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份视角
1966年国际足联世界杯决赛进入了加时赛,那一刻有4亿观众屏息观看。英格兰队和联邦德国队距离世界上这最令人梦寐以求的冠军奖杯仅一步之遥,比分此时僵持在2∶2。令人紧张的加时赛开始十几分钟之后,英格兰队队员艾伦·鲍尔将球传给了吉奥夫·赫斯特,后者是一位出身兰开夏的瘦瘦高高的前锋。
赫斯特在倒地的同时,飞起右脚射门。足球越过联邦德国队守门员伸出的指尖,击中球门横梁内侧后反弹到了门线,随后联邦德国队后卫便将球踢了出去。
世界杯冠军究竟花落谁家,就取决于那一瞬间。
英格兰队队员认为他们已经赢下比赛,开始庆祝。观众席上呼喊声一片!然而瑞士裁判员戈特弗里德·迪恩斯特并不确定英格兰队是否进球得分。当时,迪恩斯特是世界上公认的最优秀的裁判员。由于不确定当时的赛况,迪恩斯特在做出裁决前与其助理裁判进行了商议,并最终裁定该球越过门线。英格兰队得分!
然而,最终录像画面却显示,该球实际上并未越过门线。英格兰不应该获得1966年世界杯冠军,至少不该因这一球获得冠军。然而距离该球最近的英格兰队队员罗杰·亨特发誓,他看到球越线入门了。若非确信见到足球已经入门,他也不会转身庆祝,而是会跑上前将球补射入门。
他所见,即他所想见。
这种情况看似极少发生。如此具有争议的比赛裁决,要多久才能在全世界备受瞩目的体育竞赛里出现一次呢?然而,世界各地的球迷却经常发现自己总难以与裁判员,以及审判员达成一致意见。出现该现象的原因在于,许多球迷深受自己是相应球队球迷身份的影响,这就导致他们总认为裁决充满偏见,对他们不利,在事实模糊不清的时候该现象尤为显著。
人们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始于一场橄榄球比赛。1951年11月下旬,一个晴朗的周六下午,两支常春藤盟校球队在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的帕尔默体育场进行了一场橄榄球比赛。这是当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普林斯顿大学老虎队试图击败达特茅斯学院印第安人队,以保持他们全年不败的纪录。
开赛不久,大家便发现,这场比赛进行得甚为激烈。球员们怒火高涨,彼此间冲突不断,场上的暴力行为也迅速升级。没过多久,普林斯顿大学的杰出球星、全美最佳四分卫——迪克·卡兹迈尔就因鼻梁骨折而退出比赛。(卡兹迈尔后来获得了海兹曼奖,该奖颁发给当年大学最佳橄榄球球员,而他以历史上最大票差赢得了该奖。)普林斯顿大学的超级球星被迫离场激怒了他们的球员。他们进行了反击报复。在比赛第三节,一名达特茅斯学院的球员因腿部骨折被抬出场——这并不出人意料。
普林斯顿大学最终以13∶0的比分赢下比赛。但故事并未就此画上句号。
双方马上又打起了口水战。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报称这场比赛是一场“肮脏的表演”,并在报道中写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肯定是达特茅斯学院。”然而,达特茅斯学院的学生报的记者却对该事件持截然不同的看法。他们声称普林斯顿大学的教练查理·考德威尔向其队员灌输了“以牙还牙”的老派观念。
达特茅斯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的心理学家从两校之间的唇枪舌剑里获得启发,他们联手研究为何各自大学的球员会对该场比赛的客观事实产生如此严重的分歧。赛后一周,他们对达特茅斯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进行了问卷调查。1正如两所大学的校报的记者一样,普林斯顿大学和达特茅斯学院的学生对这场比赛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读。总体而言,有122名学生都声称对方球队是这次暴力比赛的始作俑者,而只有2名学生认为是自己学校的球队引发了冲突。
让我们再强调一遍结果:122∶2。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对方球队有过错。
由于这些分歧可能源于记忆错误或接触了偏颇报道,研究人员又从两所学校分别招募了一批新的学生,并向他们展示了比赛的片段。他们记录了这些学生观看比赛时的反应。也许影像能为学生提供核实比赛真相的机会。
尽管观看的是相同的影像证据,但两所大学的学生仍然对该场比赛的事实存在分歧。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声称达特茅斯球员的犯规行为是普林斯顿球员的两倍;达特茅斯学院的学生则声称,两支球队的犯规次数几乎相同。即使观看的是同一个比赛录像,两所大学的学生似乎仍然看到了极为不同的内容。
如果你认为这是部分大学生的错觉而嗤之以鼻,那请参见俄亥俄州一位达特茅斯学院的校友向母校发的电报。该校友的几位朋友(普林斯顿大学的毕业生)给他寄去了比赛录像,并向他讲述了他心爱的达特茅斯学院队的种种卑劣行径。但在观看录像时,他却因为没看见朋友指控的犯规行为而感到相当困惑。
他计划在即将举行的校友活动中展示比赛录像,所以向达特茅斯学院的校方管理人员发了一封电报。“我看了普林斯顿大学的朋友寄来的录像前半部分,似乎比赛的一些关键片段被剪辑掉了。请解释缘由。我们定于1月25日放映录像,请在放映前通过航空邮件寄送被剪辑的部分,我们有拼接设备。”
他认为从普林斯顿大学的朋友那里听到的一些极其严重的犯规的录像,一定从录像带中被删除了!
研究人员在距今60多年前就得出了以下结论:“橄榄球场发出‘相同的’感官冲击,通过视觉机制传递到大脑,却显然给不同人带来了不同的体验。”换言之,球迷是带有偏见的——在观看比赛的过程中,他们从自己所支持的球队的视角来观看比赛,他们看到了对手的每一次犯规,却对己方球员的犯规行为视而不见。
这项研究揭示了关于人类感知的一个重要观点:我们经常被我们的身份驱使,以某种方式诠释世界。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讨论这如何影响我们的世界观。在本章中,我们看到了身份甚至能影响感官判断,即我们的所看、所听、所尝、所闻,均受到影响。
在任何比赛过程中,可以基于一个人的身份进行解释的模棱两可的事件有数十件甚至数百件。当代裁判和技术的进步,让我们能够通过即时回放处理这些不明确的情况。但是,身份对判断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体育场地的边界,继而延伸到了我们的生活领域,即时回放无法纠正我们的判断。
在过去十年里,我们两人研究了群体身份(从运动队,到政党,再到国家)如何深刻影响人们对周围世界的看法。体现身份动力学的例子无处不在——无论是在餐桌上,还是在刑事司法体系中。虽然身份可以增强我们的感官能力,让我们尽情品尝巧克力的滋味,或是渴望美味的粗玉米粉的味道,但是身份也会削弱我们准确或公平地感知事物的能力。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对此毫无知觉。如果我们中有人不受身份的影响,那也是极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