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半道遇阻
我和柳四草草地吃些干粮,买了点时兴的商品以备不时之需,然后紧赶慢赶往回走。回到长武的骡马店,大伙急忙围过来,想从我这里聆听一些好的消息,可是我压根儿就没有说上话,面对大家渴望、焦急的神情,我总不能扫了大伙的兴致,于是清了清嗓子说:“大家回去做好准备,整理物品、喂好骡马,我们明日起程。”
看着大伙心满意足地散去,我心里没底慌得厉害,于是独自去检查了所有的物品,一件件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是原来的样子,一样也不少。骡马歇息了三天,吃饱了草料精神抖擞,正在马厩里摇头摆尾,交头接耳说着丝密的话语。有时候打个响屁,似乎宣泄着这些天的苦闷和心中的愤懑。
整整一夜我都在冥思苦想,该用个什么法子能从这里顺利通过?以致于很晚才入睡。天亮后,我起床发现大伙收拾好行装,骡子也驮上物品整装待发。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好硬着头皮前往。为了确保此次能顺利通过,我和柳四提前准备些礼品,以打点守关卡的官兵。我们走在最前面,以便能更好地与他们沟通。看见我们走来,检查的官兵立马就围过来,我急忙说明情况,并递上送来的礼品。这一次非比寻常,官兵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马上给我们放行并承诺以后再来,只要报上名号绝不阻拦。
眼前这种意想不到的变化,让我琢磨不透,到底是哥老会的人替我们疏通关系,还是我送上的这点小礼品起了作用?就这样我们上了董志塬,冬季的塬上庄稼业已收割,颗粒归仓,田野里只有些零零星星的庄稼秸秆孤立在寒风中,走近了才发现玉米杆光秃秃的,似乎被人剥过,一片叶子也没有,裸露着光洁的外表。路边栽植的榆树,早已被人开肠破肚,树皮四分五裂被人剥走,露出里面白白的肌肤,榆树痛苦地呻吟着,向路过的每一个人诉说着这里曾经遭受的年馑和自己的苦难。
我们的运输队在塬上行走,一刻也不敢停歇,必须在天黑前赶到张官儿寨落脚,据说夜里塬上狼群猖獗。这年月人都没啥吃,更何况狼呢?遇到人和骡马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他们的下饭菜。可是骡马是运输队的命根子,谁也舍不得抽一鞭子,只能是人加快了脚步,近而扯着笼头牵引,让骡马走快些。
尽管我们一直在加快行进的速度,但腊月里的天气感觉特短,天黑得早。运输队只好摸黑走到合盛歇脚,这年头董志塬上帮派林立,盗匪四起,运输队若是走夜路很容易被土匪抢劫,甚至有些地方武装,挂羊头卖狗肉,趁机敛财干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我们的运输队有二十多头骡子,夜里需要补充草料和水,只能找个地方住下,但不幸的是个小乡镇,平日没少受盗匪的袭扰,见我们人多势众,断然不敢轻易留我们住宿。我们沿路问了好几户人家,一致推荐我们去村东口的张姓大户人家投宿,迫于天色已晚,我不敢多想,只好让大伙原地休息,先行投石问路。
我按照路人指示的方向,问寻而来。借着灯光我看到确实是个大户人家,有五口窑一字排开,门前的院子也很宽敞,很适合我们堆放物品和拴骡马。我心中颇为高兴,索性什么也不考虑了,直接去敲门。可能是我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全家人,老老少少冲出门抄起棍棒、家什,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我能理解他们这种过激的反应,是遭遇过太多盗匪袭扰的缘故。
当我上前说明投宿的请求后,这家人才放下戒备心,其它人纷纷回窑去了,留下一个老汉跟我谈,他的两个儿子就站在不远处,经过讨价还价我交付了定金,握手成交。我吩咐柳四去喊大伙过来休息,随即与老汉闲聊起来,老汉说:“这年月我本不招客的,但怯于眼下兵荒马乱的,有理不拒上门客呀!”我急忙说:“难得老人家大度,有仁爱之心,我们出门在外真是遇上好人了。”我马上转变话题问:“老伯早年是干什么的,在哪里发财?”老汉替我倒碗水,说:“一辈子也没啥本事,就会吆个骡子,走西口,闯关东,早年略有盈余,谁曾想日本人来了,天天打仗哪还能做生意,只好打包回家,箍了五口窑,种几亩薄田勉强度日罢了。”我听闻老汉的说辞,马上来了兴趣,接话说:“真没想到出门在外遇到同行了,我虽然没有走过西口,但吆骡子在河州-成都-云南一线跑过好多年,您是老前辈,真是幸会幸会!”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那已经成为往事,不说了,不说。”老汉当即回绝。
不一会儿,我们的人马全来了,小院立即热闹起来了。老汉毕竟是走过江湖,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即吩咐家人为我们做饭,专门腾出一口窑让我们住宿。马厩太小,我们的骡马又太多,只好把他们拴在院里,草料直接倒在地上让它们吃。一口窑住不下,老汉抱来麦草铺在地上,我们也能将就着住一宿。
次日,天刚亮我们就起床要赶路了,老汉见我们一夜安分守己,是本本分分的赶脚人,索性就少了我们一半的店钱,叮嘱我们下次路过再来,我不禁赞叹老汉是个生意精,做生意理应这样高瞻远瞩,才会长久。到了张官儿寨,不用说这是哥老会的地盘,找了家骡马店,脚还没站稳,就有哥老会的弟兄前来盘查。我们不敢如实交代,只能编个谎试图瞒过去。但哥老会的人哪能是好糊弄的,有人通知我说,他们的龙老大要见我,就在张官儿寨的堂会处。我一看人家有心诚邀,说明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备了一点小礼品,带着柳四去一探究竟。
龙老大所在的地方很隐秘,我们去的路上被人蒙了眼睛,然后拽着一根绳子被人牵着走,进去的路上尽管有人打招呼,但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跟着感觉走。总觉得前行的路七拐八拐的,没有多远但经过了许多关口,不断地有人搜身检查,以防我们带了武器、炸药来。
终于在一排排房子前停下来,我们被拿掉眼罩,仔细一打量这里是几间箍窑,却不是上次哥老会开堂会的地方。紧接着有人指引我们进入一个大间箍窑,窑掌的正中间挂有一个画像,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据说是明朝郑成功的画像,至于郑成功如何成了哥老会的鼻祖,已无从考证。我猜想可能是郑成功下西洋,开创海上丝绸之路,发展商贸的初心与哥老会的目的一致,因此被推崇为精神领袖。正中的桌椅位置空着,在下面两侧各坐着一人,我心里没底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只听见引导我们的人说:“真是不巧,我们的龙老大临时有事出去了,这两位是我们张官儿寨的正副堂主,有话要问你们,想好如实回答,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你们驮运着数量颇多的衣服和棉被,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会猜到你们的目的所在,老实交代你们是什么来头?”坐在一侧的人发话了。
“回堂主的话,我们是从马栏来的,到北边去,路过贵地,请您高抬贵手。”我急忙答话。
“看来是共产党的人,其实你们不必如此遮遮掩掩,我们才不管你们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但有一点记住了,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上滋事动武,谁若不遵守规则,闯下祸,小心我们不客气?”那人说完站起身。
“我一定遵纪守法,绝不惹事生非!今日就离开贵地。”我解释说。
“恕不远送!”那两人离开了。我们被重新蒙上眼睛送了出来,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有惊无险,返回驻地,收拾物品尽早起程。
好不容易过了驿马关,我们快马加鞭不敢走大路,顺着川道里的小路前行。这一路走来,塬上的情景让人触目惊心,沿途没有见到行人,偶尔碰见几间土坯房,本想上前讨口水喝,谁曾想推开门早已人去房空,唯一可见的活物是房梁上到处乱窜找食的耗子,凡是能看到的东西都被耗子啃噬得千疮百孔。让人不禁感叹,如今的世道人活得不如个耗子,塬上的大片田地无人耕种,想活命就必须躲到深山老林里,寻求一点庇护过几天安稳日子。其实,我们何尝不是如此,穿过雷家崾岘我们直奔子午岭,借以隐藏我们的运输队。
尽管我们一刻也未休息,但运输队毕竟是负重前行,天色越来越暗,夜幕降临前我们无论如何也赶不到南梁。好在今天的天气不错,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丝晚霞,我敢断定今晚和明早都不会下雨,边走边观察,试图在地势开阔的地方歇息一夜,好让骡马补充一些草料,以便明日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