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遗失的回忆
终于到了可以出院的日子,不用再穿病号服了!一大早,菀青穿上一条草绿青的棉布连衣裙,清爽的淡淡的颜色,穿在身上衬得她皮肤如玉、娴静如画。连高医生都夸她:“很美!”
小莉比菀青还激动,她拖着一个小箱子,“吭哧吭哧”地帮菀青收拾好了衣物,准备跟他们回家。
看着向他们挥手道别的高医生,菀青竟有了许多不舍。他读懂了她的意思,拍拍她的肩鼓励她:“小菀青,以后生活得精彩一点,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下楼,沿路经过三栋这样的住院楼,才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口。院内环境清幽、花木繁多,院外是繁华喧嚣、生机勃勃。跨出这个大门,才是她新生活的开始。
父亲让她们在门口等一等,他去开车过来。菀青目光早被街上来往的一辆辆圆滚滚的玩意儿吸引住了。
等父亲也开着一辆圆滚滚的玩意儿过来,她才知道,“车”都已经换成这样了!自家的“车”,车体是银灰色的,衬着四周茶色玻璃窗,萌萌地趴着,等着她们。父母唤它“小银马”。
坐进小银马的软沙发,可以全方位观看街景。只需设置一下目的地,它便可以自行启动,无需司机。
“如果需要低空飞行,车顶就伸出隐藏的车翼,目前还只能在陆地与半空中行驶,专家正在研究如何结合水上也可以行走。”父亲继续介绍。
“这变化也太大了!”菀青惊叹。
果然是身处信息时代,瞬间万变。可能身在其中尚不觉得,可她这一睡五年,不说智能产品让人叹为观止,就是街景变化都已经让她目不暇接。
她像游走在梦幻世界里一般,触目所及,都是新鲜。
车窗外,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车窗内,她也是一个全新的自己。虽有忐忑,但她心中充满了向往。
坐落在京湾半岛的家很快到了,这里倒是没有多大变化。整个京湾半岛三面环水,风景怡人,已被打造成旅游观光胜地。但别墅区还是外人不得进入,只原来的那些住户。就算是邻居,也要走上至少十分钟的路程,互不干扰。
惠府别墅只零丁的一家三口与一个女管家夏姨、一个保安王叔居住着。惠菀青一病,更显得太过宽敞,各类机器人机械操作的声音,尤显得空旷而冷清。
这些年,他们家除了地产生意做得红火,业务范围还拓展到医药、酒店、物流,是长青市首屈一指的成功企业。
惠建哲与秦柔嘉年轻时,在祖父留下的基础上专心打拼,总算家大业大。年老却唯剩了一个女儿。
如今菀青一到家,家便马上恢复了勃勃生机。
王叔一向机敏尽责、勤勤恳恳,这几年也憔悴了一些,见菀青回来,感慨良多,笑得脸上纹路深深。
夏姨微胖,热情开朗、做事干练,在菀青童年,她就一直陪伴在侧,也是菀青心目中的亲人。
菀青不擅于表达强烈的情感,只站在夏姨面前,眼含泪微笑地看着她,任由她握着手,把自己上下左右全打量了一遍。
她如今的头发也已稠密如初,夏姨乐得一遍遍抚她的头发,眼睛红了又红,终于还是落下泪来。好容易安定了情绪,又时不时在菀青面前走来走去,搓着手,止不住呵呵地笑。
小莉也没停,忙着熟悉环境,忙着“介绍”自己,要与家里成员互相“熟悉”。她很快就与王叔和夏姨“打”成了一片,像模像样地与各类机器人打了“招呼”。
然后跟着菀青,一一熟悉过一楼的客厅、餐厅、厨房,再到二楼父母的卧室、三楼菀青的卧室,四楼的书房、客房,摸一摸闲置许久的钢琴、古筝等乐器,站在天台观看遥远的风景……
直到菀青折腾累了,她们才在父母的提醒下,心满意足地坐下休息。
“回到家真好!”菀青幸福地叹息,“明天再到园子里好好走一走。我以前这么幸福,为什么会感受不到呢?为什么还那么不开心,想想真是有点傻啊!爸,妈,你们放心吧!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一切。”
可她终究没有等到第二天,傍晚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小莉去园子里逛了一圈。
落日的余晖,透过密密匝匝的树荫星星点点洒满小径。庭院花园各处角落又新添了好几个小小的机器护理工,自动修花剪草的、清扫小径的,检查维护路灯桌椅设备的……
小小的机器工有点像小莉的低版本,呆头呆脑的,手臂也会自动伸长,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及机械走动的声音听来也甚是热闹。
“只可惜,它们不会说话。”小莉见一个都要停下来打声招呼,但回应她的,都是机器工呆头呆脑空洞洞的“眼神”,她不由大为失望,嘟嚷着说。
菀青忍俊不禁。
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带着小莉一路散步,一路寻找回忆。高医生说过了,她还处于记忆恢复期,可能有些人、有些事,最不愿想起的部分,就最不容易想起来。
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不愿意想起的,但是确实,好像记忆拼凑不是很完整,总觉得缺失了什么。
还有什么呢?哥哥应该是自己不太愿意想起来的部分,后来也渐渐想起来了。虽然还是痛苦,但已经可以隔了时光,看着那段往事,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顺着石子路,一个拐弯,她下意识地往左走过回廊。这一带特别清凉,前方那座小轩亭下的池塘有睡莲婷婷开放。她站了一会,似乎在回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池塘边停靠着的一只小船,船身已破旧,孤零零、寂寞地停泊在岸边。她眼睛亮了亮,走了过去,细细打量起来。
这艘小船已废弃许久了吧,也没有机器工来维护,船体已落满灰尘。
她有些疑惑,又蹲下身,揉了揉太阳穴,想找寻隐到岁月深处去的某个影子。
小莉却跳上船,检查了一遍船体,把里面的杂物清理了出去。她拿起船桨说:“阿青,我们划船吧!”
“好。”她不假思索地踏上船。
小船划动了,轻轻绕着睡莲游走,水波的声音让人心生愉悦。
菀青说:“我也来。”
可是她一拿起船桨划水,船就不平稳了,摇晃了几下,一个颠簸,她差点站个不稳。
在小莉的“嘲笑”声中,她只得放下船桨,拣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托腮而坐冥思苦想,想了半天,似乎什么也没想起来。天色渐渐晚了,她说:“好奇怪啊,关于这艘船肯定有些回忆的,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好像水中的倒影似的,打捞不起来。”
“想不起来不如暂时放下。”小莉说。
“也对,那我们兴尽晚回舟吧!”菀青笑道。
这一天太美好,许是激动吧,躺在自己柔软舒适的床上,她竟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小莉在床头又给了她一个惊喜:“阿青,我给你唱催眠曲吧?”
“你还会唱催眠曲?”
小莉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调了一曲轻音乐作伴,她轻声哼起了催眠曲:
夜,是深沉的蓝
几点星子在眨呀眨
蛐蛐声此起彼伏
耳畔,是庞大的空旷与寂寥
在没有灯光的夜晚
眼睛穿透宇宙辽阔的海
一颗星子与另一颗星子的交汇
会照亮,夜航人脚下的路
每一个夜晚都如此璀璨
每一颗星子都在闪亮
每一个你擦肩而过
每一个我踽踽独行
但总有一个你
在陪我聆听长夜
总有一颗星子
是为你闪耀
……
菀青听得入了迷,她想问:“这是什么曲子?”但随着小莉的声音越哼越低,一曲未哼完,她已沉沉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终于找到了那段遗失的回忆。
客厅里,她与妈妈刚吃完早餐走进来。妈妈说胃有点不舒服,让夏姨喊陆燕医生来一趟,她愁眉苦脸地站在妈妈身边,担忧地摸着她的胃。
夏姨应了一声出去,但马上又回来了,说有客人来访,是隔壁栋新搬来的邻居。
接着,一个与妈妈年龄相仿的妇人牵着一个男孩进来了。妇人年轻苗条,行动优雅得体,她说:“惠夫人好!我们李府刚搬进来,特意过来向邻居问个好。改天请你们赴家宴!这是我的小儿子李凌浩,他今年八岁。”
妈妈站了起来,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小男孩。她嘴唇有点发抖,菀青的心也有点发抖。哥哥,惠俊彦要是在的话,也八岁了。她听得见妈妈的心声。
而且,这个叫李凌浩的男孩,也是一样的清瘦秀气,明明一身富贵,一双眼睛却含着一缕忧伤。
妈妈终于开口:“你好,李夫人……这是我家女儿惠菀青,她今年七岁。两个孩子年龄倒是相当,以后可以结伴玩呢!”
说着,推菀青向前一步:“菀青,喊哥哥,以后你就有伴了。”
“哥哥?”这个词有点久违,足足一年了吧。哥哥溺亡后的这一年,她与妈妈都体弱多病,缠绵病榻。
菀青轻轻重复了一声,眼睛痴痴地望向男孩。哥哥回来了?她好想大声哭出来,可她才不会那么不懂事。而且,他也不是哥哥。
“凌浩哥。”她稳稳站定,右手手指紧紧抓住了左手手指,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后来他们熟悉起来,她也喊他:“浩哥哥。”
这个凌浩哥后来啊,宠自己一点也不比惠俊彦逊色。自打他听了秦伯母说:“阿浩,以后菀青就是你亲妹妹了。你们一起玩啊。”
他就开始接管了哥哥这个“权杖”,反正他也不想在家呆着,就时常跑到惠府来找菀青。
往事一幕幕浮现。凌浩哥陪伴着她,她陪伴着凌浩哥,两个人一起慢慢长大了。
二十岁生日,凌浩哥叫人搬进那艘小船说送给她,她不愿意去池塘边,每次经过池塘都要离得远远的,父母也做了很明显的标记,以提醒她前方是池塘。
但凌浩哥说不要怕,不会掉进水里的,有他在呢。她不忍心让他失望,战战兢兢地坐上了船。
两人拿了船浆乱划一气,结果小船团团转,把他们转得晕头转向……她吓得面如土色,可也要感谢他,从此她似乎对池塘也不那么排斥了。可是,她不久就生病了。
他那么重要,自己也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却不愿意想起来呢?父母为什么从不提及他呢?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