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跟踪:与跟踪狂的700日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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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1 协商分手

还是报警求助吧。尽管我猜警察听了也不过是付之以冷笑,嗤之为“不外是情侣之间争风吃醋、吵架拌嘴而已”,根本不会把我的申诉放在眼里。

事件的开端极为平常,始于人们司空见惯的男女纠纷。我打算跟交往中的对象分手。仅此而已。只不过略微有些操之过急。我这个人的脾气,只要一开始讨厌谁,就会态度陡变,连跟对方说句话都觉得没心情。未曾想到,正是这种草率,给自己惹来了巨大的麻烦。

2016年4月上旬,交往对象A提出要来我家玩,我以太忙为由拒绝了他。随后,电话便被此人打爆了。

2014年,我由东京移居至小豆岛[1],除了偶尔出门与东京的出版社编辑见面沟通工作,日常就在望得见大海的家中,与一头雪白的山羊“KAYO”相伴度日。当时由于“KAYO”产崽,我的生活中刚刚增添了一名新成员,一只纯黑的小公羊“TAME”。平时,在照料小羊的间隙里,我不仅要给东京的出版社提供稿件与插绘,还考取了狩猎执照,针对小豆岛上野猪、野鹿造成的农害进行采访报道。从东京都内高昂房租的压力之下解脱出来,我每日眺望着濑户内海清新湛蓝的海面,在宽敞的家中从事着写作。喂养宠物羊,外加张罗大小家事,使我终日忙忙碌碌,尽管生活谈不上悠闲,却也能快乐地奔忙在山海之间。那天,我从岛上搭乘渡轮,花费一个小时来到了对岸的街市,一家高松的枪具店。

A君,居住在香川县下的某市,与我通过网络结识,交往了八个月左右。我去高松办事时,多半会与他见面。

当日,我曾多次回复讯息给他,告知说此刻正与人谈事,见面的话请稍后再说。结果他置若罔闻,接二连三发消息过来,声称无论如何想听听我的声音,总之听一听声音就可以,又一遍遍拨打我的手机。

这个男人,从交往之初起,对我说过的任何话,就从来听不进耳朵里。

“不管什么事,你老觉得自己最正确。”这是他数落我的口头禅。我嫌大动干戈的争论太麻烦,多数时候出于无奈会听从他的说辞,沉默不再表态的情况也愈来愈多。那段时期,我已彻底厌倦了与他的关系,正考虑设法与他保持距离,找机会提出分手。

但话说回来,在以往的相处当中,他倒从未做出过对我的工作与日常生活构成困扰的行为。最终,我办完事屈服地接起了电话,在此之前的三个多小时里(中途我切换了静音模式),手机的呼叫提示一刻也不曾停过。

原本整个2月期间,A都几乎未曾联系过我,理由不是工作不顺心,就是在接受抑郁症的心理治疗。我还以为与他的关系能够就此“自然消亡”。谁知进入3月,他竟重新“满血复活”,在其邀约下,我们见了几次面。这一来,他忽然像打了鸡血,提出想在小豆岛举办一场音乐节。既无资金又无人力,况且一个自称患有抑郁症的男人,如何能够操盘一项迫切需要协调沟通能力的音乐节筹办工作?与当地居民及各机构、部门的交涉,现场工作志愿者的招募,资金的筹集等,各种事务全都指望我去替他完成,这一点显而易见地摆在眼前。我不想卷进这摊麻烦,提议要办就在高松办,决定今后不再把这个男人约到岛上来。谁知方才下了决心,他便忽然要求上门来我家玩。莫非他那边也察觉到了什么?

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仅仅拒绝了他来访的要求,事态便发展成被他这般穷追猛打的地步。当时我便莫名预感到,与他的关系将会变得十分棘手。在无法忍耐的厌烦情绪之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感”瞬间袭来。我原本计划,假以时日、循序渐进地与他拉开距离,最终来一场面对面的深谈,在得到他的理解与同意后圆满分手。但接起电话的瞬间,我却恨不能尽早斩断与他的一切关联,遂在电话中直截了当地向他宣告了分手。

“我受够了。明明告诉过你别打电话过来,你还一遍一遍打个不停。和这样的男人交往,我办不到。咱们到此为止吧。”

“呃,什么?这样就分手了?你给我等一等!”

A当然无法接受,口气越来越激动,要求继续交往。作为我来说,所能做的,也唯有解释一下分手的理由,争取得到他的认可。不过,见面这事终归太可怕了。和A在高松见面,就意味着我要坐着他开的车四处走。在小豆岛以外,我的驾驶经验几乎为零。在高松市区内驾车,对我来说难度不小。况且就算我技术老练、得心应手,开车搭渡轮往返高松与小豆岛,也需花费近万元船资。倘若没什么太要紧的事,通常在高松市内活动,我都依靠步行或租用共享单车。假如办事地点太远,骑车多有不便,我会选择乘公交巴士或打车。不过多数时候,同我见面的男士会主动提出,在回程时顺便开车把我送到渡轮码头。可惜,出乎我意料的是,一旦我接受对方的美意,仅仅是坐上了副驾座,便总会遭到对方的误解,认为我“对他有意思”,这种状况屡屡发生。过去,我从未在日常出行主要依靠驾车的地方居住过,实在不懂如何控制这种人际距离。可怕。若是我坐上了A的副驾驶座位,会不会也被他认为,我对他仍然抱有好感?就算没有这种误解,谈分手的过程中万一话不投机,对方情绪冲动,采取过激行为的可能性也未必为零。与对方共乘一辆车,身处密闭空间之内,不知会被载到哪里去——这样的情况可免则免。我决定利用即时通讯软件Facebook的“站内信”功能,对他进行劝说。以往,我们之间也是用Facebook做日常联络的。

起初,A只是一味道歉,对我抓住时机列举的一些“想要分手的理由”“无法交往下去的理由”,统统采取认错态度,一再发邮件表示:“全怪我,我会按你的要求去改正。”

过去交往中那些屡试无效的沟通,也不知算怎么回事。这陡然一变、全面投降的嘴脸,我只在书里面读到过:这和家暴男性对妻子拳打脚踢之后,瞬间换一副温柔态度、不停道歉的样子何其相似。这种套路,让我怎么考虑都觉得选择复合十分不妙。

A和我的宠物羊“KAYO”做不到友好相处。对此,他也罗列了一大堆借口。

“你太宝贝这头羊了,我不敢伸手摸它。”“要是它反抗起来,我怕自己忍不住打死它。”净是些不太正常的理由,甚至还越描越黑:“没成年那会儿,我曾失手把动物打得半死,被送去教护院[2]管教过。可我是个热爱动物的人,原本也希望和‘KAYO’好好相处的。”

什么跟什么嘛。讯息看得我眼前一黑。这番辩解,根本不能成其为理由。教护院的经历,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就算是瞎话吧,能编出这种瞎话,也足够瘆人了。

我希望立即断绝与他的关系,一刻也不宜迟误。

我向他表示“不管怎样道歉,无法挽回的关系,还是无法挽回”。之后便不再回复他了。于是,他改为只在每天早晨用即时通讯软件Line发消息问候。只要我点过“已读”按键,他也不继续多说什么。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十多天。

看到这样的手机画面,他难道不觉得无趣吗?然而,这或许也不失为通往“自然消亡”的一条路径。原本我还担心,万一他无休无止地打电话过来该如何应付,看目前这情形,似乎令人意外且轻松地就能结束关系。我放下心来,不再给每条早间问候点“已读”。差不多快要画上句号了吧。老实说,我连点个“已读”都嫌烦,甚至不乐意打开对话框。

不料,A却发来一封内容长长的邮件,诉说自己之所以性格不够随和讨喜,说了许多对我造成伤害的话,可能是抑郁症导致。另外和其母亲健康状况欠佳也有关系。

啊啊啊啊啊,可见此人丝毫未曾死心!幸好每天只点了“已读”。但话说回来,A把伤害我的行为悉数归为疾病所致,以此来逼迫我复合,简直令人作呕。与他交往的八个月期间,我无数次感到极度的心理不适,这个事实不会改变。再度与他交往的意愿?为零。有一次,我因照顾宠物羊而手指骨折,他却说:“骨头不可能断的,哪有那么严重。”跑到我家来住,却一点活儿也不干,连给我搭把手都没有过。当时他也推说:“大概是抑郁症的关系。”没办法,我只能回答:“是吗,请多保重。”此刻,他更把曾经的语言暴力,甚至给我的一切伤害,全部推到抑郁症上面。我只想说:“什么?鬼知道是真是假。”

对患有抑郁症的伴侣提供精神支持,仅限于过往两人之间建立了坚定而稳固的信赖关系的情况。我与A,交往仅八个月,且从第一个月起便争吵不休。种种沟通的尝试全部徒劳无功。认识到这一点,我才有了与他分手的念头。对这种人,我产生不了提供精神支持的想法。他那样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无法按捺住心头涌起的怒火,给他回了讯息。

我已无法忍受由你带来的更多伤害,也做不到继续操心你、照顾你。麻烦去找一个结实任劳,可以将你所有的自私任性照单全收的女人吧。身在病中大概很辛苦,望多保重。请将这段话,当作我对你最后的回复。再见。

消息发出后,没过多久。

我绝不再伤害你了。也不会再提自私任性的要求。酒,我也戒了。保证这辈子再不沾一滴。我会彻底洗心革面。不管什么活儿,我都愿意帮你干。我是真心喜欢你。

A又发来一条满是恳求的回信。实际上,那条讯息比我摘录在此的文字长三倍不止。好烦……我已厌倦与他这样一来一往,没完没了。况且此人的态度,也与以往的骄横自大反差强烈,实在令人感觉不适。

以前,我也有过类似于被人跟踪的经历,对这套死缠烂打的做法,或把自身意志强加于人的人,真的十分反感。倘若A企图继续接触我,我会向警察署的生活安全科寻求法律援助。

针对跟踪骚扰行为的一些保护性举措,主要由警察署生活安全科负责提供。若问不谙世事、缺乏社会经验的我为何会了解这些,是因为猎枪持有许可证的发放工作,也是由生活安全科负责的。2015至2016年间,因猎枪持有许可证的审核手续,我曾持续半年以上与生活安全科的各位警务人员进行面谈,或接受他们的来访,以及身份背景的问讯调查。当然,也曾前往香川县警察总署,参加相关规章的讲习与考试,并在射击场接受射击技能的培训。终于,历尽万难,我购置了一支二手的伯莱塔[3]上下两段式折叠霰弹枪,并在家中配置了专用的枪械柜,方才迎来了自己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猎枪。为了办理手续、进行面谈,我多次往返小豆警署。对生活安全科的诸位警员,虽谈不上全部认识,但至少半数以上都已面熟。

在小豆郡内,持有猎枪持有许可证的女性人数极其稀少。在我数次电话联络生活安全科的过程中,负责转接电话的警务人员曾把我和某位当事人搞混,问道:“是××的跟踪狂案件吗?”听得我满是疑问,心想:“原来生活安全科还兼作跟踪骚扰案件的法律咨询窗口。怪不得呢。小豆岛竟然设有针对跟踪狂的报警机制。提到这个,听说岛内未婚无业的‘啃老族’数量挺不少的。别看居住人口才两万七千,恐怕存在各种各样复杂的问题呢。”与此同时,生活安全科也负责风俗店[4]、私家侦探社以及弹珠店[5]的营业执照发放业务。

话题回到我与A的日常消息往来。在这个时候,我还未认真打算向生活安全科寻求帮助。只是出于警告目的,想尝试对A使用“生活安全科”这样的字眼。谁知,这却是绝不可提起的禁忌之语。之前一直低声下气的A嘴脸骤变,恼羞成怒。

什么跟踪狂,什么报警,既然你这样由着性子信口开河,那恐怕跟岛上的朋友也散布了一堆关于我的坏话吧。Facebook软件也对我设置了“不可见”权限。要不然我也写写曝光日记好了。反正我也豁出去了。

“居然叫我跟踪狂?我可饶不了你!”A气急败坏地叫嚣,声称反正已经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准备委托相识的写手,把我们交往的全过程悉数曝光,给我点颜色瞧瞧。甚至仅凭我在Facebook上曾给某位男性友人点赞,便一口咬定我与该男“有奸情”。

什么?一对单身中年男女的恋爱八卦,写成报道究竟有谁会读?他脑子怕不是有点问题吧。我思忖着,A虽扬言要把房帏之事曝光出来,但恐怕并不具备唤起大众好奇心的写作能力。于是,我忍不住回复道:“你愿意写就写个痛快好了。尽管我认为你这样做也于事无补。”从以往与他的对话推断,我不觉得他真的认识什么写手,况且面对此人卑鄙的恐吓,我也有种不愿屈服的心情。

如此一来,A更狂躁了。扬言要把我的一位作家朋友罹患重病的消息爆料给《周刊文春》杂志社;还宣称要到小豆岛来,向我的朋友们揭发我这个人有多么冷酷残忍;甚至打算闯到他妄自判定的、我的“偷情对象”家里去大闹一场;更威胁说,他准备前往小豆警署,举报我这个人性格偏激而不具备持枪的资格,让警方吊销我的猎枪执照。继而他又提出,自己之所以患上抑郁症,都怪我平时总强迫他听我那些阴暗的牢骚和埋怨之言,他将提起诉讼,要求我支付精神损害赔偿金。我该如何应对才好?此人已经彻底疯了。

进入这段时期,我每日除睡眠时间以外,差不多每隔五分钟手机便会震动,收到A发来的消息。这太疯狂了。我改变了应对策略,向他道歉:“严格来讲,我虽然并没有直接称呼你为‘跟踪狂’,但的确用过这个字眼,这是我的不对。”我请求他,千万不要把朋友患病的事告诉别人。可不管我怎样劝说,他始终不听。我拼命安抚、开导,他却一口咬定绝不会原谅我。

我冷静地、尽量不触怒他地再三回讯息劝解,谨慎掂量着措辞,不暴露出自己内心的恐惧。可惜,尽管他一度表示接受了我的道歉,但说变卦就变卦,又叫嚣起来,“我非去岛上给你闹个天翻地覆”,并承认真的给《周刊文春》杂志社打了爆料的电话。

事态越发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我认为此人已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也荒谬到极致,而他对此却无丝毫自觉。不过,话说回来,在骚扰人、恶心人方面,此人脑子却转得飞快,十分灵光。我愈是讨厌什么、忌讳什么,他愈是能直射靶心,直戳我的痛点。倘若我不予理睬,他便愤然道:“你敢无视我?”继而情绪越发狂躁,接二连三对我进行激烈的辱骂。

我回讯息表示:“你若想来岛上请尽管来,但不要冷不丁地贸然上门,望你事先通过发讯息取得联络,约好日子再来访;那些你计划要见的朋友,大家也都答应了,愿意同你见面聊一聊。”结果他回复道:“这可不是我们男人行事的方式。别瞧不起我们乡下人。我会到这些人家门口去蹲点,一直等到他们愿意见我为止,这才是男人的做派。”随后,他又勃然大怒,“你肯定到处去说我的坏话了吧?”他以讯息附件形式发来一张谷歌地图[6]的图片,声称已经跑到他妄自判定的、我的“偷情对象”的家里查探了一番。哇……

我连那位男性朋友家住何处都不知道,慌忙联络了对方,向对方说明情况,“实在不好意思……”结果朋友发来消息,说那个住址似乎属于另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人。“我家的地址是×××,从社区来看完全不在同一个地方嘛。”据朋友讲,那个同名同姓的人与他非亲非故,两人也从未打过任何交道。啊……确实,小豆岛上同姓的人相当多。不,岂止小豆岛,各地皆是如此。这种情形在乡下司空见惯。但话说回来,我与那人虽说素不相识,人家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假如真名实姓和家庭住址都被放到网上,未免也太危险了,真希望A能就此罢手……

至于猎枪执照的事,假如A去向警方胡说八道、刻意抹黑,对我恐怕也不太妙。再者,别说我的朋友了,A若是又闯到与我八竿子打不着、连认识都谈不上的人家去胡搅蛮缠,那就更难办了。我在心里逐条罗列着各种理由,终于联络了生活安全科。一位年纪最轻、前些天刚刚调任到此地的O警员接待了我。他也是为我办理猎枪执照最后手续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问讯室里,坐在对面的O警员脸上,显而易见有着几分困惑……不,确切地说是不耐烦的表情。嗯,想来也是。就算是身为当事人的我,也不乐意谈这些令人感到麻烦的破事啊。更何况,面谈的对象还是一名比我小二十来岁的年轻男性。但是话说回来,骚扰讯息终日不休,每晚我都惊恐到难以成眠,身体状况也愈来愈差,甚至哮喘开始发作。我必须赶在A跑来小豆岛、在小豆警署和各位友人家里大放厥词之前,先行一步将事态报告给警方。

我依照事情的来龙去脉,开始向O警员进行说明。起初满脸倦怠的警员,在听我说起“他要到岛上来”时,神色一凛。当我叙述到,“他把某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误当作我的熟人,执拗地认定对方是我的偷情对象,打算闯上门去闹事”时,O瞬间脸色一变,突然站起身。“抱歉,我离开一下。”丢下这句话,他便走出了问讯室。大概……是去找上司汇报请示了吧。

原来如此……只要你真的求助于警方,警方就会为你采取行动。这样的情景似乎在哪本书里读到过,警察的反应果真像书中描绘的一样……我漫不经心地想着。只要警方能稍稍严肃地看待此事,认真为我的安全考虑,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问讯室里忽然拥进了一堆人。“请告诉我们您交往对象的名字。”警员说道。我在纸上写下了A的全名。警员又询问A的住址,我也写在了纸上。年龄呢?嗯……好像四十三四岁吧。一名警员立即起身走了出去。是去检索档案了吧?

转眼间,那位警员便回来了,说我提供的住址显示查无此人。啊,怎么可能呢?

“内泽女士,您去过对方的家吗?”

“是的,去过一次。”

“那麻烦您确认一下,”警员哗地摊开一张ZENRIN[7]出版的巨幅住宅地图,“请指出他家所在的方位。”“嗯……嗯……在这儿,这里。对的,不会错。”我记得附近的一处公共建筑,所以比较有自信。那栋住宅旁边,以小字标记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咦?我心里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啊啊!想起来了。说来,此处应该是他的老家。他是和父母中的一方同住的。我记得他父母好像离婚了,所以该住宅标记的名字才和A的姓氏对不上吧?

又一位警员走了出去。接下来的时间,问讯室外逐渐骚动起来。隔着一条走廊,对面是刑事科与生活安全科所在的房间。走廊上响起不知何人吧嗒吧嗒急促跑动的脚步声。有人在发号施令,有人在怒喝,话语声此起彼伏。直至方才,四下里明明很安静,为何忽然吵闹成这样?问讯室内,全员皆默不作声,时间一点点缓缓流逝……

咣当一声,房门被猛然推开,身穿藏青色制服的警员手执一沓纸片走了进来,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大约是刑事科的人吧?来人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一面将手中的纸片递给生活安全科的警员,一面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不知何时,O警员已退至房间一隅,将主导权交到了上司T组长的手上。

“内泽女士,是这样的,接下来有样东西需要给您确认。您看看,和您交往的男性,是此人吗?”

上司T组长语调沉缓,一字一顿地说着,并递来一沓纸片。

生平头一回,我在人前凄声发出了惊叫。

眼前所见,是身穿派克大衣的A,正面与侧面的胸位以上的半身照。此类照片,平日里在一些刑侦剧或美国联邦调查局题材的美剧中时常可以看到,即所谓的Mugshot,是犯罪嫌疑人或罪犯被捕之后,由警方拍摄的司法登记照……不过,欧美的犯人照是站在身高标注墙前面拍摄的,而我看到的,则是白色背景。真没想到,我会在警局里看到自己前男友的照片。然而,这既非玩笑也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如假包换的真实照片。我推测,它们是联系了警视厅或香川县警察总署,要么就是地方检察院或地方法院得来的。总之,是从某档案管理机构调出的资料,随后又使用专业光面相纸,从小豆警署的喷墨式打印机里打印出来的。更打击我的是,无论怎么打量,照片里的A都不像是未成年,而是近期的模样。可以断定,它们拍摄于最近五年,不,三年之内。也就是说,仅仅在不久以前,A刚犯过什么事儿,他都干过什么呢,这个男人?

“是他本人没错吧?”

啊……没错。的确是A。

“A只是此人编造的化名。”

我简直要昏过去了,死命硬撑着。化……名?

那……那么,这人的,真名呢?

“根据《个人信息保护法》的规定,我们不能告诉您。”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