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惊闻家乡事
闲下来，我便去看六叔，一进门六叔就说：“娃回来了就好，快过年了家里只剩下你娘和孩子，眼巴巴地盼着你回来。回来了就好！”六叔见我这颓废的表情，就能揣摩到我这一趟出门的境况不好，也没有详细询问。
“娃，看我这多倒霉，好端端地出去贩羊，一不小心没走好跌到沟里把腿摔折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好呀，这下子可苦了你婶和娃，我是心有余而出不上力。”
“六叔，你也别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躺着好好养病。回头再抓点汤药吃了好快些。”
“唉！我这把老骨头没那么娇贵，能好就好了，好不了那就没治了。捏骨匠看过我的伤势说得很透彻。”
“不论怎么样，自己要鼓劲，否则神仙也治不了。”
这时我听到外面有羊的叫声，忙从窑里出来帮着拦羊。
“哥，你来了！”六叔的儿子占圆才十四岁跟我个头就差不多高了。我们一起进到窑里六叔当着我面便教训起儿子来。
“看看你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哪像你一天到晚放个羊都不用心，我要是死了，看你娃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我不明白六叔为啥无缘无故地说儿子，也不敢多问，以免引起六叔更生气。我给六叔说了一声就要回去。六婶拿了一升荞面端给我，说：“拿回去让你娘擀点面吃！”
我来时给六叔家揣了两个大萝卜，怎好意思拿人家一升荞面呢？我坚决推辞不要。没想到我前脚走，占圆后脚就跟着送来。母亲也没推脱，可能是家里确实没面吃了。占圆一来就不想走了，说：“婶，多做点面，我不走了跟哥唠唠外面的新鲜事。”
母亲应了一声，继续去做饭了。
“哥，你也看到了我爹老是说我，在他眼里我做的啥事他都要挑刺？这搁谁身上能受得了，过了年我跟出门去，眼不见心不烦。”
“老人说咱们自有他的道理，多半也是为咱好。你不知出门去有多艰难，只要不是生活所迫万不得已，谁愿背井离乡去讨生活？”
“你不要吓唬我，我就是要出门去闯一闯，见见世面，不要让人小瞧了。”
我无法说服占圆，又恐他喋喋不休地纠缠，急忙转移话题，说：“我回来时看到董志塬上有好多空置的房屋，比咱这破窑好多了，要不咱搬到大塬上去住，比这山沟里的川道好多了。”
“哥，你有所不知，住在塬上的人有多遭罪，整天提心吊胆的。听说国民党的军队从塬上经过肆意抢劫老百姓家的东西。老回回跟咱们汉人有仇，造反的时候，董志塬上凡是个头高过马肚子的男人全部杀光，侥幸没杀的人也怕得要死。听说马回子的骑兵来了，大多数人都拖儿带女跑到深山老林里藏起来。因此，塬上才出现了地没人种，房没人住。”
“我今儿回来时，一路走来谁的部队也没见着？”
“啊，真的？假的？”占圆极其惊呀地问。
“我亲眼所见，难道你不相信我的眼睛吗？”
“老天保佑你大难为死，躲过一劫，必有后福。真是太幸运了。”
“占圆，你没去过塬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爹讲给我的，前些天他贩羊去的地方多，见的也多。现在成天说我没见识没出息，还不是逼着我出去闯。我们村上有一个瘸子就是前些年家里遭了难，逃到我们这里安身有五六年了。我也听他说过此言不虚呀！”
“唉，你说的事太久远，早就过去了。”
“那你来说说这一年出门遇上的新鲜事？”
“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打仗，共产党的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革命根据地正在一步步扩大。”
“哥，你说的可是真事？我听人说了共产党的军队都快消灭完了，正在四处逃窜。”
“国民党的大部队是在剿共，但也不是你说的这种景况。那是你没有亲自去过共产党的革命根据地，给人一种意想不到的感觉。”
“啥感觉呀？快说来听听！”占圈急切地问。
“处处都在为咱穷人着想，感觉是穷苦人的天下。我打心眼里希望共产党将来能胜利。”
“哥，我说件事，可能要给你泼一头冷水。”
我看占圆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忙追问：“咱这儿发生的啥事，还有我不知道的？”
“在太昌有个叫王孝锡的人，你知道吗？”
“这人我见过，算是认识吧！有一年他乘坐我们驮队的骡子，从兰州回老家来。但他持才狂傲为人清高，很少与外人交谈，了解得不多。”
“他在咱这个小地方，成立了个邠宁党支部，是不折不扣的共产党人。听说他参加过渭华暴动、旬邑起义等，革命失败后潜回老家又蓄谋着发动群众暴动。后来被叛徒出卖，他们在一处地坑院开会时被庆阳的军阀陈珪璋带部队包围。当时他们宁死不屈拒绝投降，陈珪璋气急败坏地下令开枪，所有参会的人全部英勇就义。打扫战场时尸首堆积如山，暴尸三天后才下葬，结局惨不忍睹。我爹当时就是受了这个惊吓，回来时跌进沟里摔折了腿。”
听到这个消息，我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自己四处寻找出路，甚至产生了寻找共产党的想法，真没想到共产党的组织就在我的身边。可是一想到王孝锡的凄惨下场，让我毛骨悚然。于是警觉地说：“兄弟，咱今儿的谈话不能对外人讲，小心走路了风声把咱当共产党抓了，那样哭起来都没眼泪了，后悔莫及。”
“你说得对，我爹未对任何人讲过他的腿是怎么跌伤的？八成是怕惹祸上身。但唯独给我说了又来告诉你，明明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咱们。这可是天大的祸事，绝不能参与。”
后来我仔细地回想起，尽管王孝锡的革命活动秘密进行，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后导致悲剧的发生。
母亲的饭做好了，我们吃了晚饭，又谈起来…
这个春节我们家过得极其寒碜，回家时我没有带回来一分钱。家中一贫如洗，也没有东西可以拿出来换钱置办年货。大年初二，吃过饭我正欲出门去闲转游，母亲叫住我说：“你今儿上你舅家去拜年，你不在的日子，你舅没少接济咱家。我有小妮子要照顾脱不开身，你走一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禁不住内心的好奇马上打断说：“舅跟我一样不吆骡子了，还能有啥营生？我舅家会有啥好？”
“不是娘说你，占圆和你一样都是个愣头小子，哪有你舅见多识广？听说他参加了哥老会，在咱这一带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国民党政府到处抓共产党，心狠手辣枪毙了王孝锡，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现在的哥老会今非昔比，国民党不敢惹，共产党惹不起。你说比起你俩生瓜蛋怎么样？”
我看到娘训我训得有些生气了，换了衣服拿上篮子里面装着娘准备的馍馍到舅家去了。
在舅家拜了年，吃过一顿饭。舅父问我：“这一年都去哪儿了？可有收获？”
这一年我没有挣下钱，觉得很没面子，又不好意思给他如实汇报。于是吞吞吐吐地说：“我去了陕北遇到国民党军队封城，最后侥幸逃了出来。”
舅父见我说话支支吾吾，知道事出有因便不再询问，推脱说有事出去了，让表弟陪着我喝酒聊天。舅家的两个表弟仅仅比我小四五岁，因有舅父长年在外奔波挣钱，他俩才有条件上私塾，让我非常羡慕。过了一会儿，舅母给我装了满满一篮子的好吃食，我看时间不早了就要回去。临走时舅母悄悄地告诉我，你舅经常在太白、和尚塬一带活动，你有啥事就去找他。
年前，母亲把家里平日里积攒的粮食全都磨成了面，过完年一家人的生活就没个着落。残酷的现实催促着我，不得不出门去谋生拼命地挣钱，鞭策着我努力上进，早做打算。
值得庆幸的是小妮子和我逐渐亲近起来，娘做饭的时候把她放在我的身边，很乖巧听话。知识改变命运，受舅家两个孩子的影响，要想让孩子将来长大不再重复我的命运，深切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更重了。我必须放手一搏拼了命也要出去闯一闯，最现实的目的是努力挣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寻找改变穷苦人命运的政党。
过完正月二十三，春寒料峭，我义无反顾准备着将要出门远行。