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杨希敏的父母乘坐最近的火车班次，从老家出发，第二天下午才终于赶到云河市。二人没买到卧铺，更多的是因为顾不得这么许多，有车便上了，最后只能硬生生在坐位上坐了18个小时，下车之后，打了生平的第一次出租车，直奔女儿的学校。

他们在老家经营着一家水果店，平时的心思全都扑在这个养活了他们一家老小的店铺上。可别以为开店就只需要将货品摆在货架上等顾客前来自行购买就行了，就算是在同一条街上的相同店铺，也总是有人赚有人赔。赔了的还要看那赚了的眼红，暗地里做些小动作，见不得别人好的，也不在少数。

而做这种生鲜食品的，除了一般批发零售业需要考虑的进货销货渠道，还必须重点考虑损耗情况。有的时候，盈利还算可观，可若是去掉因磕碰损伤，坏果烂果，长时间卖不出去而变得不再新鲜等原因无法售卖的部分，利润便要大打折扣了。

因此每行每业中都有自己的烦恼。未入行之前看到的都是大有希望的光明坦途，入了行之后才发现原来到处都有坑坑洼洼的陷阱。而杨希敏的父母既然能将这家小店经营这么长时间，说明他们二人并非只知道埋头苦干，蒙着脑袋往前冲的莽撞人。劳动者有劳动者自己的智慧。

可同样的，在这十几年里，他们的店铺也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从一间门面房扩展到了两间，一盏从天花板上的垂下来的光秃秃的白炽灯泡换成了两条闪闪发白的LED灯管，水泥地面上贴上了白瓷砖，斑驳的石灰墙重新粉刷了两遍而已。当然，还有随着科技发展大家不再使用现金，而是全部换上了扫码枪和收款码。这一点，就算是那些再固守成规的店铺也不得不顺应时代潮流的变化。他们就和其他无数个在城市里求生的普通人一样，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努力活着，不求大富大贵，不是不想大富大贵。他们当然还会在轻松闲暇的时候幻想一下今天出门时心血来潮买的那张彩票会中500万大奖，可想过之后，最终还是会踏实地回归当下的生活。

这辈子没出过国，没坐过飞机，没买过超过1000元的衣服，没吃过鱼翅燕窝，但总是有衣蔽体，有食果腹，最近几年盈余也开始累积起来，更何况，他们还培养出了一个考上了名校的女儿，马上就要毕业，开启自己新的人生旅途。如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现在，他们向前看的时候，似乎又看到了当初决定开水果店时的那条光明坦途。

直到昨天下午，他们接到了那通电话。

可别指望警察来电能告诉你什么好消息，更何况他们还总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爱用一些官方用语，让那些当事人的家属百爪挠心。只是，这也怪不得他们，在电话里要怎么说呢，说重了要是引起什么恐慌，再急中出错，造成什么次生伤害，岂不是雪上加霜。别以为这样的惨剧很少会一同发生，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钝刀子磨人，就这样磨了整整一天，他们无一秒不担心害怕。小孩子爱说自己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而成年人也会在一夜之间变老。

今天白天是凌泠和周震的班，他们两个坐在学生宿舍楼下一边查看杨希敏的动静，一边等着杨父杨母。毕竟杨希敏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可能经受了痛苦的折磨，身心俱疲，他们也不可能立刻对她进行什么行政处罚措施，只好先放她回去休息，并且期望她能在这段时间里主动暴露出一些可追查的有用线索。

在过去，这个特征还没这么明显，但是在如今的环境下，警察们多了一项相当重要的职责，那就是公关，有时，这甚至是许多基层民警的最主要工作内容。毕竟，大案要案不可能天天发生，但鸡毛蒜皮的小摩擦处处可见，爱凑热闹听八卦又是人的天性，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粒火星子蹦到导火索上，就能瞬间引爆舆论场。此外，他们还必须连接起水火不容的对立方和关联方，兜住所有纷杂喧闹的情绪，解决一个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在见到杨希敏父母的之后，凌泠小心翼翼地说了他们至今为止验证得到的消息。昨天在警局的时候，虽然没有进行尿检，但他们还是以收集物证为由采集了她的生物样本，血液检测显示她的身体除了有轻微的营养不良，炎症因子稍稍偏高之外，便是甲基苯丙胺呈现阳性。凌枫还没决定是否要把这个问题记录到案卷中去，因为一旦形成档案录入系统，有过这样一个“污点”，便会有人时不时地提醒你，让你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戒毒条例》规定，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公安机关负责对涉嫌吸毒人员进行检测，对吸毒人员进行登记并依法实行动态管控。吸毒人员网上动态管控预警系统收录了全国在册登记的吸毒人员及其他一些有过毒品犯罪记录的人员信息，只要信息被录入该系统，被录入人员的身份证等多种信息便会在全国公安系统内共享。被录入人员只要使用本人身份证，酒店、车票系统都会自动预警，辖区内的民警会赶到现场，对当事人进行动态跟踪管理盘查。

这种方式对于那些屡教不改的毒虫当然是很好的震慑手段，可这个世界上极少有尽善尽美的武器和工具。

听到女儿的遭遇之后，杨母当即就站不住了，眼睛一翻，晕死过去。凌泠虽然也被这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可最艰难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也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杨父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总算把她弄醒了，可清醒了之后，便又不得不面对现实。杨母又开始“呜呜”哭起来，声声道着“怎么会这样”，“我家孩子那么乖，怎么可能……””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严厉打击，不懈宣传，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知道有种东西是万万碰不得的。而只要沾了毒，这辈子就完了。杨父杨母这一辈子本本分分，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宝贝女儿身上会发生这种事，简直和天塌下来没什么两样。

这世上最令人悲痛的事不是自己如何，而是眼睁睁看着你最珍视的东西被摧毁。

“先别着急，你们女儿的这种情况或许还没达到成瘾标准的认定。我们发现得早，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如果想要快速安抚被害人家属的情绪，就必须给足希望，给准方向。

只要心中还有希望，只要脚下还在行走，日子就能过下去。

“永远记住一点，那就是不要停下自己的脚步。”凌泠突然想起凌枫不久前才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杨父杨母果然来了精神，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闪闪着发亮，手里紧紧抓着凌泠的衣袖，仿佛抓的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凌泠清了清嗓子，想把她的意思更加准确地传达给两位家长：“我们国家对吸毒成瘾是有专门的认定办法的，有些毒品并不是说只要沾上一点点就无药可救了，除非一次性大量注射，否则成瘾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要知道，我们有一些化学药品还放在医院里用来治病救人呢，只是如果放任它们在市场上流通，形成滥用，才会产生比较大的危害。我们判断，你们女儿接触毒品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月，而且很有可能不是自愿吸食的，只要下定决心，积极配合治疗，相信很快就能痊愈的。”

“治疗！治疗！我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也给孩子治！”杨母的声音里混合着焦急万分、走投无路之后重遇希望的激动和迫切，两个中年人因为常年的劳作看起来比城市里的同龄人要更加苍老一些。凌泠有时候也需要参加一些局里安排的培训和会议，也见过一些这个年纪的男男女女，可他们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忍，杨希敏的情况应该没那么严重，现在对戒毒人员的医疗措施和保障也比较完善，如果真的能配合治疗，花销其实并不算大，根本不需要走到买房子的地步，可这便是他们下意识的想法——为了孩子，他们可以抛弃一切。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还是心理上的康复治疗。”凌泠提醒道。可杨父杨母只是机械地点着头，他们似乎并不太懂什么是“心理康复治疗”。

“我认识这里的一位心理学老师，请她来看看吧。”她也是只知道几个基础的名词的门外汉，只能把柳梦微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