五大家族最盛，除此之外还有诸多有影响力的士绅，比如张家，也在其列。

所谓张家正是那个出了张居正的张家，只不过张居正权倾一时，而后又被万历开棺鞭尸，他的子孙多经磨难，已经无人留在江陵。

现在留守江陵的张家是张居正的弟弟张居敬那支。

朱肆对此就没照顾的想法。

领头的卢焕斗时年六十，做过明朝的知府，满清占据荆州后，他拒不出仕，因此在荆州一地有一定的人望。

只是他虽然不出仕，族中子弟在清廷任职的却不少，这也是卢家能够安稳躲过满清的屠刀的原因之一。

卢焕斗得到朱肆的接见后，首先便以明朝旧臣的身份跪拜：“臣卢焕斗，崇祯三年进士，旧山西平阳知府拜见圣上！”

卢焕斗一起头，在场的乡绅也纷纷拿出旧明身份向朱肆行礼。

朱肆道了一声平身。

卢焕斗率先开口道：“王师劳师远征，臣本应该竭尽家产，捐舒犒军，无奈两月前遭遇洪水，库房被冲刷一空，加上赈济乡邻，家中无以为继，望陛下海涵。”

朱肆听到这里便笑了，倒不是笑此人的小心思，而是笑他的一张口便就捐献的事情，看来这些年没少被各路牛鬼蛇神调教。

“万事皆有章法，捐献一事不属分内之事，尔等不必为此自责，只要如约完成秋粮缴纳便可。”

朱肆也没问他们洪水对春耕影响大不大，就算不问，也知道这些人会怎么回答，必定是大倒苦水。

而乡绅们见到天子如此好说话，不由的联想到鞑子的那些恶劣行迹，不由的开始抹泪，而后哭声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