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诗人没有桂冠

古希腊人用月桂树叶编成冠冕，赠给英雄，以示崇敬。这一光荣也奉献给伟大的诗人。十七世纪初，英国斯图亚特王朝詹姆斯一世设置桂冠诗人，优遇歌功颂德的宫廷诗人。但是，在中国汉代，诗人并无这样的殊荣。三代的诗歌作品汇编成《诗经》，尊为经典，乃是伦理道德的教科书，封建政治的参考书，儒家学术的大著作。在两汉，《诗经》作品的作者称“诗人”，崇敬他们是因为《诗经》的神圣地位和价值，并不是因为他们创作出优秀的诗歌艺术作品。在两汉，宫廷作家的优遇属于“辞人”即辞赋作家，两汉“诗人”即诗歌作家没有桂冠。

两汉诗人没有桂冠，甚至可以说，两汉没有诗人，只有诗歌作者。按理说，创作诗歌的人就是诗人。据不完全统计，今存两汉诗歌，有名有姓的作者，约六十多人，其余都是无名氏创作及民歌。这六十多位诗歌作者中，著名历史人物大有人在，例如汉高祖刘邦，汉武帝刘彻，淮南王刘安，辞赋作家枚乘、司马相如、东方朔，著名学者刘向、班固、张衡、蔡邕等等，这怎能说没有诗人呢？然而，从西汉建国到东汉献帝之前，确实没有出现一位足以代表自己时代的诗人，没有一位诗人接受了“诗人”的桂冠，也没有一首伟大的诗歌作品堪称全面真实、深刻动人地反映了自己的时代。仿佛仲夏夜空灿烂的银河长流，许许多多星星在闪烁，然而没有光辉的星座，也没有升起光照大地的月亮。两汉是以整个时代的诗歌作者，包括有名与无名、文人与艺人的集体创作的特色和成就，来反映自己的时代面貌。这是一个新的诗歌艺术的开创阶段，是对传统诗歌艺术进行改造更新的阶段，有诗歌而没有诗人。因为写诗的人没有地位，因为传统的诗歌观念不承认新的诗歌，因为著名作家写了新诗也不愿留姓名，因为无名的作家写了好诗也仍然无名。文人的地位，诗歌的观念，诗人的群体，造成了两汉诗歌艺术发展的这一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