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教育思想通史(套装共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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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没有文字记载的教育思想

所谓没有文字记载的教育思想,是指没有文字的社会中的教育思想。没有文字的社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文字产生以前的社会;另一种是文字产生以后仍然与文明社会隔绝,处于相对落后状态的社会。文字产生以前的社会的历史,古人根据世世代代口头相传,有一些对远古社会史的追忆。考古学、古人类学、古生物学、解剖学、分子遗传学等众多学科的新成就则进一步揭开了连古人也不知道的远古社会的秘密。人类起源史的研究澄清了数不清的关于人类由来的怪诞神话,撕开了“造物主”的神秘面纱。关于文字产生以后仍然与文明社会隔绝,处于史前阶段的相对落后的社会,古代已进入文明世纪的人,对于当时周边地区尚处于史前阶段的居民的风俗习惯、社会状况,曾有文字记述。例如,古代罗马人对日耳曼诸部落的记述、中国古籍中对边远少数民族的记载,但是更大量的材料来自19世纪以来的人类学家、社会学家、民族志学者、旅行家、传教士、航海家对近代尚处于史前阶段的各人种、各部族的社会情况、生活习俗的亲身调查、访问和研究报告,如对美洲印第安人、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太平洋各岛屿和非洲等地一些原始部落的居民情况的调查和研究报告。我们现在对没有文字记载的教育和教育思想的了解,主要是根据这一类材料。可惜的是,这一类材料涉及的大都是已经发展到较高水平,甚至已经受到周边地区文明的某些影响,接近文明时代的边缘,或已经开始从史前时代向文明时代过渡的社会。现在已难以找到尚处于人类社会初期的人种,更不用说正在形成中的人了。

一、人性观的萌芽

人是教育的对象和主体。人是什么,人性是什么,这是教育思想中的根本问题。对人性问题的关注和讨论、争辩,在文明社会中贯穿于教育思想发展史的全过程。人性问题,也是哲学、伦理学、心理学、宗教学中的核心问题。如果有一个主题,能够将哲学、伦理学、心理学、教育学、宗教学乃至经济学、政治学等学术领域联结起来,贯通起来,综合起来,那么,这个主题就一定是人性论。

在没有文字的、处于史前时代的社会里,人们已开始思考人性问题,他们试图说明人的智愚和人性善恶的起源,而这恰恰是人性论讨论的中心问题。数千年文明社会的哲人、学者关于人性的论辩,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的。

史前时代的人已开始思考人的智慧、能力存在差别的原因,他们力图解释人的智慧和能力从何而来。太平洋中的美拉尼西亚人相信存在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他们称为玛纳。玛纳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人通过宗教活动可以获得这种玛纳,并据为己有。拥有玛纳的人,就会行时走运,其身价便提高,甚至可成为首领。有能力、有作为的人都是拥有玛纳的人。由此可见,美拉尼西亚人认为人的智慧、能力决定于某种超自然的外在力量,但是人可以通过自己的主观努力去获取这种外在力量,使之为己所用。人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并不是完全消极无为的。北美印第安人的苏人则称这种超自然的力量为玛尼图,此种玛尼图可以由父或母传给子女,于是他们肯定了遗传的作用。太平洋中的波利尼西亚人[19]也相信玛纳是一种特异的力或能,首领的超凡能力,他的神圣性,是源于他所拥有的玛纳,首领若不小心从事,便会失去玛纳。部落的强盛也是由于部落拥有玛纳。奴隶则不具备玛纳。在其他一些地区和人种中,玛纳也称为奥伦达、瓦坎、瓦坎达。可见这是史前社会流行颇广的一种人性观。

人性论的另一方面是人性善恶问题。人性是善、是恶或亦善亦恶?善恶自何而来?史前人类即已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并试图找出答案。他们的答案是各式各样的。综观各地各民族的传说和神话,答案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性恶说

据希腊神话,宙斯为了报复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偷取火种,命令赫淮斯托斯造美女石像,给她艳装打扮。宙斯给她注入恶毒的祸水,众神都送给她一件危害人类的礼物,赫尔墨斯神把谎言、能说会道以及一颗狡黠的心灵放在她的胸膛里。这个祸水给人类带来了一切灾难和不幸。宙斯给她取名潘多拉。她的性恶是神注定的,是不可更改的。

(二)或善或恶说

许多史前居民中流传着关于本部落的“文化英雄”的传说。“文化英雄”是各部落祖传的礼仪、习俗、典制或成丁礼的创建者。“文化英雄”一般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人代表善,另一人代表恶。易洛魁人中流传的“文化英雄”是针锋相对,各行其是的两兄弟。一个崇尚善良,人、光明和一切有用之物都是他所建造的;另一个专施邪恶,一切危害人类者如毒蛇、猛兽、春寒冬冻、严冬酷寒,都出自此人之手。善者一切皆善,恶者一切皆恶。太平洋的美拉尼西亚的“文化英雄”也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聪明,另一个愚拙;一个致力于创造,另一个专事破坏。另一些地区的“文化英雄”实际上是该部落崇拜的图腾。有的“文化英雄”是半人半兽,有的“文化英雄”是动物。

在希腊神话中,也有善恶对立的传说。据说,有两种“不和女神”,一种不和女神天性残忍,专事挑起罪恶的战争和争斗;另一种不和女神则对人类友善,刺激怠惰者劳作,因为一个人看到别人因勤劳而致富,就会变得热爱工作。神世界只是人世界的幻影,善神和恶神不过是罩上了灵光圈的善人和恶人。

由上可知,史前时代的人已经将人类分为两类:善人和恶人。善人有益人类,恶人危害人类。善人和恶人的斗争构成人类历史的一幅生动的图画。善和恶都是预定的,是不可更改、不可转化的,因而善恶的对立是永恒的。

(三)亦善亦恶说

据希腊神话,普罗米修斯用水和泥土调和,按照天神宙斯的形象造了人形,又从动物的灵魂中摄取了善与恶两种性格,将它们封入人的胸腔内。于是,人性中就既有善性,又有恶性,这也是神预设的。

上述关于人性善恶的三种观点,基本上奠定了迄今为止的人性善恶理论的框架。在以后数千年的文明社会中,无数的哲人、智者都力图探索人性善恶的究竟,他们的思想成就竟未能跳出史前人类的窠臼,这是令人吃惊的。中国古代的性善论、性恶论、善恶混论,早已存在于史前人类的头脑中。至于普罗米修斯将善恶两种性格注入人的胸腔之内的观点,更是成为几千年来西方名家以不同的形式一再重述的观点。例如,柏拉图认为人性中既有理性,又有“野性”“兽性”“多头怪兽”“狮性”;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有理性的灵魂和动物的灵魂;施达克认为人性一半是天使,一半是禽兽。甚至恩格斯也不得不说:“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异。”[20]人身上既有人性,又有兽性,也就是既有善性,又有恶性,这已经由普罗米修斯注定了。后世的哲学家、伦理学家、教育学家都不过是按照普罗米修斯的节拍吟唱人性的颂歌。在人性论这样抽象的理论问题上,史前人类的思想竟能达到如此深刻、如此成熟的程度,真是令人敬佩。摩尔根说得好:“近代文明吸收了古代文明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并使之面貌一新;近代文明对人类全部知识的贡献很大,它光辉灿烂,一日千里。但是,其伟大的程度还远远不能使古代文明暗淡无光,并使它沦于不甚重要的地位。”[21]

二、人生观教育

青少年时期是人生观逐渐形成时期。人的一生应怎样度过,人生应有什么理想,应追求什么目标,走什么道路,这些问题是人生观教育的内容。史前人类已注意重视在青少年的人生观形成时期进行人生观教育。他们将两种人生观、两条道路、两种前途摆在青少年的面前,教育他们坚定地选择正确的道路,避免危险的道路。这种教育是通过神话的形式进行的。

据希腊神话,古代著名英雄赫拉克勒斯在青年时代思考人生的道路时,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两位女神,其中一个是幸福女神,被人称为轻佻女神。她仪态万方,雍容华贵,谦和有礼,浓施脂粉,对赫拉克勒斯说,如果你选择我做你的女友,我可以领你走上一条最舒服的生活道路,你可以享尽生活的乐趣,一生没有烦恼和不平,不用参加任何战争,不用操心买卖的事,只是享用美酒佳肴,睡在温暖柔软的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从事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尽情享用别人的劳动成果,享不尽荣华富贵。

另一位是美德女神。她对赫拉克勒斯说,如果你选择我指引的道路,你将成就一切世上的善事和大事。我不能保证你享受荣华富贵。一切收获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应当敬奉神祇,为朋友做好事,为国家服务。有播种才有收获,要想赢得战争,就要学习战争的艺术;要想保持矫健的体魄,就应该通过艰苦的劳动使它强健。

于是,幸福女神和美德女神展开了激烈的争辩。美德女神对幸福女神进行了严厉的申斥:你没有一点美的东西。你不饥而食,不渴而饮,让你的朋友通宵畅饮,白天酣睡,多少美好时光白白流逝。他们在年轻时花天酒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到年老时,愧对过去的时间。你将遭到诸神的唾弃,为善良的世人所不齿。

赫拉克勒斯在对比了两条道路后,经过思考,最终选择了美德的道路,成就了赫赫功业,成了全希腊著名的英雄。[22]

古人通过类似的神话故事对青少年进行人生观教育,指引他们沿着美德女神指引的人生道路,树立崇高理想,胸怀大志,艰苦创业,成为有益于人、有益于社会的人。

三、儿童观

史前时代的人对儿童的珍爱、爱护,使文明时代的人深感惭愧。罗伯特·路威(Robert Lowie)在《文明与野蛮》一书中记述了各地区各人种爱护儿童的动人事例。

在多年的南美旅行中,诺登瑟德子爵只看见过一回印第安人父母打孩子。一个倔强的女孩子,在小腿、臀部和背脊上挨了轻轻三下。格林纳尔博士研究平原印第安人几十年。他说,印第安人从来不鞭挞他们的孩子……有时候,孩子哭闹不休,母亲怄气,也只拉住他一只臂膀推两下,我从来没有看见父母责罚儿童这样的事情。[23]

因纽特人对孩子无不疼爱。孩子哭着要求的东西,倘不给他,这在野蛮人心中便是冷酷无情。体罚是难得有的,有些部族里头简直从来没有用过。和尔姆船长关于爱斯基摩儿童的记述写道:儿童无拘无束地长大,他们的父母说不出怎样疼爱他们,无论他们怎样倔强,从来不责罚他们。尽管这样溺爱,那些小孩却长得性情很好……儿女长大以后,对于年老的父母非常敬爱、体谅,常常牺牲自己的利益来孝顺父母。[24]

因纽特人之所以如此疼爱儿童,是由于他们相信人死以后灵魂可以转世,人死以后的灵魂往往依附在孙辈身上,待孙辈长大以后,祖先的灵魂便离去。因此,任何一个儿童身上都依附着祖父母或先祖的灵魂。疼爱儿童,就是尊敬先祖。[25]其实,这不过是爱斯基摩人为疼爱儿童寻找或编造的一个理论依据而已。

阿肯巴人(Akambas)的特点是爱护儿童,尤其是幼小儿童。无论谁看见有人虐待儿童,都会冲上去护卫他,不管是谁的孩子。[26]

在马来半岛上,塞芒人(Semang)溺爱他们的儿女,从来不打骂。塞里格曼博士在锡兰岛上看见一个维达族(Vedda)孩子使小性子,拿起一柄斧子投向他的父亲,投中他的腿。父亲生气了,捡起斧子丢在林莽里,但并不责罚那孩子。那孩子反而怒气冲天,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父亲又拿食物去哄他不哭。[27]

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初民社会的人如此疼爱儿童,拒绝体罚,而进入阶级社会以后,世界各地都流行着体罚儿童的格言。古代埃及的格言是:孩子的耳朵是长在背上的,打他时才听见。古代斯巴达的儿童以忍受鞭挞为勇敢坚忍并引以为荣,以哭泣为耻。西欧中世纪的格言是:学习就是在棍棒下生活。在17世纪至18世纪,英美各国的格言是:吝惜棍棒就毁了孩子(Spare the rod and spoil the child)。中国古代的格言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中国的“教”字的右边竟是扑打的意思。尽管昆体良、洛克都力陈对儿童体罚的不良后果,然而,在20世纪的某些高度现代化的老牌民主国家,家长和教师竟然都赞成体罚。

教育思想上的这种荒唐,也许恰好证明了摩尔根的历史观的深刻性。摩尔根说:

文明人的成就虽然卓越伟大,却远远不能使人类在野蛮阶段完成的事业失色。野蛮阶段的人已经自己创造并享有了一切的文明要素,仅字母文字一项例外。对于野蛮人的成就,我们应当就其与人类整个进步过程的关系来衡量;可能我们不得不承认,从相对重要性而言,他们的成就超过了后人的一切事业。[28]

史前时代的儿童观,在进入文明社会以后,在维多利诺、夸美纽斯、卢梭、巴泽多的教育思想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成为教育思想史上的一股重要教育思潮。但是,史前时代的人划不清溺爱与理智的爱的界限,这个缺陷直到文明时代仍长期存在。在独生子女日益增多的中国,对儿童溺爱的弊端更是普遍存在。

但是,在史前时代,并不是所有人种都热爱儿童,相反的情形也大量存在。如有的部落轻易地杀死儿童,有的人种用各种恐怖的办法恫吓儿童。在成丁礼时,儿童、少年往往要经受各种野蛮的、残忍的痛苦折磨。

四、人才观

前面说过,推动人去从事活动的一切,都要通过人的头脑,人在劳动过程开始时,劳动的结果已经观念地存在于他的头脑中,在工具制造者的心中,先就有了一个他所要制造的工具的模板。这一原理在教育活动中也同样是正确的。在没有文字的社会里,当原始人进行教育活动时,他们的教育活动所要达成的结果,即他们要把年青一代培养成什么样的人,这种“模板”已经观念地存在于他们的头脑中,他们是按照头脑中的“模板”对原材料进行加工的。这个“模板”就是原始人的人才观。

人才观是历史的范畴。把年青一代培养成什么样的人,这不决定于任何人的主观愿望,而是决定于历史条件,决定于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文化水平、社会提出的需要和可能。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单个人的历史决不能脱离他以前的或同时代的个人的历史,而是由这种历史决定的。”又说:“人们每次都不是在他们关于人的理想所决定和所容许的范围之内,而是在现有的生产力所决定和所容许的范围之内取得自由的。”[29]生产力发展水平、社会关系决定着每个人能发展到何种程度,能取得多大自由。

原始人按照他们的人的理想安排教育活动。这种教育包括知识教育、伦理教育、健康教育、艺术教育和生产教育。

(一)知识教育

知识教育包括自然知识的教育和社会知识的教育。而这两类知识都是与他们维持生存的需要直接相关的。

在漫长的冬夜里,极北部的红色皮肤人,口头教育自己的孩子。他们使孩子们知道本地动物的名称,认识动物的性能,认识猎取的方法;教他们应该如何设置捕捉皮毛兽的陷阱。他们告诉孩子们如何利用锹和刀,把树皮造成独木舟、雪车、雪靴等。[30]

认识与生活直接相关的动物、植物、季节的转换、天气的变化和预测都是为了提高人的生存能力。

原始人重视以社会知识教育年青一代。

对孩子们继续不断地讲述光荣的业绩和他们祖先的军功,以引起儿童的想象,指导他们走向光荣。在任何适宜的机会,总是告诉儿童们关于他们部落的仇敌,表示复仇是神圣的义务……[31]

利用贝珠带进行社会知识和历史教育,是北美印第安人的独特创造。贝珠带是没有文字的历史档案和文献记录,它比结绳记事更进一步,用一串一串颜色不同的贝珠的组合,记录着部落的章程和本部落历史上值得记取的重要事件。只有经过专门训练的人才能读懂并宣讲贝珠带。当部落的首领去世、新当选的首领就职时,由专人在就职群众大会上展示并宣讲贝珠带,以便对新当选的首领和包括青少年在内的大会参加者进行历史传统教育和本部落的行为规范的教育。贝珠带是没有文字的历史教科书和社会学教科书。摩尔根有详细记载:

这些贝珠带通过一位讲解人就能把当年传述给它的章程、条规和事例原原本本复述出来,只有贝珠带是这些章程等的唯一记录。他们把紫贝珠串和白贝珠串合股编成一条绳,或者用各种颜色不同的贝珠织成有图案的带子,其运用的原则就是把某一件特殊的事情同某一串特殊的贝珠或某一个特殊的图案联系起来;这样,就能对事件做出有系统的排列,也能记得准确了。这种贝珠绳和贝珠带是易洛魁人唯一可以目睹的史册;但是,它们需要一些训练有素的讲解人,那些讲解人能够根据各串或各种图案将其隐含的记录表达出来。[32]

读解贝珠带的是部落的一位首领或巫师,有时还给他配备助手。这些助手“也需要同这位首领一样熟悉讲解贝珠记录。这位巫师在讲解这些贝珠带和贝珠绳的时候,就把(部落)联盟形成的历史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了。他把历史传说从头到尾全部复述一遍,遇到其中重要的部分就要引用这些贝珠带中包含的记录来加以证实。因此,推举首领的会议也就成了一次教导民众的会议;它使(部落)联盟的组织、原则及其形成的历史在易洛魁人的心中保持常新的概念”[33]

如果说贝珠带、贝珠绳是易洛魁人的无字的历史典籍,那么,讲解贝珠带、贝珠绳的首领或巫师便是易洛魁人的“史官”,是用历史教导人民群众的历史教师。

(二)伦理教育

伦理教育的内容是逐渐复杂化的。正在形成中的人已经有了简单的社会联系,这种联系就必须以一定的行为规范加以约束,这就需要进行伦理教育。已经形成的人在组成氏族以前,就对两性关系有了最初的限制,这种限制就是伦理。在氏族产生以后,伦理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熟悉作为氏族成员的权利和义务,这是参与氏族生活的必要条件。摩尔根将北美印第安人氏族成员的权利和义务概括为10项,这10项条规也就是“氏族法”。古希腊氏族成员的权利和义务也是10项。古罗马氏族成员的权利和义务是9项。年青一代必须掌握这些规定,才能成为氏族的正式成员。氏族法的教育也就是文字产生以前的法制教育、公民教育、政治教育。

原始社会的人已认识到调节人际关系是保持社会稳定的保证,他们教育年青一代尊敬老人、服从长者、爱护儿童、尊重妇女、善待朋友、仇视敌人。这些规范成为以后文明社会普遍接受的伦理观,并有了新的发展。例如,中国古代的儒家就规范了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的关系,提倡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父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唱妇随,朋友有信等,只是将仇视敌人改成了“以直报怨”“不念旧恶”。北美印第安人的伦理观、澳洲和太平洋各岛屿的原始居民的伦理观,和中国古代儒家的伦理观息息相通。这是不值得奇怪的,摩尔根的分析令人信服。他说:

人类的心灵,特别是人类所有的个人、所有的部落和民族共同具有的心灵,其力量的范围是有限度的,因此,这种心灵的活动遵循的途径是(而且必须是)彼此一致的,分歧很小的。在空间远离的不同地区,在时间远隔的不同时代,这种心灵活动的结果把人类共同的经验连成了一条在逻辑上前后相连的锁链。在这种人类经验的伟大汇合中,仍然可以辨认出少许原始的思想根芽,那些根芽根据人类原始的需要而发展,经历自然发展的过程以后,终于产生了如此丰硕的成果。[34]

摩尔根的这一深刻的理论观点,当然不只适用于伦理问题。文明社会乃至我们现代人的许多“文明成果”,都可以从远隔万里的原始人中找到最初的根源。

伦理教育的另一内容是各种禁忌。各地区、各人种、各部落都各有其特殊的种种禁忌,是未成年人必须知道的。例如,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禁止氏族内部通婚;禁杀、禁食本部落的图腾物种;有的部落则禁杀而不禁食;有的部落则禁食而不禁杀;有一些部落则规定在举行图腾崇拜仪式时,必须食用少量图腾物种的肉,拒食和多食都不允许,以增进与图腾物种之间的神秘亲缘。

因纽特—玛莱穆特人有一种习俗,姑娘初潮时,必须在室内独自面壁幽居40天,不得外出。因纽特人严禁混淆陆地狩猎和海上捕猎,两者的猎物和用具必须严格分开,海豹肉和鹿肉严禁放在同一室内,严禁在同一日混食,猎鹿时不得穿猎鲸时所穿的衣服,如此等等。

此外,尚未参加男子会社、秘密会社的儿童、少年,不得窥知会社的秘密。有些部落有一些活动对妇女保密。原始人的各种禁忌不胜枚举。

(三)健康教育

原始人已知道开展各种体育活动,以增进人的健康。北美印第安人的塞内卡部举行部族与部族之间的球赛,每个胞族都挑选自己最优秀的球员,通常是每方6~10人,胞族的全体成员分列赛场两边观看比赛,双方各以财物做赌注,以赌比赛结果的胜负。比赛气氛热烈,双方各为自己的球员喝彩。[35]

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根据世代的口头传说追忆了公元前13世纪,希腊人还没有文字的时代体育活动的盛况。

据《伊利亚特》,在帕特罗克洛斯的葬礼后举行的体育竞赛项目有:驾驶战车、拳击、摔跤、投枪、赛跑、掷铁饼、射箭、投掷。这些项目绝大部分仍然是今天奥运会的项目。涅斯托尔说,在为阿马里科斯王举行葬礼时,竞赛项目有拳击、摔跤、赛跑、投枪、赛车等。[36]

据《奥德赛》的记载,法伊阿基亚人的体育竞赛项目有快跑、跳远、投饼盘、拳击、摔跤、射箭、高抛圆球等。欧鲁阿洛斯说,这些竞技之事“如今到处盛行不衰”[37]

体育活动不仅是正式竞赛中的运动项目,也是人们休闲时的活动项目。例如,在奥德修斯家胡闹的求婚者们在闲暇时“以嬉耍自娱,或投饼盘,或掷标枪”[38]。又如,“当阿喀琉斯在一旁生气时,他的士兵在岸上消遣,投掷铁饼、标枪、拉弓射箭”[39]。娜乌茜卡“和女仆们摘去掩面的头巾,玩起了球戏”[40]

古代阿拉伯的儿童自幼学习搏斗、赛跑、举重、射箭、投枪、骑马。有些部落中的妇女还和男子比赛武艺,使用同样的武器和坐骑。

(四)艺术教育

澳大利亚考古学家伊恩·戴维森(Iain Davidson)和威廉·诺布(William Noble)认为艺术与语言之间存在紧密联系,甚至艺术先于语言而出现。他们认为艺术表现是语言赖以发展的一种手段,不是语言使得艺术成为可能。艺术必定先于语言,或者至少与它平行出现,因此,最早的艺术在考古记录上的出现,标志了口头语言的最早出现。[41]戴维森和诺布关于艺术先于语言或与语言同时出现的断语可能只是一种推测。因为语言在正在形成中的人的发展时期即已出现,而最早出现的艺术品目前还只发现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洞穴画,例如,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洞穴的壁画,法国拉·穆特洞穴的动物画等。以后相继在许多地区发现了洞穴画。旧石器时代晚期是从34000年前到30000年前奥瑞纳时期开始的,也就是说,考古学家们现在已知的艺术史最多为30000多年。艺术教育的历史的开端不会早于这个时期。

当印第安人被发现时,他们的舞蹈已发展到很高水准。摩尔根说:

舞蹈是美洲土著的一种敬神的仪式,也是各种宗教的庆典中的一项节目。世界上任何地方的野蛮人也没有像美洲土著这样专心致志地发展舞蹈。他们的每一个部落都有10~30套舞蹈;每一套舞蹈都有其专门的名称、歌曲、兵器、步法、造型和服装。某些舞蹈是所有的部落共有的,如战争舞。特殊的舞蹈是专有财产,它们属于某一氏族或专属于某一舞蹈社团,这种舞蹈社团可以随时接收新成员。[42]

这种舞蹈社团,想必就是后来的舞蹈学校的前身。

唱歌、演奏乐器,在史前时代已是普遍存在的事实,它们或者与某种宗教仪式或礼仪相结合,或者单独进行。诗歌的吟唱已盛行于史前社会。

在文字产生以前,艺术教育已成为对年青一代的教育的必要组成部分,艺术修养已成为对人的起码要求。

(五)生产教育

史前时代,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生产的产品除了艰难地维持最起码的生活需求,没有剩余产品,因而当时还没有产生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间的分工。每一个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必须从事生产劳动,因此,每个儿童自幼就学习生产技术,受到生产教育。例如,在美拉尼西亚,“当儿童年龄稍长的时候,男子就教他们投枪,使用石斧、树皮制的盾、棍棒,教他们攀树、掘土……学习用网。这种实践教育是很早就结束的,而且因为这种教育的内容很简单,孩子们在技巧上往往并不逊于他们的父母”。[43]“有些负有教育责任的部落成员,应该使儿童认识生产,谁都不可以没有生产的知识。”[44]

弓箭既是狩猎工具,也是作战武器。恩格斯说:“由于有了弓箭,猎物便成了通常的食物,而打猎也成了常规的劳动部门之一。弓、弦、箭已经是很复杂的工具,发明这些工具需要有长期积累的经验和较发达的智力,因而也要同时熟悉其他许多发明。”[45]因此,学习制造和使用弓箭,便成了年青一代的必修课。

平原印第安人的儿童很小便使弓弄箭,八九岁便学着射杀小鸟或兔子。当他射中第一头鹿的时候,克洛人便举行盛大的庆祝,他的父辈中就会有一位族人出来穿营走寨唱歌赞美他。[46]

澳洲的土著居民中,少年常常跟着父亲去打猎,在实践中学习打猎。

南非的黑人儿童从小学习造陷阱,守护将熟的禾谷,使用捕鱼器,在河里捕鱼。女孩则学烹饪,粉刷墙壁,头顶水罐等。

西伯利亚察克奇族的男孩到了能握刀柄的年纪,父亲就教他雕木头,用刀做兵器。到了10岁,男女儿童都要放牧冰鹿群,获得处理动物的经验。

通过生产教育,年青一代不仅学会了生产技能,也养成了劳动习惯,增强了驾驭自然的信心。

在文字产生以前,世界各地区、各人种、各部落或氏族,就一个人或某一小部分人而言,未必就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一贯的、充分自觉的教育思想体系。他们只能根据当时当地的需要和可能,以及世世代代的祖先一点一滴地逐渐积累起来的老规矩、旧传统对年青一代进行教育。需要和传统胜于理想,现实重于未来。各地区、各人种、各部落或氏族在教育事业上各有其独特的创造和特色,由于交往范围的狭小和传播工具的匮乏,各具特色的教育经验难以成为人类共享的财富。例如,北美印第安人的舞蹈和贝珠带便难以广泛传播。这种分散的、各自为政的局面造成了教育发展的不平衡。另一方面,如果我们将文字产生以前的人类社会看作一个整体,将各地区、各人种、各部落或氏族的教育经验综合起来,原始人所具有的一套完整的教育理想便跃然呈现在我们面前。原始人的教育理想已经形成了后来文明社会的教育家所追求的全面教育理想的雏形,智、德、体、美、劳五育的理论基础已初步奠定了。没有文字记载的教育思想已成为有文字记载的教育思想的胚胎。文明社会的五光十色、异彩纷呈的教育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的,不是神启的,不是偶然出现的,它是人类在几百万年的艰难历程中点滴积累起来的。瑞士学者克那本汉斯(Knabenhans)说得好:“唯那些物质文化最贫乏的部族,成就了许多我们认为最新的教育原理。”[47]

五、教育制度的雏形

在文字产生以前,一些行之有效的教育措施行之日久,便成了习俗,习俗固定下来,便是不成文的制度。古代盛行于美洲、澳洲、亚洲、非洲原始人中的教育制度就是成年礼(initiation)。

成年礼又叫成丁礼、入社式、成年式、加入式、戒礼或献身礼。它是对儿童少年进行有目的、有计划的系统教育,目的是造就年青一代,使他们充分具备成为正式社会成员的资格。现在还不能确切知道成年礼何时出现的。有的学者认为在前氏族社会即已有了成年礼,而现在所知的实行成年礼的社会大多属于母系氏族社会乃至以后时期。

(一)进行成年礼的年龄,各地相差悬殊

东非尧人(Yao)的男孩的成年礼在8~11岁。中非俾格米人中的一支班布蒂人(Bambuti)的成年礼行于9~16岁的少年。南亚安达曼人的成年礼行于11~13岁。这些举行成年礼的少年都没有达到成年的年龄。

(二)成年礼进行的期限,各地亦不一致

澳大利亚土著居民中的成年礼往往进行数年之久,澳洲的另一些部落则只进行数星期。东非尧人的男孩进行成年礼时要隔离3个月。南亚安达曼人的成年礼持续1~5年不等,女孩则更长。

(三)在成年礼期间,要对受礼者进行系统教育

澳大利亚一些部落要对受礼者传授狩猎技术,使他们接受严格培训和身体的磨炼。受礼者须遵守严格的禁忌和斋戒,不得与人交谈,只能用手势和暗号,要与妇女成员隔绝,同时教以部落的行为规范、仪俗、传说,教以尊敬长者、服从头人。澳洲另一些部落对受礼者施以各种教练,教以打猎、宗教和道德教训,告诫受礼者服从长辈,不得沾惹已婚妇女,和朋友共饮食,保守成年礼的秘密,不得私吃雄、蜂蜜或其他珍品,这些食品是专供老年人享用的。美洲火地岛人的成年礼对受礼者传授各种秘仪、部落的道德规诫,如恭顺长者,遵守风俗等。澳洲阿拉瓦部落的成年礼对受礼者授以行为准则,如不得追逐妇女,不得向狗投掷梭镖,要恭顺长者,不得与长者争辩,不得违抗长者的命令,不得与同部落的兄弟姊妹斗殴,回避表姊妹、堂姊妹,不得失去自制等。

(四)在成年礼期间,受礼者要经受各种残酷的、痛苦的磨炼

毁门齿是盛行于许多地区的习俗。澳大利亚各部落、南非巴托卡人(Batoka)都行此俗。澳洲部落和中非班布蒂人有在受礼者身上切痕的习俗。此外,如在篝火上烟熏火烤、毒打、污秽涂身、以可怖的面具舞进行恫吓、强使伏地、用鸟喙或野猪牙刮划受礼者的胸脯、臂膊;头痒时不得用手指搔头,必须用管子喝水。女孩第一次月经来潮时要挨一顿痛打或禁笑、禁食肉。加利福尼亚南部印第安人将受礼者置于蚁穴上,任凭蚂蚁叮咬。我国古籍中的《东夷传》记载了古代韩民族的习俗:“诸年少勇健者,皆凿脊皮,以大绳贯之,又以丈许木插之,通日欢呼作力,不以为痛……且以为健。”又云:“其人壮勇,少年有筑室作力者,辄以绳贯脊皮,缒以大木,欢呼为健。”梅根悟在《世界教育史》中引述这些材料时,将其归之于古韩民族的成年式。[48]

(五)“死而复生”

古代许多部落在成年礼期间,用各种办法使受礼者昏死过去,然后使他们“死而复生”,使之有脱胎换骨、隔世再生之感,从此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北美印第安人在成年礼期间通过种种手段,使受礼的少年求得“幻象”。他们须经受种种磨难,长期斋戒,离群索居,甚至使用麻醉剂,使其全神贯注,静坐凝思。历时既久,终至如痴如狂,获得幻象,幻象中所见之物即是他终身的佑护精灵。托雷斯地区岛民在成年礼期间,“始而将少年窒杀,继而又使之复生”。加利福尼亚南部的印第安人在成年礼时,使受礼者饮用一种能使人酩酊大醉的饮料,这种饮料由本地所产的一种草酿成,叫作“托洛阿切”。受礼者饮用托洛阿切后,酒性发作,神智昏迷,朦胧中出现的幻觉即所见的幻象,就是他终身敬奉的对象。

(六)割礼

澳大利亚诸部落,非洲尧人、埃维人(Ewe),中非的俾格米人,古代希伯来人、埃及人、埃塞俄比亚人和阿拉伯人都有行割礼的习俗。所谓割礼,就是割去男孩生殖器的包皮。有的部落女孩亦行割礼。割礼大都行于成年礼期间,但是古代希伯来人在男孩出生以后的第8天便行割礼,据说这是根据上帝的旨意。《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7章记载:“神又对亚伯拉罕说,你和你的后裔必世世代代遵守我的约。你们所有的男子,都要受割礼”,“生下来第8日,都要受割礼”。但是,亚伯拉罕本人受割礼时已99岁,他是和他的13岁的儿子以实玛利在同一天受割礼的。行割礼在许多部落被认为是由少年进入成年的标志。斐济的纪姆巴雷的土人说:“到接受割阴茎包皮的礼仪之前,对男孩是同狗以及其他动物一样看待的。”[49]

(七)换名

印第安人由童年转入成年时要换名字,一般在16~18岁时,由氏族的酋长废掉换名者原有的名字,代之以第二个名字,并在部落会议上正式宣布。换名以后,就必须承担成年男子的责任。有的部落将第二个名字作为对勇敢作战者的奖励。

(八)隆重的成年礼

澳洲一些部落的成年礼是全部落的集会,有的部落的成年礼则是几个友好部落联合举行的盛会。成年礼一般与宗教仪式、舞蹈、唱歌相结合,有的部落还举行穿戴特殊服饰和面具的舞蹈,扮演各种神的形象,有的则与图腾仪式结合进行。

有的学者认为古代黄种人没有成年礼的习俗,这是不符合实际的。前述古代韩民族的习俗证明了黄种人中亦有此俗。此外,中国古代的冠礼,应是远古时代成年礼的孑遗。直到近代,我国有的农村地区还有一种传统习俗,男子结婚称“做大人”,要换一个正式的名字以取代小名,正式的名字要用匾额大书悬挂在高墙上,这应该也是成年礼的遗风残存。

对文字产生以前的这种成熟的教育制度——成年礼——的意义,应有足够的认识。过去曾经认为,成年礼是一种考试,用以检验受礼者是否已经具备正式社会成员的资格。从成年礼的全部内容来看,它显然不仅仅是“考试”、检验,还是一种有目的,有计划的系统教育。成年礼从8岁、9岁、11岁开始,持续的时间达数周、数月,甚至5年以上,成年礼必须伴以系统的培养、训诫、锻炼,这些都充分说明成年礼是系统的教育,而不仅仅是考验。成年礼也可以看作文明社会中义务教育的前身,学校教育的胚胎,教育制度的雏形。它说明在文字产生以前,原始人的教育观已发展到相当的水平。有的学者甚至认为成年礼是现代西方的寄宿学校,如英国的伊顿公学的原始形态。成年礼中进行的教育已经包含有智、德、体、美、劳五个方面,它的意义远远不限于“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