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十五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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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一个其实在成长的彼得·潘

宝玉一直不想要长大,就像英国童话小说里的彼得·潘(Peter Pan)。英国作家詹姆斯·马修·巴利(James Matthew Barrie)在1904年写了一部剧本,剧名是《彼得·潘:不会长大的男孩》(Peter Pan:The Boy Who Wouldn’t Grow Up),七年以后,他又出版了《彼得·潘和温迪》(Peter and Wendy)这本小说,小说一翻开的第一句话,是:

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除了一个人。(All children, ex-cept one, grow up.)

而那个唯一不会长大的人,就是彼得·潘。这彼得·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他会飞翔,也充满了好奇心,却不愿意长大,于是逃出了家,一直住在永无岛(Neverland)或称梦幻岛上,担任一群“迷失的男孩”(Lost Boys)的首领,带着他们一起冒险,他便成为“不愿意长大的男孩”的典型代表。

这本英国小说距离今天已经超过一百年,但其实拒绝长大的人可多了,从古到今不知凡几,比彼得·潘更早了一百多年的贾宝玉就是最著名的一个。

拒绝长大的迷失男孩

心理学家形容这一类的人所表现的,是拒绝长大、无法承担责任的成年人,这种人格倾向或特质就称为“彼得·潘综合症”。同样的,宝玉不也是这样吗?他刚搬进大观园时,正是十二三岁,一心只想在脂粉堆里过一生,不肯读书上进,总是逃避家族的责任,那又怎么能维持贾家这个富贵场,怎么能保护这个富贵场里、温柔乡中的女孩儿们?他虽然一心要做绛洞花主,但根本就保护不了绛洞里的花朵,因此常常说一些看起来很浪漫,其实很不负责任的话。例如第三十六回中,宝玉对袭人说:

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这话听起来真是浪漫无比啊,死在姊妹们环绕厮守的温柔乡里,被她们无限悲伤的眼泪给包围,然后顺着深情所汇集的大河直到永恒的宁静里,化为虚空,这真是彻底“以情为根”的圆满。

但我要请大家留意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宝玉死得很圆满的时候,身边那些为他哭泣的女孩子却都还留在世间,她们又该怎么办?宝玉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难道他从来没有想过,与其自己一个人圆满得道,是不是更应该为这些爱他的女孩子们咬着牙活下来,并且尽力为她们奋斗?但很显然的,宝玉只顾自己的圆满,因此第十九回中,他对袭人说:

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

仔细想一想,这岂不是很自私吗?他希望这些姊姊妹妹们只守着他,陪他度过温柔乡的好日子,直到最后一天。可是一旦面临生死离别,宝玉又能为她们做什么呢?答案是:没有!宝玉什么事都没有为她们做,因为他一点能力也没有,就只是放手不管,任凭她们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根本顾不得她们。

然而,这些少女们会到哪里去呢?只要仔细推敲一下,一定会想得到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嫁人!对传统社会里的女孩子来说,这是她们从小便知道的宿命,也几乎没有反对的余地。而如果不愿意嫁人呢?那只剩下一个方法了,即出家!只有出家才可以脱离整个社会,当然也脱离了家庭,可是这并非一般人会想要过的生活,于是绝大部分的少女都被嫁进另外一个家庭里,承受着为人妻子、为人媳妇、为人母亲、为人什么什么之类各种身份所带来的责任,那是一辈子沉重的负担啊。

难怪女孩子一嫁了人,便很难拥有清纯的光彩了,宝玉不正是这样说的吗?第五十九回里,怡红院的小丫头春燕转述宝玉说过的话: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这就是利用“鱼目混珠”这个成语所构成的“女性价值毁灭三部曲”,连春燕这个小女孩都很赞同,所以她接着说,宝玉“这话虽是混话,倒也有些不差”。让我们仔细推敲一下,在宝玉的这段混话里,他认为造成女性不断劣化的关键是什么?很明显的,那就是婚姻!既然女孩儿出了嫁即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成了黯淡的死珠,一旦嫁久了、更老了,更是整个人都变质,成了鱼眼睛,那正是宝玉所嫌弃的、会发出臭味的老婆子啊。可见婚姻是摧毁少女的罪魁祸首,难怪宝玉一听到有女孩子要出嫁,便浑身不自在,因为那表示又有一个可爱的、光彩的宝珠要沦落为死珠和鱼眼睛了!

可是,在传统社会里,女孩子又怎么能不出嫁呢?贾家的少女们又怎么能永远住在大观园里?请看林黛玉在葬花时是怎么说的。第二十三回中,大家刚搬进大观园这片乐土,却立刻出现了“黛玉葬花”这段情节,那当然是曹雪芹刻意安排的不祥预告。当时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也就是《西厢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的一块石上坐着,从头细看:

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宝玉这个惜花人,心疼地下的落花会被人践踏,于是兜在怀里丢进沁芳溪中,那溪水十分地干净清澈,便不会污染美丽的落花了。只不过当他回来以后又发现:

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宝玉一听,大喜过望,决定跟着这么做,这就是“黛玉葬花”的完整情节,以及其中的用心。

在此,已经很清楚地呈现出一种象征意义:这些春天的花朵其实正是少女的比喻,那落花随水漂流,便等于少女流落的命运。于是心疼女儿们的人不禁伤起了脑筋,他们希望女孩子不要受苦,于是也努力确保落花不要被污染践踏,在这一段黛玉葬花的场合里,即出现了两种心态、两种做法。而黛玉之所以不同意宝玉的做法,正是因为她想得更远、更彻底,为什么她能想得更远、更彻底呢?因为毕竟她自己就是个女孩子,更切身地感受到未来的风险,所以对离开大观园以后无法自主的人生充满恐惧,也因此认为,与其到外面的成人世界去受折磨,不如永远留在大观园的童真世界中。这么一来,就得把落花葬在园子里了,即使化作春泥,仍然都是干干净净的,此即黛玉要营建一个葬花冢的苦心。

至于宝玉,即使再心疼落花、再心疼少女,毕竟他是现实社会中的既得利益者,一出生便享受了许多的特权,对弱势者的处境总难免隔了一层,所以没触及那么根本的层次,只看到眼前的落花被保护得很好,在水里干干净净的,就以为解决了问题,却没想到那些落花跟着水流出去,还是要受到污染和践踏。这种短视当然不能怪他,毕竟人都是很有限的,最多只能了解或体会自己所感受到的,因此再怎么设身处地,既然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不痛就是不痛啊!而宝玉能对女性同情、怜惜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算是很难得了,这也是读者都很喜欢他的原因。

只不过还是必须说,宝玉挽救少女的方式的确是太消极、太有限了,因为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照顾到很少数的一些落花,其他更多的、到处都有的落花,他就顾不得了。所以当他走一趟沁芳溪,回来以后“只见地下还有许多”,这时宝玉只能踟蹰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出更远、更彻底的解决方法,这正是宝玉面对少女的命运时同样会遇到的困境!

然而,一个不愿意长大的小男孩,便注定只能在梦幻岛、在大观园过单纯的日子,除了为受委屈的女孩子们偷偷掉一点眼泪之外,还有什么力量去做一些真正的、实质的奋斗呢?于是宝玉自己也落入两难了,他毕竟活在贵族世家里,也很明白自己根本无法解决这样的矛盾,于是就万般无可奈何地表现出不负责任的心态了。在第七十一回里,宝玉甚至对当时已经主管理家的探春说:

“谁都像三妹妹好多心。事事我常劝你,总别听那些俗话,想那些俗事,只管安富尊荣才是。比不得我们没这清福,该应浊闹的。”尤氏道:“谁都像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姊妹们玩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还是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宝玉笑道:“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

很明显的,这不正是彼得·潘征候群的病征吗?宝玉拒绝长大、不愿意承担责任,只想要顺心如意地过一天算一天,根本不去考虑未来。殊不知,他能这样“别听那些俗语,想那俗事,只管安富尊荣”地过日子,根本是别人苦心费力地操持家务,替他遮风避雨才能享受的特权,而且以后呢?以后一旦失去了特权的庇荫,那时又该怎么办?

关于这些问题,宝玉却根本不愿意去想,有那么一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从这一点来说,宝玉确实可以说是一个“迷失的男孩”。

默默成长的伪男孩

但是,人生必定是往前走的,时间也从不等人,无论一个人再怎样顽强,他其实仍然是不断变化着。所以,在童话故事里,当彼得·潘说自己想要永远做一个快乐的男孩时,温迪说:“你说是,那就是吧。但我觉得,那只是你最大的伪装。”同样的,我也必须说,宝玉这个不愿意长大的男孩子,其实也是在伪装,因为他一直在默默地成长!

在前一章里,我已经提醒过大家,第二十九回中,宝玉对黛玉的情感之所以从友情变成了爱情,原因之一就是他“如今稍明时事”,亦即随着年龄增长,稍微明白了世情事理,这便表示宝玉的确是在成长的。不只如此,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这一段情节,即是通过龄官对贾蔷的痴情,终于让宝玉了解自己的有限,原来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女孩子都会爱上他,也并不都只为他一个人流泪!这便是回目上所谓的“分定”,意指一个人所得到的情分是有限定的,而宝玉认识到了“分定”,不再以为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正标志了一个飞跃性的成长!

整个故事要往前从第三十回说起。当时宝玉跑回了大观园里,凑巧“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再仔细观察,原来那女孩子是在画字,一笔一笔写出来的十八画,依序组合起来就是蔷薇的“蔷”(薔)字,一直画了有几十个,简直到了浑然忘我的地步,连下起了西北雨,全身都打湿了,都没意识到呢。至于这一个女孩子是谁,又为什么这样痴心地画蔷?答案要到第三十六回才揭晓,当时:

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的让坐。宝玉因问“龄官独在那里?”众人都告诉他说:“在他房里呢。”宝玉忙至他房内,只见龄官独自倒在枕上,见他进来,文风不动。宝玉素习与别的女孩子顽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因进前来身旁坐下,又陪笑央他起来唱“袅晴丝”一套。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宝玉见他坐正了,再一细看,原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那一个。又见如此景况,从来未经过这番被人弃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

这真是宝玉绝无仅有的一次碰钉子,他从来就是大家争相巴结讨好的宠儿,几曾被这样冷落过?但龄官一心都在贾蔷身上,因此对待宝玉这个其他的男子简直就像是看到一只臭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宝玉这时终于破天荒尝到了被鄙视的滋味了!

其实,再好的人都可能不被某些人喜欢,毕竟人各有所好,何况天下的才子、佳人,又哪里会只有宝玉、黛玉两个?单单以金钗来说,脂砚斋便指出宝钗是最完美的佳人,但即使是宝钗,也还有比她更胜一筹的少女,那就是薛宝琴!第四十九回描写宝钗的堂妹宝琴进京来准备发嫁,到了贾府以后立刻引起一阵轰动,大家纷纷赞叹不已。宝玉见识了宝琴的丰采以后,连忙回到怡红院中,向袭人、麝月、晴雯等笑道:

你们还不快看人去!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他这妹子,更有大嫂嫂这两个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是有一无二的,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地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如今我又长了一层学问了。除了这几个,难道还有几个不成?

再看探春这个最公正的人,随后也认证道:“果然的话。据我看,连他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他。”很显然,宝琴确实是把黛玉、宝钗都给比下去的绝世佳人,这是大家一致的公认。

现在,我要请大家特别注意一下,连宝玉见了宝琴以后,都感叹自己是井底之蛙,意思是,他先前一直以为宝钗、黛玉是天下无双的拔尖人物,那真是井底之蛙的见识,原来“井”外面还有更好的女孩子,宝琴就是比她们都更出色的“人上之人”!所以说,一味在钗、黛褒贬上做文章,坚持只能有一个是最好的,还争个你死我活,其实都是坐井观天的小见识。我觉得这段情节实在太有趣了,曹雪芹好像是在调侃那些黛玉或宝钗的死忠粉丝们,他要提醒读者,事实上世界之大,根本不可能会以某个人为中心、为绝对标准,你可以对黛玉情有独钟,但别人也有他心目中的女神,这才是硬道理啊。

确实,世上的道理正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画地自限,更何况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有了情,对方就会变成举世无双的绝代佳人!同样的,把性别换过来也一样。第六十五回即写了一组很有趣的爱情关系,当时贾琏瞒着妻子王熙凤,在外面偷娶了尤二姐,但二姐的妹妹尤三姐还在招蜂引蝶,这恐怕会出大问题,于是大家想尽快为她定下亲事,以免后患。

这时候,尤三姐便坚持许亲的对象只能是她自己喜欢的人,否则不愿意出嫁。那么这个意中人是谁呢?贾琏用心一猜,便想当然耳地认为:

“别人他如何进得去,一定是宝玉。”二姐与尤老听了,亦以为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

的确,世界上怎么会只有贾家才有好男子?又怎么会只有贾宝玉才是唯一最好的男子?难怪尤三姐心有所属的人是柳湘莲,不是贾宝玉;同样的,龄官专情的人是贾蔷,也不是贾宝玉;甚至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彩霞所喜欢的,居然是那个人人讨厌的贾环!所以说,以为贾宝玉是唯一的标准,那实在是太幼稚的想法。

而当宝玉见识到龄官对贾蔷情有独钟的痴心,此刻便触发了一次巨大的顿悟,让他了解到自己的有限,不再像幼稚的小孩一样地自我中心,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只爱他一个。于是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怡红院,对袭人长叹道:

我昨晚上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

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这时,宝玉终于领略到一种很深很深的孤独了,那是人类存在所必然要面对的本质。即使有再多的人打从心底爱你,但那种孤独依然是逃避不了的,你只能勇敢地面对它、承受它,然后你就会成为一个坚强的大人了!而宝玉此刻领悟到这一点,当然不免于悲伤,却获得了人类的生命里很重要、也很必要的一种成长。

另外,宝玉还有一次关于感情的顿悟,是发生在第五十八回的藕官烧纸钱,那会直接影响到宝玉未来的结局,等到下一章再说。

最后,总结一下这一章的内容,关于宝玉的成长,第一个重点是宝玉一直拒绝长大,像个永远的青少年、永远的孩子,对于任何大人的事物都深恶痛绝,所以呈现出不负责任的彼得·潘症候群,从社会的角度来说,也算是一个“迷失的男孩”。但是,实际上宝玉又在成长中,所以第二个重点就是挖掘宝玉成长的迹象,而“识分定情悟梨香院”这一段便显示出宝玉对世界有了崭新的认识,他发现“情”是有分定的,所谓的绛洞花主根本就是妄想,于是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

微妙的是,人只要一旦领略了这份孤独,便更能坚强地走下去。下一章,我们要继续看宝玉究竟走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