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这个没品位的家伙，永别了
“东西整理得如何？”
听起来有些病弱的男音刚落下，一缕温暖的光芒便在黑暗中骤然闪现。
借着这点光亮，能隐约看清石制的王座上坐着被黑色包裹，支着头不知样貌的男性。
石座扶手之上，站有一只羽毛光泽的乌鸦。它脑袋一偏，落在地上化为了清秀的短发少年，他的双眼下有两道横着的黑色弯月图腾。
这微光足以看清少年的身形，从身体曲线不难看出这应是一位少女。
女孩摆弄着自己短发下藏的辫子一边回答：“好了，都放在一块留影石里了。”
她问：“我们，不管他们了？”
少女略带中性的嗓音毫无起伏，说出的话语却蕴含着温度。
青年对这番话感到不悦，装作没有听到她的发问，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是第几个了？”
他声音里透着几分薄凉，几分无奈。
管外人作甚？互相利用罢了。
只可惜，这次送出的力量又白费了。
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好用的妖怪或者人？
“一，二，三，四……十……？”少女掰着戴着皮套的手指，将十指数了三次，斩钉截铁道，“二十六个了。”
“哦。”青年应了一声，“上一次被发现是什么时候？”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一年前，游魂，无名碑上。”
“哦，看来这两天诸事不宜。”青年幽幽道，“再等等，他马上就要醒了。”
少女问：“马上是多久？”
青年答：“马上就是马上。”
他继续吩咐道：“在他醒之前，把心思放在那对兄妹身上，让他尽快给回复。”
少女学着他的模样：“哦。”
“还有，不要再给我带回来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
“不是乱七八糟的零食，也不是给你的。”少女的语气竟有了起伏，“是妹妹做专门给我的曲奇，你这个没品位的家伙，永别了。”
青年沉吟道：“你当年说话可没这般惹人讨厌。”
她和他四目相对，忽然吐出三个字：“你也是。”
不等回复，她我行我素地又说出一句：“我要去睡觉了，没品位的家伙。”
少女将那点暖光带走，只留下藏在黑暗深处的青年沉默不语。
在光芒消散之前，可以看到青年放在膝盖上的手是一片毫无血色的白。
忽的，青年发出一声低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怀念的意味。
她这脾气，倒是和原来无差。
-
形雾漆布缓缓合上，无法驱散的黑暗再度来临。
郦小珍陷入了昏迷。
沉在深海之底包裹着曾经记忆的气泡慢慢地涌了上来。
一道白光闪过。
“哔哔哔哔——”
这是生命仪器无法检测到心跳后发出的冰冷电子音。
“……宝贝啊！！我的宝贝啊！”郦母跪在地上，死死地拽着病床上的被子。
“节哀……我们已经尽力了。”郦小珍的病床前站着位表情悲痛的医生，医生说完这句话后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亲属。
郦母身形瘦弱，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头发早已半白，她揪着自己的胸口哭得厉害。
见她差点喘不上来气，头发全白的郦父连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唯一的女儿，他最疼爱的女儿，就这样失去了。
这让他怎么能不心疼？！
如何能节哀……？
但……
这样也好啊……
郦父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因为生病而憔悴的身体，眼泪黯然流下。
他移开视线抱着怀中的妻子，郦父的声音充满悲伤又带着一丝庆幸。
“啊……终于死了。”
珍儿……死了好啊，死了就再也不会痛了。
再也不会受到病魔的折磨了。
郦母听到这句话后逐渐停止了哭声，她埋在丈夫怀中低低地抽泣了起来。
是……
还是死了好……
这样她的宝贝再也不会哭了。
珍儿娇气，爱哭，爱撒娇。
生病后却还是笑着安慰他们没事，她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呢……？
“是啊……”郦母虚弱地敲打着丈夫的胸膛，一边哭泣一边自我安慰：“要是没有得病，我们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要是没有得病……
珍儿是个多么优秀的孩子……
可偏偏老天爷让她得了病……
她痛得无法言喻，只能呜咽着为女儿哼出一首摇篮曲。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在那个梦中喲……
去往那个幸福的梦中哟……
这是珍儿来到这个世上听见的第一首催眠曲，也是郦母的祈愿。
若女儿离开只是睡着了该多好？是被她哄睡的该多好……
明天的清晨，她还能再见她的宝贝，明日的清晨，她还能在听见她的声音……纵使是苍白的面孔，虚弱的嗓音……她仍想贪婪的再多留女儿呆在他们的身边……
可梦，终究是梦。
那温柔又夹杂着支离破碎哭声的歌声回荡在病房内，回荡在郦小珍的脑海中。
她带着满脸泪水骤然苏醒，温热的眼泪将那层极不相称的妆容逐渐冲刷掉，厚厚粉底下的真实面容是一张极其苍白的，瘦到脱相的脸。
郦小珍疯狂颤抖着。
她知道……
她知道的……
若是不用笑来掩饰颤抖的嘴角，若是不轻松地说出这些能够宽慰自己的话来……她的父母如何撑得下去？
就像她……
她错过了轮回的机会，也不想魂飞魄散，她必须要有一个活着的理由，那就是“不甘”，不然她怎么可能以鬼族的身份在冥界生存？
“………是我错了吗？”她问，“是我……做错了吗？”
她做的所有事，都错了……吗？
她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她不在是她……
啊……她当然做错了。
她可以不杀的，信里也没有要求她下死手。
但她杀了人……
她犯了错……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杀了人……所以她回不去了。
……咦？
郦小珍控制不住的眼泪骤然一顿。
……她杀了人吗？
是她的错吗……？
不对……好像不是她的错。
明明是他们拿自己配婚…是他们贪得无厌…是他们……
如果她不杀了他们……他们会夺走她辛苦积攒的一切……
“不是我的错……都是他们的错……”
她喃喃自语，仿佛尤为认可这句话。
“对……不是我的错……”
承认这句话的同时——
郦小珍恍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从何而来，也分不清自己是悲是喜，是怨是怒，脑中维持理智的最后一根悄然崩断，藏在黑暗中的眼里再次浮上了一层疯狂。
……什么啊。
不就是杀了人？
又不是她的错。
不就是之前借过几次点数没有还吗？那些鬼族为什么就不理她了？
为什么要孤立她？就因为她是一个人吗？
她本也不是这样的啊，别人也借过她的点数没有还啊……她也没说什么。
她能对别人宽容这些鬼凭什么不对她宽容一点！！！她只是个小孩啊！！！
还有她的父母！！给她编织了十八年的美梦在她死后突然变脸……
她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父母的爱只是表面，他们虚假的爱下期盼她早点离开人世！！
她怎能不恨？！
她想要报复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啊！！
郦小珍突然捧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要选择她？
为什么用她配婚？
还有……为什么利用她？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还有无数人比她更合适，明明自己还能回头的！！！！
“为什么是我？！！”
这无比刺耳的声音被漆布吞噬。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只有郦小珍自己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