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
我站在圣威格尔殿堂前,向上看着那反射出彩虹色,五彩斑斓的老钟。
14世纪,罗茨大公向元朝进贡奇珍异宝,元公派以手艺技师献以大公。技师们带着来自中华的勤劳和手艺,在俄国落叶生根,其中一个技师以精通钟表机械得名,。
好景不长,不久后俄国内战,逃难中这位技师将闲时打造出的传家之宝,“华纳钟”,嵌在曾经避难的一个钟楼中。经过千百年后,华纳钟楼成了洛原的一个标志物,引得游客们慕名而来。
这个技师,真是我们南宫家的骄傲呢。
“不少游客都在选择下午打卡,是因为这个时间段的光线反射在表盘正中的钻石后,就会变成七彩绚烂的摩天轮……像你一大早站在平淡无奇的景色前观赏的,还真是少有。”一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
我侧过头,头帘盖着,看不见她的眼睛,音色有一点童稚,夹杂了些许慵懒。
“钟塔不在于它的昙花一现,我喜欢历史,只有肃穆的历史才让我对它起敬。”带着水草味的风的气息吹了过来,钟楼似乎也微微作响。“那么,远方的客人,需要我为你讲述钟楼肃穆的历史吗?”女孩抬头俏皮一笑,左嘴角微微的泛起一个梨涡,眼睛弯成细芽儿。
她的瞳孔,是灰色的呢,看起来像毛绒一样暖和。
“客人?很快就不是了哦。”“哦?你要来长住?我们这地方,众所纷纭的传说很多,吸引人留下来的理由却很少呢,不要失望哦。”她挥了挥手上的手册,似乎还说了句,“后会有期,南宫。”
……咦?
干净的木桌,窗台铁架外种着紫茉莉,梧桐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无聊呢。
我看着窗外有些愣神,直到老师轻咳几声才清醒过来。“这是从恒源二中转学来的新同学,成绩优异……”听着无聊的介绍,我盯着后面的黑板放空,耳边的蜂鸣渐响。一晃眼,台下那双灰色的眸子盯着我,带着戏谑和得意的表情。
难怪她知道,我就是那个要转学过来的南宫啊。
“嘿,看什么呢。洛原的蝉正在寻找它们的爱侣呢,你别不识趣地在这里打扰人家。”耳边响起那个鬼灵精的声音,“我们恒源的蝉也很多,翼又轻又薄,还是透明的,我们叫它‘空羽蝉’。”我从衣袋里拿出一个钥匙扣。“蝉翼,象征着自由和蜕变。每个小孩或多或少都有一两张这样的守护符呢。”
她接过那一打过了塑的蝉翼,放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仔细端觑,“很漂亮的湖蓝色呀,守护符?求什么的?”“咳咳,”我故作深沉地说,“求幸运的。黄色多半求财,绿色多半求友,小姐是否需要上等的桃红翼,来求姻缘呢?”
她被我逗笑了,露出小小的虎牙,真好看。
“哎呀,姻缘可是千里一线牵,本小姐从不吃窝边草,南宫同学可不要觊觎我哦。说真的,桃红翼应该很少见吧?”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嗯……相比其他死后自然脱落的蜕壳,确实来之不易。”
“它们只有褪了幼时的翼,才能长出吸引异性的翼。褪下来的翼伴着痛苦和血泪,所以染得通红。以前因为少见,桃红翼被加上了神秘色彩,成了人们追逐的传说。为了这个传说,也为了炫耀一些特殊。所有的蝉翼,自出生以来,就笼罩着一片猩红色的威胁。”
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蓝錂翼,忽然把它握紧了。“这些传说在外人看来也许很美好神秘。但谁又知道,到底是多少恐怖的血泪史,才变成今天人们口中的茶余饭后呢?”
“害,我就这么一说,对蝉来说,蜕变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嘛,”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眼睛,“事实上,怎么会有血腥的传说呢?”
“有的。”她轻声说着,“是有的,在我们这里,就有这么一个血腥的传说。”
洗耳恭听。
“记得你看过的华纳钟塔吗?它上面的钻石,是南宫家的技师从俄国皇宫带出来的,听说,那颗钻石是罗茨大公的大公妃洛尔丽卡,从欧洲带来的陪嫁品。战乱使宫廷内部起了叛变,罗茨大公便将最重要的财富嵌入那颗钻石中,让毫不知情的技师带了出去。
洛尔丽卡的哥哥听说了这件事,想将那颗宝石夺回,派兵追着他们到了华纳钟塔。围堵了三天,技师和一家大小几乎全死在钟楼里,而奥茨戈多的屠杀,仍在继续……”她轻轻的说着,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而我又开始放空,眼睛里,像是在发酸。
“你怎么了南宫,你不喜欢听这种血腥的历史是吗?”她轻轻地问。
我迅速抬头,佯装观察天气。“历史无法改变,我们只能接受。我对那个南宫技师有点兴趣,你忘了吗?我们可是本家。”
“哦,是吗。”
她整个人站在阳光里,只留给我一个阴暗的背影。“不要忘记历史,南宫。我们都尊重历史,但我们都清楚,改变人们对历史的偏见,是很难的。即便活在谣言里,我们都要记着,找出历史的真相。”
她的脚步声亦轻亦重,我的心脏也像踏在浮云上,虚无,没有安全感。
学校并不提供住宿,我拿着小茴给我的地址,一路摸到了东无街的3603室,这里提供最便宜的学生公寓。房东并不是嚣张的包租婆,是一个每天只和猫和毛线打交道,享受着自己的老年生活的老奶奶。看起来严肃的老爷子打了一辈子算盘,厚厚的账本在桌上没有落尘。岁月静好,看起来像是静谧的油画。
他们的大孙女,每天懂事地上下学,安静地遛猫、浇花、收拾房间。有时为了照顾更小的妹妹,还会学着大人样子,会在婴儿床边轻哼着摇篮曲。
所幸我的到来,并没有扰乱他们的生活节奏。老奶奶会感谢我每天放学后,从便宜的杂货店为她顺路捎来小玻璃珠子。我每天回到自己的房间,上楼睡觉,拉上窗帘,在没有梦的状态下熟睡,这样平淡的租房生活,预料之中的顺利。
正在冥想中,“嗨,过得好吗,南宫?!”一声大叫打破宁静。
为了不引起民愤,我赶紧穿外套下楼,经过楼梯口跟老奶奶道歉,她倒一如既往的笑着。“快去吧,别让丫头等急了。”
“……吵死啦!你不能发消息给我吗……你,这是?……”
我看着整个裹在迷彩里的小茴,百思不得其解。“采标本啦,你忘啦?小齐老师的物种报告,我们可是一个组。现在森林里可是产卵季,再不快点去就要被别人拍完啦!”
“……产蛹?”
“就是那个文艺腔,起了‘蜕变’名字的课题啊。现在除了产蛹,还有什么可蜕变的?”她津津有味地介绍着,眼睛发着光,好看极了。
真好看,像藏着整个银河似的。
洛原的东北角是一片小小的森林,高大粗壮的松树让我感受到了故乡的气味。“这里是‘松之林’,松鼠的地盘,能在亚热带看到它们还真拜这片森林所赐了。趁现在它们在睡觉,我们快进去吧。”“啊?我还想看他们醒着的样子呢。”“啧,新来的,听我的。看见醒着的松鼠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这里的松鼠啊,天生顽劣。每每不识路的旅客进来,它们总会把用来做记号的石头拿走。可怜的旅客一旦进入它们的领域,身上的食物不被扒个精光,是很难逃脱的。”“倒是很懂得增添生活情趣呢,”我偷笑,“虽然对不起游客,但偶尔被打劫也是个不错的体验嘛。”
刚受大雨洗礼的泥土发出好闻的松香味,尤其在午后,暖洋洋的温度不免让人要打个小小的瞌睡,难怪是松鼠们的安乐窝呢。慢慢靠近蝉欢歌的地方,这里的蝉的样子与恒源无异。你们能好好享受完夏天的命运,真是幸福呢。
“南~宫~,这边!”小茴压低声音,极力向我挥手。我过去一看,原来是虫蛹,正在蠢蠢欲动。小茴满心期待,眼里闪着光芒。期待破茧成蝶,她还挺浪漫的嘛。
可那蛹产出的并不是她想要的蝴蝶,而是——
“呀!飞蛾!——”一声高音打破丛林的寂静,我忽然感觉到头顶的树叶都在簌簌作响。
我拉过小茴的手,“跑!”一路上,踩响了枯枝,碰断了荆棘,整个松之林都不安分了起来,我明显感觉到头顶有一大波松鼠在盯着我们。不知道狂奔了多久,总之是逃出来了。
我在一旁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茴却张开双臂,“啊——神啊,我又回来啊!”
“喂!带你出来的是我,你谢神干什么?!”
她回过头来笑笑,过来扶我,“哎呀南宫,这么点小事你就别介意了,我跟这里的松鼠熟得很,看在我的面子上,它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怎么怕成这样?”我看着哈哈大笑的小茴,纠结着该用哪只手给她一下子……
课上,同桌于渡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南宫锦,我跟你说,因为你是转学生,不太懂我们这里的规矩。我告诉你,这几天晚上可不要随便出门,不然回家可能只剩一条内裤了!”
又是什么八卦?“不听不听。”“哎呀,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最近我们的钟楼和钟塔老是失窃,但凶手超厉害的,警方居然找不到一点痕迹!我们这里都传开了。肯定,是那个人干的!”
我在撒满树影的小路上踱着步子,脑子里不停闪过于渡的话。
“她呀,是让整个洛原的警察都头疼的,第一夜行客,鼎鼎有名的时间女侠。只要她出手,警察不管是全队出警还是潜伏,都抓不到她的——哎呀,你听我说,不是虚构的,是有人亲眼见过的哦。那次,德吉钟楼三周年纪念的时候,全洛原人都看着的呢,她偷走了钟的什么部分,钟就不走了,而且时间都没有停在失窃的时间,好像是故意调整过的。
不过她也不像一枝梅或者基德那么神秘啦,好几次她都差点被抓住呢——不过我们好奇的是,她为什么只偷钟楼和钟塔,我们的钟表铺却相安无事呢?警察说是故意向他们挑衅呢……哎,南宫,你有在听吗?“
“哎,在想什么呢?“肩膀生生挨了一记,一抬头,树近在眼前。”还不感谢我,要是真的撞在树上了,看你不被人笑死。“小茴蹦到我面前,我扯了扯她的灰帽子,”大下午阳光明媚的,戴什么帽子,把自己裹成这样,是怕仇家找上门,嗯?“
她把帽子拉得更紧,”我讨厌碎阳光,零星一点的希望,往往带来更大的绝望。“
她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之后一路都没有说话。
这丫头,有的时候,心思也有点像女人般不可捉摸呢。
我回到房间,正准备好好整理我带来的资料,房门被打开了,“南宫哥哥,这是奶奶让我送进来的。“小女孩香香端着牛奶和饼干踏进我的房门,
”哦,好的,替我谢谢奶奶。“我忙着打理,没有回头。
过了好一会,待我回头,小女孩不见了,门还在微微扇动。
感觉好像,是急着逃离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