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裤
KNICKER ELASTIC
“二战”时的苏联,一个年轻女人被带到了人民委员会,被要求“自愿”提供一笔捐款以支持伟大的卫国战争。为了表示自己不愿意,她弯下腰提起了自己的裙子,说道:“斯大林同志,还有你们都可以随便亲吻我。”现场一阵尴尬的沉默。然后,一个委员对另外一个说道:“你注意到了吗?她没有穿内裤!”[1]
——《莫斯科1941:战火中的城市和人民》
(Moscow 1941:A City and Its People at War),罗德里克・布雷斯维特爵士,2007年
十分罕见
说起内衣物的历史,很明显地,其实很多世纪里都没有内裤这种东西的,我能找到的古代内裤实物非常少。因为不值钱,任何种类的裤子都不太可能成为珍贵的传家宝,除非它们有精致的装饰细节。即使它们被仔细保留下来,和所有的纺织品一样,内裤也抵不过蛀虫和潮气的侵蚀。
艺术历史给我们研究内裤的历史提供了一些线索:在肖像画中,模特总是穿上全套华服站立,他们身上的衣服也会被画师细致地描绘。在以前的春宫图和非肖像作品中,我们也难以寻见内裤的踪影,因为它们被认为是无关紧要的。
这样一来,我们只得猜测,历史记载中缺乏内裤的痕迹是出于谦逊甚至是拘谨。
大多数早期证据都与男性内裤有关。真正的纺织品内裤在史前时期就存在了,这是因为它们的原主人也被保存完好,且仍然穿着它们。一个例子就是新石器时期的旅行者身着的皮革缠腰布。考古学家在冰川中发现了他,随后将他命名为“冰中男子”。他的腰胯间保护性地缠着皮革制品。这些衣服和他的尸骨一起在冰川中静静地躺了5000年,冰雪让这些宝贵的服装证据得以保存。虽然时间让他的缠腰布变黑了,但人们还是可以清楚地将之与男子穿着的绑腿区分开来。男子的皮革缠腰布大约6英尺长,包裹在他的皮带和绑腿外面——缠腰布是保存火种的干燥的好地方,在他生活的年代,火种可是生存必需品。总之,这就是迄今为止我们发现的最早的、具有内衣性质的衣物。
在大约1 500年后,我们在古埃及文明中再次发现了大量纺织物,这些纺织物穿在死者身上,古埃及人相信在这些织物的保护下,死者能顺利地去往来生。在20世纪20年代出土的图坦卡蒙法老墓室的数千件陪葬品中,发现了不少于145片亚麻三角布,科学家推测这些都是法老用来保护私处的内衣物,这就是众所周知的“埃及腰裙”(schenti)。不过,法老的这种内衣物比那些低阶男性的缠腰布更小一些,甚至可以隐藏在外穿的短裙之内。图坦卡蒙的内衣和裤子一样被胡乱地捆在一起,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Howard Carter)及其考古团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们理清,然后送到开罗博物馆保存和陈列。这位少年法老的身边,还围绕着365尊被称为“沙伯替”(shabtis)的人俑,据说这些人俑都是为图坦卡蒙清洁亚麻衣物的洗衣工。在当时的埃及社会中,只有精英阶层才能拥有自己的洗衣工,而在一般的家庭中,主妇承担了洗衣的工作。
这些人类历史中最早的缠腰布为穿着者的私处提供了保护,让穿着者在外穿短裙或短外套时感觉更舒适。它们的后代——内裤——出于体面的考虑并不是必需的。因为在较冷的气候下,外层的衣服足以遮住隐私部位,使人看不到。缠腰布在随后的许多个世纪中都是世界上唯一的内裤种类,直到后来的平角内裤和三角裤的“祖先”宽松衬裤(braies)出现。
宽松衬裤是一种口袋似的短裤,腰部有抽绳,在撒克逊时期,它还是一种男性外穿的衣物。随着束腰外衣越来越长,它们被藏在衣服里,渐渐地,成为一种内衣物。中世纪出现了各种形态的宽松衬裤,有的长至膝盖、裤脚被扎起;有的小得跟古埃及缠腰布一样;还有的跟现代平角短裤差不多,只是在大腿部设有开口以方便穿着者活动。
在奥地利兰恩伯格城堡中发现的亚麻内裤。
在中世纪的绘画中,这样的裤子只是布面油画作品上人物形象的附带品。以15世纪画家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的名作《慈悲之心》(Misericordia)为例,在表现圣徒塞巴斯蒂安殉难的场景中,画作的重点自然是他被箭矢折磨时痛苦的表情,而不该是他穿的让人大吃一惊的现代款式的内裤。[2]
历史总是充满惊人的巧合。2008年,考古学家在奥地利兰恩伯格城堡的地板下发现了一条破烂的亚麻内裤。据碳元素年代检测显示,这条内裤竟是15世纪的产物!不过,最值得玩味的一个问题是:这条内裤是男用还是女用?
尽管“不穿内裤”的前卫行为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出现,但在几个世纪以来,一直都有类似的概念。[3]在缺乏实物证据和艺术品的情况下,我们难以判断不穿内裤是否是常态。在15世纪早期的图册《贝里公爵的豪华日课经》(Très Riches Heures du Duc de Berry)中,一群在下雪天烤火的农夫毫不害臊地撩起自己的罩袍,露出没遮没挡的私处;同样在这本书中,还有一幅画描绘了一位独处的妇女,她牢牢地将长罩袍的衣角绑在自己的脚踝处——这就是我们找不到19世纪以前女性是否穿内裤的资料的原因了!
关于古代女性内裤的细节,还可以在一些古物中发现些端倪,比如在从庞贝城废墟中发掘的一尊大理石维纳斯雕像身上。这座雕像现藏于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中。维纳斯穿着一件精致的金丝胸衣和三角裤,正弯腰系凉鞋。但是,这并不能证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女性真正穿着内裤。她们似乎也会如男性一样穿着缠腰布,甚至在进行体育运动的时候,束胸和缠腰布会成为女运动员的标配,正如西西里的卡萨尔罗马别墅中的马赛克壁画所展示的那样。
在那之后,有关女性内裤的证据只是略有改善。在中世纪的基督教绘画中,夏娃的形象仅有一绺金发和巧妙悬挂的遮羞布,尽管按照传说,人类在堕出伊甸园之前还没有羞耻意识,没有必要用衣服遮挡赤裸的身体。遮羞布——象征性的内裤——变成了耻辱的标志。
直到都铎王朝时期的艺术作品中,小心地以窗帘、树叶或头发遮盖人物的敏感部位仍是一种常态,这让历史学家们疑惑不已:在那个年代,宗教艺术中的人们在罩衫之下是裸露着身体?还是穿着内衣物过于普通难以描绘?
英国的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直到1603年去世之前,她奢华的私人衣柜中都不曾出现过内裤——当时被称为“drawers”(长内裤)。最后,还是一个叫约翰·科尔特的人收取10英镑绘制她的葬礼场景时,才让她“穿上”了一条内裤和束腰。但事实上,这条内裤的原型是17世纪的意大利贵族玛利亚·美第奇的私服——她在1610年成为法国王后。那时的欧洲大陆上,贵族女性在某些特定场合中会穿着内裤。保留至今的实物显示,意大利的贵族穿着的内裤长度会达到大腿中部,这些精美的亚麻内裤有着宽松的裤腿、蕾丝腰带,甚至会用银线在裤脚上绣上花卉。不过社会阶层稍低的女性的内裤,要么在艺术作品中没有被表现出来,要么就被服装收藏界忽略了——那些穷人家的女性的内裤大概都是不停地缝补直到无法再穿,是没有机会被保存的。
除却上述少量贵族的服装外,女性的内裤的证据太少了。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主要的原因可能还是拘谨。直到19世纪90年代,拘谨的女人们在室外晾晒内裤的时候,仍将它们藏在枕套中。而到了20世纪30年代,大部分公寓在设计的时候还会有一个隐蔽的阳台,因为“人们害怕自己晾晒的内衣物被邻居看到”。
谨慎的社会风气只是我们这段故事中的一部分。
在19世纪,生产、销售和穿着内裤的证据增多,我们对女性穿内裤的礼仪也有了更多的看法。相当消极的反应表明,它们是一种新奇的东西,而且并不受欢迎。虽然王后们和贵族女性穿着可能并不受指责,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它与品德存疑的女性联系在了一起,比如威尼斯的交际花。因为在17世纪早期,一位妓女在自己的亚麻贴身马裤的裤脚用蓝色丝线绣上“我想偷你的心”——这句话预示着20世纪内裤标语的流行趋势。
还有更甚者——乔治时代晚期还曾有人强烈谴责内裤是伤风败俗的东西,因为它们长得太像男性裤装了!女性要是穿这种东西,会有女扮男装的嫌疑。如果这还不能定罪的话,内裤也被认为是一种秽物,因为它紧紧贴着人身上“最脏的地方”。
英国人的排外思想大概也导致了人们对内裤的排斥。历史上,无论是瘟疫还是时尚,都是从一海之隔的法国传到英伦的,而英国人一直对法国来的东西忌讳颇深——英国人用“法国病”来称呼梅毒,用“法国信”来指代避孕鞘。而对于法国的流行时尚虽然因其品质而受到赞赏,但也因为过分前卫而受到谴责。一个世纪以来,内裤一直被与法国人联系在一起,当然也与其他外国人联系在一起。
17世纪的日记作家塞缪尔·皮普斯是一个注重着装的人,甚于生活中的女性。他喜欢在天热的时候穿着自己的内裤乘凉。不过,他的夫人伊丽莎白似乎也爱穿内裤,也许这与她的法国血统有关。为此,皮普斯还曾一度在日记中记录了自己对于妻子作风的担忧,他怀疑妻子与她的舞蹈老师有染。在1663年5月15日的日记中,皮普斯写道,自己一直在监视妻子,以“确定她是否如以往一样穿着内裤,或者有其他什么可疑的行为……”后人在读到这段文字时不禁疑惑:到底穿内裤表示诱惑还是不穿内裤表示诱惑。
到了19世纪,英国的女人们终于克服了对内裤的反感,这其实是很有跨时代意义的一件事。在往后的日子里,内裤成为女人们衣橱中的必需品。在早期衬裤的基础上,内裤逐渐被简化得更贴身,并且成为现代女性增加魅力的一个杀手锏。
著名的女作家简·奥斯汀(1775—1817)生活的年代正好处于女性内裤普及的时期。她在自己的信件中描写了大量到服装店购物的场景,以及当时服装的细节,但是独独缺少对内裤的描述——这要么是出于她个人的保守倾向,要么是因为当年开放的风气还没有吹到她生活的汉普郡。
奥斯汀在自己的著作《傲慢与偏见》(Pride and Prejudice)中,对达西先生的贴身衣着也没有提及。书中仅称达西是“一位绅士”,却没有对绅士的服装加以描述,这让后世的读者不禁好奇当年的绅士究竟会穿中国丝绸做的内裤,还是棉质的带裤腿的内裤,或者仅仅将宽大的衬衫下摆扎进马裤以代替内裤——这三种穿着都是那个年代的男性十分普遍的选择。
乔治时代的女式内裤都是长腿形式,甚至长到了膝盖下方。在1813年,这样的内裤售价为3先令9便士,这个价格远远高于工薪阶层女性的承受能力。到了1817年,一位自称是“皇家内衣定制商”的莫里斯夫人,在《阿克曼智囊团》(Ackerman’s Repository)杂志上刊登了自家的专利隐形内裤的广告,并宣称将要出售的新型内裤是用西班牙最好的羊羔绒制成。尽管当时这款内裤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痕隐形,但它还是做到了“有效抵御寒冷”以及“舒适、贴合皮肤”。如果狩猎时不喜欢结实的皮革款式,可以选择更有弹性的印度棉款式。除开这些功能性的内裤外,当时社会上大部分人穿着的内裤仍然样式简单、材料普通——这些内裤由轻薄的棉布制成,两个裤腿连着腰部的松紧带——这也是其名字“drawers”的来源——基本没有刺绣装饰。不过穿这种内裤也有一些弊端,比如19世纪早期一个美国人就在日记中记录了一段因为自己的内裤带子松了而引发的糗事:
“内裤的腰带松了,一条裤腿滑了下去,我没好意思把它捡起来,最终把它留在了马路上。那上面的蕾丝一码可值6先令呢!上周我看到刻薄的斯普林太太把这些蕾丝用来当领布。”
一方面,内裤不断普及;另一方面,一些人对内裤的忌讳和批评却从未停止。1811年,摄政王的女儿,年轻直率的夏洛特公主颇有勇气地穿上了内裤,但这一行为随即遭到一名宫廷妇人的批评:
“晚饭后,她伸开双腿坐着,露出了自己内裤的裤脚——这东西最近很多年轻女孩儿都在穿。克利福德夫人对她说:‘亲爱的夏洛特公主,你的内裤露出来了!’‘我不是有意的,不过我想让我自己舒服点。’‘是的,亲爱的,尤其在你上下马车的时候。’‘露出来了我也不介意。’‘你的内裤太长了!’‘我不这么觉得,贝德福德公爵夫人的更长呢,她还用布鲁塞尔产的蕾丝在裤腿上镶了边。’‘哦,好吧,’克利福德夫人最后总结道:‘如果她要穿,当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了!’”
夏洛特公主被认为是“前卫的、在所有问题上固执己见、对马态度傲慢,充满了像咒骂一样的感叹”,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她穿内裤的行为并不符合当时皇家的穿衣规范。王室对内裤的肯定来自肯特公爵夫人。在18世纪20年代,肯特公爵夫人穿上了宽大的内裤,这种裤子采用硬挺的织物作为腰带,背后的蕾丝还可以调节,后面的开口比前面大,便于使用。这种内裤后来流行了好几十年,并且人们还为它加上了裤脚束带,以保证裤脚能被稳稳地固定在大腿上——人们确信这种设计能够确保裤脚的干净。[4]
除了裤腿长至小腿甚至脚踝的款式,或者裙撑里面露出的有较长的装饰的款式外,一般是很忌讳在公共场合中露出内裤的,除非穿着者像切斯特菲尔特夫人一样夸张,裙边有那么多的装饰褶边——她的裙子离脚踝只有一英寸,但是仍然露出“从男装中借鉴的内衣形式,穿着它是如此舒适,人人都穿,只是我们不讨论这事罢了”。反对露出裤子的主流禁忌一直持续到20世纪末,这一时期短暂出现了一种潮流,就是在低腰裤上方设计纽扣或者蝴蝶结。[5]
肯特公爵夫人的分腿内裤。
维多利亚女王的内裤。
尽管大多数女性很注意不让内裤露出来,但意外确实发生了,甚至是在高雅的维多利亚时代。当时的贵族女性热衷一种“纸片追踪游戏”,在这种游戏中女人们会沿着一条用碎纸片铺出的小径追逐——就像狩猎中追逐狐狸的猎犬——并在穿越门梃时弯腰通过。1859年,曼彻斯特公爵夫人就遭遇了巨大的打击,“其他女士不知道是否应该庆幸她里面穿了那条红色格子呢的灯笼裤”。
《维多利亚的52英寸秘密短裤》是《太阳报》在2013年4月29日使用的耸人听闻的头条。维多利亚女王的内裤只要出现在拍卖会上,就会立刻吸引公众的目光,并且引发了人们对于内裤尺寸和价格的热议——在2012年,一条女王的内裤在拍卖会上标价360英镑,腰围竟有惊人的39英寸!一位来自爱丁堡的收藏家最终以将近10 000英镑的价格拍下了它,但并未公布这条内裤的准确腰围。随后,一条号称有52英寸腰围的内裤被肯辛顿宫的皇家礼服收藏协会以600英镑的价格买下。虽然从现存的照片上,我们可以看到维多利亚女王的确又矮又胖,但她的腰围也不至于达到这么惊人的程度。事实是,当年人们在穿着内裤时,都是用腰带系住裤子的,多余的布料可以包住穿着者肥大的臀部和大腿,在内裤痕迹还不是问题的年代,满足人们对舒适的追求。
相比维多利亚女王对宽松服饰的偏好,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在检阅军队时仅仅穿着薄毛呢马裤,而且里面“什么都没穿”——女王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亲肤的羊毛内衣
说起用羊毛做的内衣,现代人肯定会觉得它们又热又不亲肤,但在过去,羊毛内衣可是抢手货。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德国博物学家古斯塔夫·耶格在他的动物学研究中抽空开发了一些更优质的服装材料,因为他认为植物纤维对人体有害。这种观念在1884年被英国的耶格博士健康羊毛套装公司所继承,这家公司就是现在的服装品牌耶格。[6]
耶格学派觉得要用羊毛制品把人从脖子到脚趾头都包住才是最健康的,尽管很多人穿着这些厚实的内衣时常常大汗淋漓,但耶格声称出汗有利健康。随后,羊毛内衣迅速风靡开来,同时也出现了很多仿制品。这种羊毛内衣有夏季穿的轻薄版,以及冬季穿的加厚版。渐渐地,羊毛背心、汗衫和羊毛内裤演化到了一起,羊毛连体内衣横空出世。到19世纪末,羊毛连体衣不断登上时尚杂志和服装店的广告画册,模特们看上去舒适惬意,一点都不忸怩作态。
许多专家急于附和耶格的理论,他们声称“穿羊毛内衣的人被证明更加健康,现在穿内衣的简单性和以前不必要的复杂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另外,有一位专家还认为“其他生物身上的东西”是唯一适合做衣服的材料,也认为棉布和亚麻布会导致感冒,但他并不偏好羊毛,觉得法兰绒更适合用来做衣服,特别是运动服。[7]
耶格关于透气内衣对皮肤和健康的理论,对于没有换洗衣物,没有时间或金钱来洗内衣的穷人来说,注定要失败。钱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许多家庭坚信,用衣物将全身包裹起来比裸露皮肤更健康、更安全,为了防止孩子在冬天患传染病,家长们甚至会把他们的内衣缝死,整个冬天都不让他们脱下内衣。接收穷人病患的医院的工作人员说,许多人的内衣从未洗过,直到它从他们的身体上脱落。
20世纪初的极地探险使得羊毛内衣最终得到了认可。大量的学术讲座、幻灯片放映和电影片段都在为公众普及南极、北极的极端气候的知识,而像耶格公司这样的企业也在这些探险活动中嗅到了商机,他们赞助了由欧内斯特·沙克尔顿和罗伯特·司格特带领的南极考察队大量保暖内衣,趁机为内衣产品作宣传。司格特从与他同名的内衣品牌那里为他的探险队员获得了打折的产品——司格特牌羊毛内衣。精明的公司在为这些内衣宣传时,广告词也格外简单醒目:“与‘司格特’一起出发!”[8]
20世纪20年代的羊毛连体内衣,这种衣服在耶格的“穿羊毛内衣更健康”的思想基础上得以流行。
1915年左右的连体羊毛内衣,在“一战”中服役的军人尤其爱穿这种内衣。
从1914年起,“一战”的军人们就很爱储备羊毛内衣,以备在战壕中作战。拉特兰公爵九世,同时也是英军指挥官的约翰,曾向陆军和海军商店要求购买“6套最厚的耶格牌背心及长内裤”。“一战”时的飞行员们也有特供的发热内衣,这些羊毛衣服上固定有之字形的导线来发热,以帮助穿着者对抗驾驶舱的寒冷。早期的发热产品效果很不稳定,不过这启发了20世纪80年代的发明者,在涤纶衣物中加入优化后的电阻丝,并持续地供以28伏直流电。
褶边
那些喜欢不实用的装饰且品位轻浮的人会很乐意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末期,她们很幸运,因为那个时期的女式内裤极尽繁复之能事,有着大量的褶边和缎带,以对抗未染色的羊毛或灰色法兰绒的坚固和实用性。在玛丽诺埃尔·斯特雷特菲尔的小说《星期四的孩子》(Thursday’s Child)中的孤儿女主人公非常自豪地说她周日的内衣物上有蕾丝,还有“三样东西”。相比之下,弗罗拉·汤普森的自传体小说《百灵鸟崛起》(Lark Rise)中的罗拉却因为穿着家传的旧式蕾丝内裤而遭到嘲笑和戏弄。在离家出走之后,罗拉干脆脱掉了这条内裤,并将之藏在干草堆中。
英国的第一位国际化女裁缝,被时尚界称为“露西尔有限公司”的露西尔,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将自己的所有荣誉归功于,她将女性内衣做得像雪纺连衣裙一样漂亮。露西尔的真名是露西·达夫·戈登夫人,在 19世纪末期,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华赚取了大量金钱,并收获了名望,她的经历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励志故事。但她也曾因为在泰坦尼克号沉没时搭乘严重超载的救生艇逃生而备受社会苛责。
露西尔对旧式英国棉织刺绣内裤很是不屑:“一些女人穿上了我制作的裙装,当夜晚来临,她们脱下这些华美裙装之后却显得毫无吸引力,对此我真为她们的丈夫感到难过。由此,我开始制作一些精美的女性内衣,这些衣服既像蜘蛛网一样精致又像花儿一样美丽。全伦敦城有一半的女人都赶来看这些内衣,尽管刚开始她们还不好意思购买。”
有一个男人在伦敦的露西尔工作室中第一次见到这些性感、精美的女性内衣时着实吃了一惊。一拿起这些内衣,他就惊呼道:“没有一个良家妇女会穿这些东西的!”露西尔对他说:“很抱歉你会这样觉得。不过这是您夫人预定的,很快她就会穿上这些内衣了。”这对夫妻随后再也没有来过,不过购买内衣的支票还是在第二天送到了——支票上的金额还不小。
露西尔一直活到了1935年4月,见证了大部分现代内衣的诞生和普及。她经历的内衣革命——缝合的内裤裆部——其实也是20世纪女性解放以及女性社会地位提高的象征。尽管缝合的裆部从字面上象征性地拒绝了外界的进入,但是它却被认为是女性自由的标志。当然,这也产生了一些实际上的如厕问题——以前的未缝合裆部是没有这些问题的。现在,女士们不得不费力地脱掉内裤如厕。相比之前尿液溅到内裤上的尴尬情况,脱裤如厕的确要卫生得多。与此同时,男人们的内裤的后面也增加了门襟,直到 1935年,传奇的Y形内裤出现——美国的袜子公司库伯斯申请了专利。棉质针织面料和便捷的使用方式,使这款内裤立刻成为畅销品。
随着20世纪的发展,这个时期的女用内裤已经具备了现代女式内裤的特征。随着外衣变得更加轻便、短小、松弛,宽大的内裤也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于是,另外两种新型内裤应运而生。
法式短款女内裤就是其中一种,这种内裤漂亮、宽松舒适,通常是用丝绸或者人造丝制成,腰部有橡皮筋,臀部有凹槽设计,有时候会长至大腿中部。这种内裤在 20世纪 20年代至 40年代很流行,后来在 20世纪 80年代,由于“内衣再女性化”再次流行起来,与商务会议室的“权力着装”形成鲜明对比。
20世纪40年代的法式短款女内裤,有手工绣花装饰。
相比之下,督政府短裤——也被称为探戈裤,因为在舞池纵情舞蹈时,这种内裤能给穿着者提供足够的保护——在膝盖上方的裤脚加上了橡皮筋,以保证穿着者不会走光。这种裤子有弹力棉质的,也有塔夫绸和羊绒材质的,以适应炎热的天气。女性们还可以将手绢等物扎在裤脚处的橡皮筋内,这对那些裤子上没有缝荷包的人来说十分重要。但是,当女人们打喷嚏时,它们就会在裙子下摆处扭来扭去,这还是有些尴尬的。
当时,学校的运动短裤多采用深海军蓝或者深绿色作为标准配色,年轻的女孩们很是不满这种沉闷的配色,因为无论在室内还是室外,她们都得穿这种裤子。这种内衣也被人叫作ETB 内衣——弹力上衣与下装。当然还有一些不那么出彩的名字,比如“激情杀手”或者“丰收之裤”——因为裤子的裤脚正如秋收时装粮食的口袋一样。
20世纪20年代中期的灯笼式短内裤。
推理小说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曾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提到自己在柯克郡购买过一种被她叫作“象腿裤”的内裤,不过我们无法得知这所谓的象腿裤到底长什么样。她家的长辈曾经给过她这样的建议:“当你乘坐火车去旅行时,一定要穿上干净的内裤,以防止意外发生。”[9]在克里斯蒂的小说中,谈及内衣物的细节很少,只有一个案件中提到一个谋杀案受害者穿着轻浮的疑似进口内衣[《4点50分从帕丁顿开出的列车》(4.50 from Paddington),1957年],还有某个素食主义的男子因穿着某种专利内衣而被控诉[《藏书室女尸之谜》(Body in the Library),1942年]。
法式短内裤风靡的同时,又有英国人戏谑地称这种内衣为“试探者”,这源自对高卢服装和“淘气”的联系。还有一个20世纪40年代的笑话——那段时间英国正处于战争中——“你听过一种美国实用内裤吗?一拉就掉了[10]……”这笑话其实是收入丰厚、热情的美国军人不断涌入英国时,人们将不安的情绪投射到服装制造业上的表现。
1940年的连身女式内衣,由轻薄的背心连接短式内裤组成,通常还有蕾丝和刺绣装饰。
在“二战”期间,内衣的供应是不足且不稳定的,不过这反而引发了内衣制造上的革新。当时,世界上主要的橡胶生产国被纳粹占领了,而且橡胶的运输船也常受到德国U形潜艇的攻击,这使得英国的内衣生产陷入了无橡皮筋的境地。这意味着针织裤(搭配胸罩)成为新的选择。法式灯笼裤只能依靠纽扣固定在臀部位置了。一个约克郡的女人还提过自己在战争年代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跳舞的故事,当时她的内裤扣子突然崩开了,内裤滑落到脚踝处,而对方很冷静地将内裤捡了起来,塞进自己的兜里。后来没过多久,他们就结婚了。
在战时“修修补补最好用”精神的激励下,女人们成了飞行员跳伞后第一支冲上前的队伍——她们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抓住敌人的飞行员,也不是为了给己方的飞行员提供医疗救护,而纯粹是为了尽快抢走降落伞!降落伞的丝绸可以成为她们制作内衣的材料,或礼服的,或其他什么黑市货的。德国空投的地雷因为有了浅绿色的降落伞而特别令人垂涎。
1935年美国杜邦公司发明了新材料——尼龙,而这种新材料在战争中期取代了丝绸,成为降落伞的主要材料。尼龙是纯粹的人工合成纤维,在 20世纪 50年代取代了人造丝,成为新型的紧身内衣材料。在战争结束之后,英国政府甚至开放了所有多余降落伞的丝绸和尼龙的出售。人们觉得尼龙这种材料就像丝绸一样迷人,却又好打理。战后还出版了有用的缝纫指南,指导人们从三角形的降落伞上裁剪布料缝制短裤,包括如何小心地剪掉库存标号和从偷来的德国降落伞上除去纳粹标志。[11]
在 20世纪 40年代,女性内衣的种类繁多,竟引发了调查“二战”中因炸弹和谋杀死亡事件的刑事调查局男性官员的抱怨。因为当这些死者被停放在停尸间时,他们的衣服会在被脱下后填入表格,男性工作人员大多分不清种类繁复的女性内衣样式。这让停尸间的秘书莫利·里夫布尔不得不做大量的解释工作。她还回忆说:“只有一种内衣大家一眼就能辨识,并且欢呼出声,就是连身女式内衣!”[12]
华丽新世界
尼龙并不是改变内衣制作方式的唯一神奇材料。在 20世纪初期,美国橡胶公司还发明了一种从橡胶中合成的材料,并将之卖到世界各地。这种名为橡皮筋的材料有着从橡胶中提炼的芯,外面缠绕着天然或人造纤维的包材,最早被用于紧身胸衣,随后又成为内裤腰带。1959年,美国杜邦公司发明了人造弹性纤维——莱卡,也被称为氨纶。这种材料在女性内衣的形态和功能演化中充当了更重要的角色。随着20世纪 50年代到 60年代早期的“新风貌”裙子和衬裙开始变得更加现代、贴身,迷你裙也出现在了女士的衣柜里,那些宽大的内裤似乎无法适应新的着装需求了。而用新型弹力材料制作的内裤不仅可以做到贴合穿着者的身体,甚至还可以塑造轮廓。如此紧紧包裹女性身体的内衣就是我们后来所说的“塑身衣”。通常情况下,它们足够坚韧,可以充当腰带,也是裙摆里的最后一道堡垒。
尽管穿着这种没有紧身胸衣的塑身裤很是方便,但并不是没有危险。不少女性都向我抱怨过,她们肚子上的肉很容易从内衣中被挤出来,这更突出了自己的肚腩。有位女士曾下决心减掉小腹赘肉,但是发现只要穿上这种内衣,上身的肉还是很容易被挤到肚子上;另一位女士在皇家空军的舞会上,勇敢地扯掉了自己的束身内衣,堂而皇之地将它塞进了目瞪口呆的丈夫的口袋里。
在20世纪60年代,纸内裤也流行过那么一小段时间,主要是在国外度假时,被当作一次性用品使用。在斯坦利·库布里克的电影《2001 太空漫游》(2001:A Space Odyssey)中,服装设计师哈迪·埃米斯曾建议让片中的宇航员穿上一次性纸质内裤。库布里克说:“哦,算了,这样的话每个看过这部电影的家庭主妇就该怀疑自己家的洗衣机是白买了。”
其实在现实中,宇航员都穿着杀菌棉做的长裤。不待在太空舱时,MAG——最强吸水性服装——是很有必要的,本质上就是纸尿裤。这种纸尿裤从未出现在科幻电影中,科幻电影更喜欢视觉上美好的汗衫和三角内裤。你可以参见席格尼·韦弗在雷德利·斯科特1979年的电影《异形》(Alien),以及桑德拉·布洛克在阿方索·卡隆2013年的电影《地心引力》(Gravity)中的造型。
现代男性内裤在很大程度上一直很保守。无论是四角短裤还是三角裤,都和中世纪的样式没什么两样,Y形前襟、带有名牌商标的四角内裤,偶尔也有运动风格。新奇的印花和标语标明了男性的招摇气质,但大多数的男性内裤的颜色和设计都很柔和,还是以平纹、条纹和格子纹为主。
毕竟到了今天,内裤已经不再是见不得人的衣物了。内裤广告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购物目录、网站和车站的广告牌上。很多情侣在约会时还会特意穿上情趣内衣;随着 20世纪 90年代低腰裤的流行,人群中还兴起了故意露出内裤的新风潮。对男性来说,这是为了让人们看到自己穿的内裤的品牌,因为内裤商标被固定在裤腰处已经成为惯例。在 19世纪,人们会将穿着者的姓名首字母涂写或刺绣在裤腰处,而到了21世纪,值得人们炫耀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名字,而变成品牌名字了。
现在的“魔术裤”旨在塑造曲线,就像上面提到的塑造轮廓的穿着一样。这在时尚的演变中是一个奇怪的转折。一些内裤中有硅胶臀垫,可以将穿着者的臀形衬托得更好看。女性内裤中也有了三角裤、丁字裤、G 弦裤、比基尼短裤、平角短裤等各种类别,设计种类繁多,布料越用越少。相比摄政时期,女性们害怕内裤的一条腿滑落,或者维多利亚时代,长衬裤不小心从裙摆处露出来,现代女人们最担心的内裤问题应该是上完洗手间后,裙子被塞进了内裤中。
男性内裤方面,则出现了平角短裤、三角裤、Y 形内裤、健美短裤等,这些内裤既有单色纯棉的,也有印满各种搞笑图案和标语的。19世纪手工缝制12条或者24条的内裤,早已被现代超市中经济实惠“五件装”或“买二得三”的成品内裤取代。现在,我们能选择的内裤种类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多,人们穿着这种衣物时再也没有了顾忌。内裤已经成为现代人衣橱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同时,它也是服装在装饰性和功能性两方面不断演化的最佳案例。这件小小的衣服不仅是我们身体与外衣之间的过渡,它还有自己的表达,可以很隐蔽、很招摇、很魅惑、很精巧,也很包容。
这种小巧的衣物竟如此令人印象深刻。
[1] 在苏联,女人不穿内裤是不寻常的,虽然战时确实有些饥饿的农民会变卖自己的内衣物换取食物。曾经有两位苏联女空军,因为“破坏军队战略物资”被判处十年徒刑。她们声称部队只发了男式内衣,她们是不得已才会偷降落伞上的闪光绸来做可以穿的内裤。她们中的一个后来死于战争,另一个因为英勇作战被授予了勋章。
[2] 与之类似的例子如费拉里的画作《基督上升》(Christ Rising)中,基督穿着棕色、贴身的内衣物。
[3] “不穿内裤”(going commando)常常与美国越战老兵联系起来,而苏格兰军人在苏格兰短裙下不着内裤被称为“going regimental”。但这并不能排除以前的军人不穿内裤的可能性。
[4] 在1838年的一本叫作《女工指南》(The Workwoman’s Guide)的杂志上,一位匿名的女士如此赞美裤脚束带:“这种设计尤其适合那些在户外玩耍的孩子,或者生活在城镇的孩子,有时候他们一天就会换一到两条衬裤。”
[5] 许多杂志照片会让模特故意露出内裤,以吸引注意力。玛丽莲·梦露在1955年的电影《七年之痒》(The Seven Year Itch)中也有一个经典的造型,在地铁栅栏上她的裙子被掀起,露出了白色的三角裤。
[6] 耶格于1880年出版了他的著作《卫生防护标准化服装》(Standardized Clothing for Health Protection)。他在生物信息激素领域的研究鲜为人知,其中包括他发现的皮肤排出的一种“欲望化合物”,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发现,他认为人们只有穿着动物纤维制成的服装才够健康。
[7] 在没有商用除臭剂和室内卫浴管道的年代,潮湿、汗浸的织物是一个特别令人担忧的问题。对细菌的更多了解,将维多利亚时代的为健康进行的道德运动转变为20世纪对化学清洁的崇拜。
[8] 当时的一些登山家更喜欢穿丝绸做的内衣而不是羊毛的。拉努夫·法因斯爵士发现内衣物会刮伤穿着者的皮肤,甚至引发烂裆病。在《寒冷》(Cold)一书中,他讲述了自己的探险经历,描述了他穿着棉质平角短裤和薄秋裤抵御寒冷的环境。
[9] 20世纪以来,女人们都很担心内裤不干净会引起别人的闲言闲语。2012年,《韦克菲尔德家族》报道说当亲戚们在等待一名在街上突发疾病被送进医院的老妇人时,邻居则焦急地询问:“她穿着干净的内裤吗?”
[10] 原文为“One Yank and they are down”。
[11] 作者的此类收藏有:为1946年的蜜月准备的染色的尼龙降落伞法式女内裤;奶油色丝绸降落伞改的衬裙,还镶有爱德华时代的古董蕾丝花边;以及一件完全透明的尼龙降落伞制的婚纱。
[12] 在作者的收藏中也有一件淡黄色的连身女式内衣,这是皇家女子空军服务队的无线电报务员手工缝制的。她是在派遣轰炸机组执行任务和等待他们回来的消息之间的漫长时间里手工缝制的。不幸的是,她的未婚夫也是一名投弹手,上了前线之后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