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琼剧大赛
面对咄咄逼人又蛮不讲理的刘欣如，王云飞忍无可忍。
“毛主席教育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说的，是你理解中的‘房地产’——简单而毫无感情的钢筋水泥！这样的房子，人人可造，人人能住，却少了家的温情！”
“年兄做的，是海南岛首创的花园式家园，有家的温度、有爱的包围：他将咱们的楼盘接手之后，不但精心规划设计，而且还斥巨资把周边的地块全部拍下，整体做了景观规划，就为了让小区拥有人人心仪的后花园！”
“小区内，从入户的大堂，到小区人车分流的细节、生活的便利性、未来商圈配套，他全部都规划了进去！室内装修设计，更是处处用心，就凸显一个家文化的温馨。”
“市民为何疯抢张氏房产的楼盘？因为看过房子样板间的人都知道：这不只是在买一个房子，而是在买一种生活方式！”
王太太瞬间瞪圆了眼睛：“云飞，我们被骗了！他肯定是先买了周边的地块，当初才接手我们的楼盘！没有我们的楼盘，周边的商圈规划就是空中楼阁，没有人流量哪来的生意？不行，咱们得找他要个说法！我就说他怎么那么好心，居然按照市场价购买咱们的公司，原来是早有内部消息，知道房地产回暖，又暗合了自己的地块……”
人心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总是自己的内心。
王云飞叹服于张沈年“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刘欣如却是斤斤计较自己的得失。
看到妻子面目狰狞的“精明样”，王云飞心里一片哇凉。
摆了摆手，王云飞疲倦地道：“你不要再闹笑话了！没有年兄，咱们早已破产，说不定人都凉了。他不但帮咱们续上了资金链，还给咱们指了一条活路，如今咱们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做人，还是要心存感恩！”
刘欣如虽然心存不满，却不敢和王云飞对着干。
毕竟，她的丈夫是用温柔小意抢来的，她怕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小姑娘再来抢走他。
强忍心中的不快，刘欣如勉为其难地点头，心中却暗骂张沈年不厚道，借着王云飞的楼盘大赚了一把。
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对刘欣如而言，也许早年对王云飞是有些崇拜情怀，日久生情。
但是婚后，她却开始变得斤斤计较起来。
尤其是看到王云飞前期林子柔如今步步高升，生意越做越大，她心中就越不平衡，想要证明，自己就是比林子柔好。
可如今，林子柔业务蒸蒸日上，日子却十分逍遥自在：入股了东方茶楼后，她没事就去唱唱小曲，排排戏，保持着每月一次票友会舞台演出的状态，整个人容光焕发，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
正因如此，刘欣如一方面担心王云飞和林子柔旧情复燃，一方面记恨东方琼剧团，担心他们和林子柔蛇鼠一窝害自己。
可能，这是所有“转正者”的特殊心理，患得患失。
这是题外话。
*
虽然业务日渐繁多，但是黄思梅对于琼剧传承的坚持，却十年如一日。
她首先推行的，便是票友会的年度赛事。
有了之前文化节琼剧擂台的经验，办起琼剧票友会的比赛来，黄思梅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为了让这个赛事更接地气，黄思梅为票友会年度大赛，取了个名字“呀喏哒琼剧大赛”。
“呀诺哒”是海岛话“一二三”的直译，听起来生动有趣又好记。
每年的“呀喏哒琼剧大赛”都从3月3日开始海选。
在俄贤村，东方琼剧团每年会赞助一次村里的三月三竹竿舞大赛。有了票友会的活动之后，黄思梅一鼓作气，合并了两个活动。
在省府、三亚、洋浦和定安等地，也一样让东方茶楼从海选开始，全程赞助大赛。
蒙华香见她花钱如流水，忍不住一阵阵肉疼：“阿梅啊！咱们票友会，随便唱唱就好了，何必要办什么大赛？”
这比赛一办，从场地、到妆造、到舞台、到唱腔，再到场地彩排，仔细一算，全是钱！
黄思梅却云淡风轻，仿佛花的不是自己的钱：“阿妈！琼剧的传承，非一朝一夕之功，咱们好不容易取得今天的成就，可不能轻易地让琼剧的声音弱下去！这票友会的比赛，看似花钱赚吆喝，但是让更多人看到琼剧的风采，却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好事，这呀，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面对媳妇长篇大论的发言，蒙华香甩甩头：“我是说不过你们这些搞市场经济的，随你们去吧！”
事实上，在琼剧上的所有花销，蒙华香都喜闻乐见。
只不过，她同时又有些心疼儿媳：这么多年在琼剧上不懈投入，效果似乎并不显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琼剧才能如她所愿，大放异彩、走出海岛！
黄思梅在张罗“呀喏哒琼剧大赛”的同时，不忘自己是个演员和编剧。
这些年，她不但担任编剧，为东方茶楼各个分部分别写出了几十部接地气的剧本，而且还时常担任女主角，在各地茶楼和票友们以戏会友，不时地演出。
用张沈年彩虹屁的话说，黄思梅“上得舞台当女旦、下写剧本做编剧”。
黄思梅始终相信一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才是好作品。
琼剧既往，都是才子佳人的阳春白雪，但是经她手之后，今年来也涌现了不少“下里巴人”式的好剧本：比如东方的《俄娘转》、三亚的《鹿回头传说》、省府的《东坡教书》、洋浦的《改革春风》等等。
这些剧本，或融合当地的民间传说，或讲述老百姓真实的生活，都展现着改革开放春风绿海岛之后，人民群众真实的生活状态，朴素而又接地气，深受人民群众的喜欢。
这一年的“呀喏哒琼剧大赛”，她特地为东方琼剧团，新写了一个剧本《鱼鳞洲传奇》，专为东方一景鱼鳞洲而书写。
鱼鳞洲奇峰林立，山体多姿，山上绿草灌木遍地；因气候和谐，山上常年花红树绿，一派清新；海边的沙滩上，沙白如雪，细软如绵；傍山的海面碧波万顷，一望无际。
古人曾游至此地，有诗盛赞道：
鱼鳞洲耸接云天，策枚登临别有天。
怪石回环看不厌，奇峰重叠翠相连。
泉流一井清如许，浪击千层势欲颠。
海上仙山何处觅？分明此景是神仙。
诗中的“泉流一井”，指的正是洲上的一口石井，石井常年泉流汩汩，泉水清甜爽口。
井旁有一山洞，洞壁陡峭，极难攀登，各种海鸟和水禽常年栖居洞内，自成一景，极为别致。
鱼鳞洲除去依山傍海外，还有一个动人的传说。
传闻远古时期，当地有一户黎民。黎民夫妻安居乐业，丈夫日日出海捕鱼，妻子居家织黎锦，恩爱如蜜。
后来，一队官军行至此地，要霸占他们的家园，便想将他们赶进深山老林，丈夫奋起反抗，却被残忍杀害。
官军将其尸体抛入大海后，妻子在海边日日哭泣叫喊，试图把他召唤回来。海中水族同情黎民的不幸遭遇，便把男人尸身送至海滩。
妻子看到丈夫的尸体，悲伤过度，泣血而亡。
死了之后，妻子变成了海燕，日夜不停地衔泥，想埋住丈夫的尸体。
日复一日，她衔泥不息，将丈夫的坟墓，垒成了巍峨的高山。泥土堆就的高山，一眼望去，重重叠叠，宛若鱼鳞。
当地黎民感动于黎民夫妻生死相依的感人爱情，便将此山此海岸，称之为鱼鳞洲。
*
按照惯例，黄思梅每次写出剧本之后，都会优先念给织娘们听。
在她看来，如果所有的织娘都觉得这个剧本好，才是真的好。
事实也如此，经过织娘们“认证”的剧本，常常都能获得满堂喝彩，而那些被织娘们否定的剧本，在演出时总是差强人意。
这些年来，黄思梅也有了经验，每次讲完剧本之后，还会和织娘们一字一句地琢磨，哪些唱词可以更通俗易懂又富有意义，既能让百姓听得懂，又能让听戏的人有所长进，让剧本变得有意义和价值。
《鱼鳞洲传奇》这个故事的亮点，在于有东方特色，同时也是关于黎民先祖的故事，可以和黎锦进行联动。
钟梨花看完剧本，眼泪汪汪：“我一定要为他们夫妇，绣出最美的黎锦，不然配不上他们如此凄美的爱情！”
一旁的符文丽，红着眼眶：“这个，可不就是梅姐姐嘴里常常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是太感人了！”
织娘们纷纷抹眼泪后，针对唱词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们海南人说晚上，喜欢用‘今夜晖’，意思是今天傍晚，这里的‘今晚上’要改改！”
“还有这里，海南人说话，喜欢用语气词，这里加一个‘噜’字更形象生动。”
“海岛人依山傍海，说话天生嗓门敞亮，这里的山歌对唱，用词可以更奔放。”
……
黄思梅认真地做着记录，一点一点地修改着唱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多亏有你们这些姐妹在，不然我这个半吊子的编剧，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织娘们脸上乐开了花，纷纷表示自己跟着黄思梅，才是真的在学习文化！
蒙华香见她如今掌管几座宾馆，依旧抱有传承琼剧的情怀，感到无比欣慰：“等过几年，文倩和文轩成长起来，你们就可以歇歇啦！想当年，阿年么猴孙崽，十八岁就弃文从戏，回家当了团长……”
按照蒙华香的说法，如果张文倩想继承东方琼剧团当团长，干脆也别去读什么大学了，白白浪费四年的时光。
黄思梅却不赞成她的做法：如今可是一个高速发展的社会，哪怕是要传承琼剧，也不能放弃自我学习和成长。
别的不说，就这些年，黄思梅不但去读商业课程，还专门远赴大陆地区，学习其他戏种的优良传统，从剧本创作到唱作形式，都大有收获。
本质上，海岛琼剧是个小众的戏目。
但是，所有的戏曲，都有其相通之处，尤其是好的剧本，其实是放在各个剧目类别里，都能大放异彩。
近年来，黄思梅除了自己创作外，还从大陆引进了《白蛇传》、《穆桂英传奇》、《贵妃醉酒》等多个好剧本。
当然，各个剧目因唱腔和唱词发音不同，不能直接拿来就用。
但是，有黄思梅这个“演员编剧”在，她改对白和唱词，又快又好，连剧团的老文书看了，都自愧不如。
是以，听到蒙华香这句意有所指的老生常谈，钟梨花第一个站出来反驳她：“阿奶呀，如今的时代和咱们以前不同啦！我们这些织黎锦的，就亏在大字不识一箩筐，导致黎锦工厂造好了，我们还只能继续困守俄贤村呢！”
符文丽也赶忙附和道：“我们都遗憾没多读两年书，现在看剧本，都得靠梅姐姐给我们念，阿奶你可不能走回头路，耽误了文倩和文轩跟上时代的步伐！”
本想劝媳妇放弃让孩子念大学蒙华香，哼哼唧唧地转身就离开：“我老了，说不过你们，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吧！人老了，不中用咯！”
黄思梅和织娘们对视一笑，给钟梨花和符文丽竖起了大拇指。
*
二〇〇七年，寒露。
“呀喏哒琼剧大赛”总决赛，在省府东方茶楼，拉开了帷幕。
总决赛分出了“少儿组”、“青年组”和“中老年组”。
少儿组的不少孩子，都来自东方茶楼票友会的娃娃、俄贤村幼儿园的孩子。
青年组最亮眼的，当属已成中流砥柱的刘玉山、刘玉婉兄妹，以及刘光伟、吴琳琳。此外，不少琼剧学院的学员，在比赛中，也表现出了非常高的水准。
至于“中老年组”，张沈年折戟沉沙，半决赛就兵败，黄思梅却是一路杀进了总决赛。
刘玉婉表演的《昭阳宫冤》选段，是最受观众喜欢的唱段。
“被困鬼门关，阴气冷凄凉，陵墓里死神在我身边降，四处无门呼喊冤枉。谢琼瑶心思茫茫，象陵墓冷寂凄凉。到如今，呼天不闻地不动，这是人世间还是黄泉？都说宫门深似海，我的冤仇深过龙潭。都说是，身在皇家冠堂堂，却是无处诉冤枉。争宠琼瑶本无愿，谁料一朝里成帝后。昭阳宫种下祸殃。只可叹，太后因我遭命亡，负屈成铁案重如山。琼瑶命苦命未尝，更苦母祸子承担。灾难压在儿身上，儿喂是母害你饮恨亡。害母知是谁，害儿却是娘。……”
她的唱腔婉转悠扬，演出精湛细腻，人物感情的表达十分到位，充分演出了角色的悲凉和绝望，水袖在她手中如同听话的人偶，惹得现场观众喝彩连连。
黄思梅看了，都忍不住赞叹连连：“东方琼剧团，后继有人！”
蒙华香看了暗暗点头：“虽然和你年轻时相比，还有不少的差距，但是能有这般成就，已经难能可贵。和你如今相比，应是不相上下。”
在一旁的张沈年立即开启彩虹屁模式：“这我可不赞成啊！我太太可是海岛第一人，她的甜嗓一亮，方圆百里都会慕名而来！我太太曾经最棒，现在也一样棒，在我心中，她永远都是最好的！”
蒙华香拿拐杖轻轻敲了他一下，笑而不语。黄思梅笑着拍了他一下：“一边去，我要化妆准备上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