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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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父母是如何长寿的

我的父亲行年“米寿”之期,母亲已过“鲐背”有三,都是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容光焕发,就是在“新冠”肆虐的几年里,父母也没有打疫苗,刻意加强防护。只是在“新冠”“力不能入鲁缟”的末期,父亲才偶感风寒,症状极似“新冠”,吃了几片退烧药,病情立愈。母亲则“独善其身”,安然度过。父母在县城居住,家就像子女亲朋的驿站,农村亲朋外出或到县城办事,我家是必经之地;外地亲朋回家探亲,我家又是“驻跸”之所。每天几乎都是门庭若市,川流不息,吃饭人数至少维持在七、八口,有时更多,堪比一个小单位。大厨的任务就是父亲一人承担,而且经常在饭食阑珊的时候,不速之客飘然而至,父亲就要放下碗筷,走进厨房,操刀掌勺,重新安排饭菜。这样的劳动强度,即使年富力强的人也会勉为其难,不堪重负的,但父亲却乐此不疲,举重若轻。之所以能够这样,父亲就是得益于有一个好身体。母亲也闲不住。他们所在的小区没有物业,是一个大杂院,时常污水横流。母亲就“毛遂自荐”,义务担起管理小区的责任:寻找运送垃圾的工人啦,上门逐户收取管理费啦,调解邻里纠纷啦,等等,还忙里偷闲召集几个老年人打打麻将,娱乐娱乐,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倒也十分充实。

父亲在退休前是高中语文教师,可能是该说的话在讲台上已经说完了,因而在家“敏于事,慎于言”,是公认的“老黄牛。母亲性格开朗,年轻时上过几天“扫盲班”,不认识多少字,但记忆力很好。我们一大家庭只要遇上喜庆聚会的日子,开饭前,母亲总要致词。她常常借题发挥,纵论古今,但大而有当,寓教于乐,非常切合当时的况味和举办的主旨,博得掌声连连,欢呼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更加烘托了喧阗热闹的气氛。其实,这些演讲词都是父亲提前写好后,先读给母亲听,母亲在头天晚上熟记在心,第二天借助自己的临场发挥,声情并茂地呈现给大家。

在当地,作为人瑞的父母,同侪已经不多了。每当人们看到父亲开着三轮车,后面坐着母亲上街买菜买肉,或到三乡五里游玩的时候,都会羡慕地打趣道:“你们二老身体这么好,给我们传传养生之道呗?”父母总是不好意思地笑道:“什么是养生?我们也不知道呢?”

父母说不知道养生之道,并非谦虚之词,而是大实话。父亲给我们说,他家过去很穷,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应他上学,但还是曾几度濒临辍学,就是因为交不起伙食费。即是交起伙食费,也要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拿够一星期吃的红薯面馍作补贴。为了防止蒸馍变质,父亲就把馍挂在宿舍窗户的外面,冬天还好一些,虽然风吹冰冻,蒸馍坚硬如石,难以下咽,但很少有霉变现象。夏天就难办了,于是,他把馍掰成小碎块,在太阳底下暴晒,由于要分成几天吃,保存的时间比较长,有的馍块还是长了长长的霉菌,就像一个个小老鼠,但也舍不得扔掉,不然下半个星期就会断顿儿。白天看着黑黢黢的馍块不敢吃,就放在晚上,趁着月亮还没有升出来的时候,把馍掰碎,放到搪瓷缸里,用开水泡一泡,闭着眼睛赶快吃完。

父亲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他没有请过别人,别人也没有请过他,其主要原因是生活拮据,因而无暇它顾。记得有一年,为了我的工作,父亲不得已在家设了一个酒场,邀请相关的几个人来喝酒。酒菜齐备,大伙入座,其中一位客人提议道:“谁先走?”父亲一听就生气了,急忙劝阻道。“谁也不能走。还没有开始呢,咋能走?”弄得大家莫明其妙,场面十分窘迫尴尬。原来,在我们那里的酒席上说“谁先走”,就是指哪位客人先开始给大家猜枚喝酒的意思。父亲不是圈内人,不懂得这些行话,以致如此。

后来,我们弟兄几个陆续参加工作,家庭生活水平才逐步滋润起来了,父亲也开始尝试着沾几杯,结果一喝,发现喝酒的感觉还真好,大发感慨。为此,还专门赋诗一首,表示要把过去没有喝的酒补回来。现在一旦遇着适当的场合,又是大声猜枚,又是大杯喝酒,少狂聊发,昂然自得,一场酒下来,每每半斤有余。

父亲做了几十年的饭,厨艺基本上是原地踏步,没有什么提高,从不讲究色香味这些东西,怎么简单怎么来。每天中午都是臊子捞面条,所不同的是,一天宽面条,一天窄面条。臊子由过去的豆腐萝卜丁改成这几年的纯粹肉丁。青菜是从来没有的,说是加了串味,不好吃。吃饭时,每人碗里捞上面条,添上肉汤,加入辣椒、葱花和各种调料,用筷子一拌一搅,大快朵颐,方便快捷。哪天偶有新丁来访,只要在臊子里再加上盐添上水就行了。人少少加,人多多加,因人而异。中午的臊子面几乎是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几十年循环往复,从未间断。我们也多次想改变父母这种单一的生活习惯,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劝他们蒸大米饭炒几个菜,父母说大米干,劝他们吃一些鱼,父母说害怕鱼刺卡喉咙里,反正你有千条计,父母有一定规。最后,我们也只有无功而返,知难而退了。

父亲做饭的最大特点就是盐多油多味重,夹起的菜油水滴沥,肥腻糊口,甚至有时咸过而微苦,即使这样,剩下的菜汤母亲还把馍块放进去蘸蘸吃,并津津有味地说道:“这样才好吃。”我们在家吃饭的时候,就时时从健康的角度劝他们,不要多吃盐多吃油,并警告说,这样的吃法容易得心血管病。父亲总是一脸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这样吃一辈子了。再说,油盐不重没味道”。还振振有词地说:“吃饭就是吃味道的嘛。”依然如故,毫不让步。没有办法,我就“釜底抽薪”,亲自下厨,把菜做得少油少盐,很清淡。可是当父亲吃了一口菜后,连连说道:“吃不成,吃不成。你忘了放盐了?太淡了,没有一点味道”。起身去舀了一勺盐放进菜盆里,搅搅,夹起一口菜尝尝,点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就是油少了,你再炒菜时,记着要多放一点油。”母亲也帮腔道:“菜太淡了,我还咋用馍蘸菜汤吃?”

看来积习难改,只有实行“一家两制”了——分餐。以后,我每天做饭时把菜炒好以后,先把我们吃的菜盛出来,再多加一点盐和油,才盛出来给他们吃。

母亲解放初期就参加工作了,工资很低,但是每个月还要拿出一部分补贴父亲上中专的伙食费。亲属和朋友都提醒道:“你们只是订婚,又没结婚,没有责任支持他。将来你把他支持成功了,他万一远走高飞了,你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母亲不为所动,仍然按月把钱塞进信封中寄给父亲。父亲中专毕业,分配到县城中学教书,有的同事就劝他退婚,说:“你是知识分子,她是文盲,又比你大那么多岁,哪有什么共同语言,将来肯定不会有幸福生活的。”父亲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她的帮助,我早就辍学回家种地了。我可不当现代陈世美。”你看看,父母的爱情早就根抵于双方真挚无私的相互关怀中了,这是双方对一生一世的无言承诺。所以,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看到他们两个红脸吵过架,说举案齐眉一点也不过分。

我们弟兄四个,现在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有的已经是爷爷辈了,更能体会到养儿不易。当年,我们几个正是半大小伙子的时候,食量惊人,如狼似虎,由于我们家是“商品粮”,每个月的口粮是定量供应的,只能吃半个月,剩下半个月的日子,一是母亲“求爷爷告奶奶”地到粮店再买一些粗粮,二是父亲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到农村亲戚家中借粮。父母除了工作,每天要么在借粮买粮的地方,要么在借粮买粮的路上。往事历历,感慨万千,每每看到父母如雪的白发和皱纹密布的面庞时,感恩之心油然而生。我们只要在家,首先“剥夺”父亲厨师的权利,由我们操持家务,让他“手不能提”,垂拱而治。

我们弟兄四个都是满头白发,容易引起父母对饱经风雨,岁月易逝的感伤,我们就商定都染发,这样显得精神一些,以全新的面目出现。老四染发过敏,就干脆剃一个光头,更显得生气勃勃。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不知不觉也觉得自己年轻多了。

几个妯娌也不甘示弱,深谙孔夫子所说的:“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的意蕴,唯父母“马首是瞻”,“巧言令色”,很是博得父母的欢心。一大家子上慈下孝,兄悌弟恭,其乐融融。

父母每天晚上早早吃过饭,七点准时用热水一边泡脚,一边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结束,就上床休息,持之以恒,雷打不动。平时最爱看的节目是中央电视台播出的《海峡两岸》,他们一边看,一边发表意见,有的与评论员的观点相似度极高,甚至不谋而合,可见背后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他们常说:“我们看到了香港回归,看到了澳门回归,争取在有生之年,再看到台湾解放,祖国统一。”每当看到父母这样的热切之望,我们就在心里替他们默默祝祷:放心吧,肯定会如您所愿,早日看到宝岛解放,祖国金瓯无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