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高薇是位聪颖、端庄而不失活泼的女学者。

我是在高薇入职北京大学法学院的博士后时认识她的。大概是2010年,她向北大法学院学术委员会提交了博士后出站报告,报告讨论的是网络空间争议解决问题,这一话题引起了我的兴趣。在高薇的博士后出站答辩会上,我提到,在线诉讼将来会越来越多,是未来处理争议的一种方式。在线诉讼有许多问题值得关注,比如线上开庭审理与线下开庭审理两者的选择问题、电子证据的效力问题,等等。之后,我特意跟高薇说,线上解决争议代表了未来争议解决的一种方向,许多问题都是值得研究的,持续地研究下去,一定会取得学术上的突破,希望她能就这方面继续研究下去。我想,这也许是高薇这本《网络空间争议解决的制度分析》请我作序的主要原因吧。

高薇的研究领域之一是国际商事仲裁,因此,她关注互联网争议解决是从互联网对国际仲裁的影响开始的——她在北京大学法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的主要方面之一也是互联网对国际仲裁的影响。也许是限于当时的社会发展状况,当时的研究多只能就制度谈制度。但阅读《网络空间争议解决的制度分析》一书后发现,制度变迁的实际路径有时与学人的先验假设或期待是迥然不同的。在本书的相对应的部分可以看到高薇对在线仲裁发展初期遇到的障碍及其解决方法的思考。本书从社会嵌入角度将传统的仲裁与最近几年网络私人纠纷解决机制的建立和发展进行了对比,并对这种不同的状态给出了有趣且具有说服力的解释。而新冠疫情的发生,客观上促进了在线仲裁的发展,本书也对这一种新的变化进行了分析。

本书对网络空间中私人秩序的价值给予了特别的关注,高薇不仅对互联网平台在争议解决中的重要性进行了深入分析,还对互联网争议解决所涉及的特别领域,如“众包网上纠纷解决”与“区块链司法”等ODR新实践进行了讨论。这些新的发展,代表了新生产方式和技术对争议解决的影响。这些讨论,不仅对研究争议解决的学者有启发,相信也会引起其他专业学者的思考。

谈到线上解决争议,人们很容易联想到互联网法院。不过,即使到今天,提到互联网法院,大部分人的印象就是“互联网上的法院”。但是,“互联网上的法院”到底是什么样的法院? 在社会治理过程中,互联网法院发挥了哪些特别作用? 这或许就不大容易解释清楚了。在我国三家互联网法院的实践中,我观察到互联网法院正在突破人们对中国司法的想象力,在以互联网加速度实现“网上案件网上审理”的技术流程再造和规则破立的同时,通过技术手段实现社会治理的突破,与社会各方力量形成网络社会共治的“生态圈”。但如何从学术的角度去认识这些实践的价值,并进一步去指导实践,值得学人认真思考和阐释。高薇在该书“互联网与法院”部分,总结归纳了技术如何影响司法,描绘了我国法院系统近年来“智慧法院”建设和“一站式多元解纷工作”的更多细节,指出了互联网法院以及我国其他3000多家法院在数字化过程中的不同定位和发展路径,这些讨论,对我上述关于互联网法院的问题做出了回答。高薇告诉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思考,得益于其自2020 年开始在我国最高人民法院立案庭担任法律研修学者,并直接参与推动我国法院一站式多元解纷、诉源治理以及法院ODR机制建设的工作。这种从“局外人”到“局内人”身份的切换使她转变了研究视角,收获了一般学人因没有实践经历而无法获得的认知。

我常想,对于每个个体而言,包括对于每个学者而言,最难以描述的是其所处的时代——社会的迅猛发展令人目不暇接,来不及深入思考。但也正因为我们身处制度变迁的历史之中,可以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拥有一种感性认识,学者们可以以其感受和智慧去对现实做出最真实的描述。我相信,研究互联网世界中法律如何形成的学者以及读了本书的读者恐怕也都会有这样的感受。这方面,高薇在本书中以独特的视角,做出了她自己的观察和贡献。

总之,这是一本具有相当高的学术价值的著作,它立意新颖,结构严谨,分析透彻,代表了高薇十年来对互联网争议解决的深入思考和研究。与单纯的法学研究不同,本书从制度分析角度,结合经济学和社会学方法,针对互联网争议解决领域出现的纷繁复杂的实践和现象,提出了完整的研究框架,并就网络空间主要争议解决机制的来龙去脉和国际上的最新发展进行了探讨,是一本不可多得的从制度分析角度完整描述ODR机理及演化的论著。

我相信,读过此书,读者会有更多、更直接的体会。

以上,是为序。

潘剑锋

2021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