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桓温的顾虑
当夜,戌时末,郗超的马车已来到了姑孰城下。
掀开车厢的门帘,借着城楼上的点点火光,看到新建成的清源门,郗超不禁轻声嘀咕道:“改北门为清源,看来大司马胸中所怀,仍在天下……”
呢喃一声,他忽然正色道:“去叫门!”
“是!”
赶车的随从闻言,连忙应和一声,走下马车,朝紧闭的城门口跑去。
“嘭!嘭!嘭!”
“来人,快开门!”
“朝廷有旨意到了!”
“快快开门!”
……
等那随从叫喊了好几声,城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出现在门缝中,从门内朝外张望着。
看见马车顶的灯笼下站着一个留着长髯的中年人,不由得一愣,问道:“是何旨意?何人前来宣旨?”
“是陛下亲笔写给大司马的圣旨,前来宣旨的是当朝中书侍郎郗超!”
说罢,那随从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此前大司马帐下参军!”
此言一出,那士兵猛然一惊,暗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髯参军!”
念头一掠过,那士兵连忙叫来两个人,然后满脸堆笑地道:“请上差稍候,小的立马开门。”
话音刚落下片刻,城门便瞬间洞开,那随从连忙跑回,郗超也跨步上了马车。
望着马车驶入城门,不见了踪影,那士兵才满脸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自庆幸:“还好今天眼明手快,没有怠慢了他。”
毕竟军中曾经盛传的一句话:“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可绝不是虚言!
一旦惹怒了郗超,有可能在这一瞬间就毁掉了他一生的“前途”。
……
郗超所乘坐的马车在规制不比建康城低的街道上飞驰而过,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来到了桓温的官邸之外。
只见郗超一改在建康城中的傲慢态度,走下马车,整理了一番衣衫,然后才迈步来到门前,朝门前值夜的士兵道:“请将门吏唤出。”
那士兵闻言,看了一眼郗超,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但也没有多问,转身进门,将值夜的门吏叫了出来。
那门吏见了郗超,一副大吃了一惊地模样,连忙堆满笑容向前道:“郗参军……不对不对,是郗侍郎!你怎么到了姑孰城?”
话音刚落,他瞥了眼门外的马车,又道:“郗侍郎一路风尘,怎么也不先到馆驿歇息?”
说罢,瞥见郗超那微皱的眉头,他又连忙道:“是了!是了!郗侍郎深夜前来,定是有要事见大司马!”
闻言,郗超才微笑着开口道:“不知大司马可曾歇下了?”
那门吏笑道:“常言道:‘人老无眠’,大司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就入睡了!而且就算已然入眠,听到郗参军……呃……是听到郗侍郎来了,也定会下床来见的。”
“那烦请带我去见大司马。”
郗超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郗侍郎请。”
那门吏赶紧闭上了今天不怎么听话的嘴巴,连忙转过身头前带路。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桓温打发时间的书房。
桓温虽然是以兵起家,但却并非不爱读书,甚至可以说比大多自诩为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子弟都爱读书。
他一生的精力,一半用在了行军打仗和朝廷争斗上,另一半则用在了读书上。
透过窗户,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郗超悄悄朝那门吏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
那门吏不敢多言,识趣地转身快步离开。
等那门吏走远,郗超才再一次整理了一番衣冠,轻挪脚步上前,站在书房门外,十分恭敬地道:“学生郗超,拜谒明公!”
声音传入桓温的耳朵,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嘴里呢喃道:“果然岁月不饶人,我竟也会出现幻听!”
不过呢喃过后,他还是好奇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就看到了郗超那熟悉的脸庞。
两人目光对视,不由得在各自的内心都引起了激荡。
时隔八月,郗超再一次见到他倾心效力的“主公”,内心是无比的激动,恨不得立即上前,向他的“主公”倾诉衷肠。
不过他很守礼节,也很懂克制,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逾矩。
而对于桓温来说,郗超是那么多曾经效力于他帐下的士族子弟中,唯一一个从未改变效忠于他初心的高门子弟。
他是郗超的伯乐,郗超又何尝不是他的千里马。
两人心心相惜,亦师亦友,都有着改换天下的壮志!
只见桓温稍稍一愣,一手撑着书案,缓缓站起身子,然后快步来到门前,看着一脸恭敬的郗超,一脸难以置信地道:“果然是嘉宾,我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视!”
话音一落,他忽然瞥见了郗超手里的一卷帛布,又道:“嘉宾此来,可也是替陛下做说客?”
在郗超之前,司马昱几乎每隔一个月,就会派人前来请他入朝,让他居丞相之位,辅佐朝政。
但无一例外,全被他给拒绝了。
闻言,郗超不由得激动得眼泛泪光,正色道:“学生虽然奉陛下旨意,请明公入朝,但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已然不豫,定难支久,故学生马不停蹄从建康赶来,想请明公今夜便下令军中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与学生一同动身回京。”
说罢,他便递上了司马昱交给他的圣旨。
桓温见状,微微皱起眉头,拿过圣旨,借着屋内和走廊上的烛火看了起来。
看完诏中之文,桓温颇为激动地问道:“陛下果然疾笃,难以施救?”
“学生自入中书以来,常侍立于陛下之侧,见其精神日损一日,今日早朝之时,遂突发昏厥,应当是忧虑成疾,料当回天乏术!”
郗超并没有当即给出肯定的回答,而是从平时司马昱的身体状况,给出了他的推断。
在他看来,这样的话,比直接说司马昱难以施救,更容易打动桓温的心。
“你可曾见过为陛下诊治的太医?”桓温忽然问道。
“那倒没有……”郗超摇了摇头道。
桓温的言外之意,他自然是猜到了的,只不过他却没有办法打消桓温的顾虑。
他忽然发觉,有些事他似乎过于一厢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