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放“本世纪剩余××天”“走向千禧年”的节目，圭辅一直都坐立不安。
十二月二十八日，这个决定命运的日子，迎来了晴空万里的早晨。
圭辅走进起居室，想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就打开了窗户。但是外面的空气异常冷冽，他慌忙又关上了。
“爸爸今天最后一天上班，可以准时回来。他最近一直加班，好像累坏了。”
吃早饭时，把头发扎在脑后的母亲高兴地说完，还有点调皮地笑了。接着，母亲动作利落地收拾好餐桌，把碗洗了，九点半就出门到朋友的店里去上班了。
母亲刚走，达也就顶着一头乱发起床了。他们在圭辅的房间放了一块床垫，两个人轮流睡床和打地铺。
“早啊！你怎么放假也起这么早？”达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们家就算放假也要八点起床。”
“哦。”达也拿起一块削好的苹果塞进嘴里，“好认真啊。”
天气这么好，圭辅完全可以去外面玩，可是达也却决定看他带来的DVD。
那是一部很早以前的恐怖电影，名叫《猛鬼街》。圭辅只听过这个名字。他看了一眼光盘盒，似乎不像是从店里租来的。
达也说他家没有播放器，那他为何会有光盘呢？不过话说回来，圭辅还发现达也手上戴着之前没见过的手表。
达也从厨房的大篮子里拿了一袋薯片回来，用力撕开。
由于圭辅的过敏体质，家里几乎从来不买外面的零食和点心。可是，达也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阿姨，你们家有薯片吗？我想吃××食品的××味。”他这要求提得实在太光明正大，母亲反倒觉得家里没有真的很对不起他，只能露出苦笑。
达也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也是他要求母亲买的碳酸饮料。
这部电影讲了一个噩梦的故事：要是在梦里被怪物杀了，现实中也会死掉。
“是不是很惊悚？”达也得意地说。
这部电影让圭辅感到胃里像坠着一块铅块。
看完电影，他们把母亲事先做好的海鲜饭热了吃。见圭辅只吃了一半，达也就把他剩下的也扒拉到自己的盘子里，仿佛再来多少都能吃下。
接着，达也突然说：“不如我们用用你爸的电脑吧？”
“为什么？”
“你想不想看点照片？”
圭辅险些把正在喝的裙带菜汤喷出来。
“网上能看到。”
当时，圭辅也有几个朋友开始接触电脑，但他们应该都没有熟练到操作自如的地步。其实，学校里也有人传闻上网就能看到一点都没有遮掩的女人的照片，所以圭辅当然知道，也并非毫无兴趣。可是，电脑放在父亲的书房里，再说圭辅从未有过找那种东西来看的念头。
圭辅更在意的不是裸照，而是达也怎么知道父亲的书房里有电脑，而且能上网。一想到他肯定偷偷溜进去过，圭辅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圭，我们就看一眼嘛。”
“不行。”
“不会被发现的。”
“就是不行。”
唯有这一点他不能让步。不仅是偷偷动父亲的电脑，要是被发现他们还看了裸照，圭辅还怎么在家里待下去。
可能因为圭辅拒绝的语气格外强硬，达也就没再坚持。
吃完饭，达也动作娴熟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
“小达，你抽烟呀？”
达也不理睬圭辅的惊讶，从餐边柜上拿了小小的不锈钢烟灰缸。那是父亲吃完饭吸烟用的烟灰缸，他平时都会一手拿着这个，走到院子里去抽烟。
达也咧嘴笑着坐到餐桌前，像个老手一样点燃了香烟。他眯眼看着圭辅，缓缓吸了一口烟，朝天花板喷了出去。
“小达，别这样。你在屋里吸烟会留下味道，妈妈要生气的。”
达也依旧眯着眼，晃着肩膀笑了。
“小圭，你真听妈妈的话。”
说完，达也就叼着香烟走向餐边柜旁边的窗台。窗台底下放着还没收起来的圣诞树似乎挡到了他，只见他用脚挪开小树，把窗户拉开了五厘米左右的缝隙。风吹了进来。有时，父亲懒得到院子里去，也会瞒着母亲在那里吸烟。
“小圭也试试吧。”
圭辅不理他。达也便哼笑了一声，勾着嘴角看向窗外。
圭辅感觉自己被小看了。他站起来，从达也的手里夺过香烟盒，抽出一根，拿起了烟灰缸旁边的打火机。他用力一按，打火机“啪嗒”一声燃起了火焰。他什么也没想，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在嗓子里留下苦涩的疼痛，一路进入肺中。他突然感到眩晕，仿佛被一只大手使劲揉了脑袋。
“呕——”他突然开始反胃。
强烈的呕吐感逼得圭辅捂住了嘴，他心想自己赶不到厕所就会吐，便转头跑向了厨房的水槽。
“哈哈哈哈……”
背后传来达也的大笑声。
“呕……呕……”
圭辅对着水槽，吐出了刚刚吃下去的一点中午饭。
“何必这么勉强自己呢。”
达也似乎高兴得不能自已。
后来，圭辅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躺了一个小时，几乎无力支撑身体。因为达也在旁边，他也想死撑着站起来，但每次一起身就感觉天旋地转，很快就跌坐回去了。这种眩晕比乘坐公交车晕车的感觉还要强烈。
见圭辅站不起来，达也便高兴地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小达，你别到处乱翻。”他费尽了力气才喊出声音。
“知道啦。”二楼传来回应。
达也回来后，递了一杯水给他。
“小圭啊，今天叔叔也会早下班对吧？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做晚饭吧。”
“我没有做过饭。”
“没关系。对了，就做咖喱怎么样？上次露营不是做过吗？”
没等圭辅答应，达也就跑去查看放蔬菜的柜子和冰箱了。
“家里有胡萝卜、土豆和洋葱。啊，还有大蒜。你知道吗，把它打成蒜蓉放进去，咖喱会特别好吃。”
“可是…… ”
“冰箱里还有肉，我们光用这些就能做了。”
既然他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圭辅也无从反对了。
“好吧。”
“那小圭，你去削皮吧。我把肉拿出来解冻。”
下午五点多，母亲下班回来时，他们已经把咖喱块放进去开始搅拌了。
“呀，好香的味道，你们在干什么？”
母亲看到圭辅他们站在厨房里，似乎吃了一惊。
“小达说要做咖喱。”他忍不住用上了推卸责任的口吻。
“莫非你们在做晚饭？”
“嗯，我想感谢叔叔和阿姨的照顾，虽然只是咖喱而已。”
“谢谢你。”母亲神采飞扬地说。
就在此时，电饭煲发出煮好饭的声音。母亲看见有热乎乎的米饭，更加感动了。
达也挺起胸膛说：“晚饭都由我和小圭来做。”
圭辅按照达也的指示，做了配咖喱的蔬菜沙拉。晚上七点左右，饭已经快做好了。
“小圭，我来盛咖喱，你去弄沙拉吧。”
达也把母亲的那份也盛好，端上了餐桌。
本来应该很诱人的咖喱香味，现在闻起来却有点反胃。当然，这是因为刚才吸的香烟。圭辅总算明白小孩子为何不能吸烟了。
“我零食吃多了，等会儿再吃。”
“真拿你没办法。”母亲瞪了他一眼。
达也嘿嘿地笑着，并没有说出吸烟的事情。
“那我先吃啦！”
“开饭啦！”
达也把勺子插进堆成山的咖喱饭里，大口吃了起来。
“这种隐隐约约的香味是什么呀？”
“阿姨尝出来了呀。”达也得意地回答，“我放了一点大蒜进去提味，明天应该不会有味道的。”
“我看你很熟练啊。”
圭辅心想，削皮和洗米几乎都是他做的，不过还是过后再告诉母亲吧。
吃完饭，母亲就在餐桌前写起了工作笔记。过了一会儿，她打着哈欠，十分困顿地说：“今天好像累了。”
“我们把碗也洗了，阿姨先去睡吧。”达也马上接话道。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点高兴。
“哎呀，这不太好吧。”
“阿姨别在意，毕竟我受了您不少照顾。”
母亲犹豫了片刻，站起来说：“那我先睡一会儿，等起来了再收拾厨房吧。”
“我们会收拾好的，您就放心睡吧。”圭辅劝说道。
“谢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母亲便向浴室走去。
“小圭，我的手破皮了，你来洗碗好吗？”
“可以是可以……”
洗碗倒是无所谓，但他觉得不能让达也溜进浴室去，得想个什么借口让他留在起居室里。
他正头疼该怎么办，“救世主”现身了。只见玄关的门打开了，父亲喊了一声：“我回来啦！”对了，母亲确实说过父亲今天会准时下班。
“你回来啦！”
圭辅从未迎接过父亲，此时却跑向了玄关。
“哦，圭辅，你怎么跑出来接我了。”父亲笑着说，“妈妈呢？”
“她说累了要睡觉，刚刚去洗澡了。”
“哦，那也好稀奇啊。”
父亲带着冬天户外的气息穿过走廊，放下公文包，把头伸进了浴室。
“你还好吧？”
母亲应了一声，但是听不清楚。父亲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吩咐圭辅把他的大衣和公文包拿到起居室去，自己则走进浴室里查看情况。
达也正坐在起居室看年终的搞笑节目。
圭辅坐到沙发上，竖起耳朵倾听屋子里的情况。不一会儿，就听见父母穿过走廊的声音。
“抓稳我。是不是剂量太大了？”
母亲回答：“我还没吃呢。”接着，父亲就把她搀扶到了二楼。几分钟后，父亲又走下楼来。
“这种情况真罕见。你妈妈最近都睡不着觉，可能疲劳过度了吧。”
“叔叔，你要吃咖喱吗？”达也精神饱满地问。
“哦，今晚吃咖喱吗？也对啊，难怪有一股香味。”父亲抽了抽鼻子说。
“全都是我们自己做的。”达也自豪地说。
“哦，那可真的好香啊。”
父亲从沙拉碗里捏起一块青菜放进嘴里。
“那我去盛吧。”
“嗯，谢谢啦。这下我可得多包一点红包了。”
父亲从冰箱里拿出了大罐的啤酒。
他平时都要等喝完啤酒再吃饭，今天可能考虑到达也这么积极地给他盛饭的态度，改成了一边喝酒一边吃饭。
吃完饭，父亲打开电视机，坐着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大哈欠。
“呼啊——”
那个声音实在太好笑了，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爸爸好像也有点困了，就先洗澡睡觉啦。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俩了，千万不能用灯油暖炉哦。”
说完，他打开空调制暖，挠着肚子洗澡去了。
洗完澡，他又提醒了一遍不要开暖炉，然后就打着哈欠上了二楼。
“今晚好像大家都很困啊。”
达也对圭辅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是啊。”
“我也洗澡睡觉去了。”
就这样，起居室里只剩下圭辅一个人。
今晚的确有点奇怪。
虽然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但家里好像有种压抑的感觉。
圭辅站在餐边柜旁的窗前，把窗户拉开了三分之一。夜风撩动了圣诞树的彩条，刚才的恶心已经差不多消失了。不如把剩下的咖喱吃完吧。他不经意间看向餐边柜，然后吃了一惊。
烟灰缸里有烟头。
父亲回家后一根烟都没有吸，里面是他跟达也偷偷吸烟留下的烟头。要是被看见了，肯定瞒不过去。
圭辅松了口气，看着只吸了一口的香烟。
“小圭，不能抽烟哦。”
“啊哈哈哈哈。”
达也嘲讽的笑声在脑海中复苏。
浴室里传来达也愉快的歌声。
他还是觉得莫名地压抑。
圭辅死死地盯着烟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